赵品吉还是每天往外跑,但总会在傍晚时分回来。有时候陪李砚娚赏日落,有时候陪她在花园散步,有时候也只赶得回来陪她吃晚饭。虽然他面上总是笑意盈盈,但李砚娚看得出来,他心里不好受。毕竟他跟梁漫卿这么多的感情,即便像他说的那不是爱情,但也总归是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现在突然要说放开,心里难免会有些疼痛感。
所以李砚娚也没在他面前提起过梁漫卿,既然说了要相信他,要给他时间去处理这件事,那么她就不能再给他压力。
其实李砚娚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万一他还是割舍不掉与梁漫卿之间的感情,最后选择放弃她的话,那她就只抓紧现在,好好珍惜、享受与他在一起的时光便可。到时候离开,也算没有遗憾了。
赵品吉当真是狠得下心的,他认定了李砚娚是此生的爱人,便逼使自己与梁漫卿断绝暧昧不清的关系。眼看着曾经的女神在自己面前哭闹,他心里也是很难受的。偶尔回到家中,心中实在难耐烦闷的时候,他会紧紧的把李砚娚拥入怀,仿佛找到了依靠慰藉般。低喃他有多痛苦,梁漫卿有多痛苦。
李砚娚也有不忍,时常哽咽着说:“她已经那样深爱你,怎么放得开你?这么多年的情分在,你也是割舍不下的吧?”
“割舍不下也得割舍,我不能委屈了你又耽误了她。我已经耽误了她这么久,不能再让她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必须跟她划清界限!”坚定的语气,是在提醒自己,也是在向李砚娚做保证。
赵品倩不知是在为她的好姐妹抱不平,还是只是单纯的对李砚娚的厌恶又上了一个台阶。之前见到她,她总是会对李砚娚冷嘲热讽,现在见到她,她便拿梁漫卿和赵品吉之间的事来说她。那话自然是很难听的,李砚娚听了心里也会难受,但时间久了,次数多了,李砚娚就只当她是在唱戏。
“破坏了人家的感情的人还好意思出来走动,也不怕遭雷劈。”
“漫卿和品吉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以为是你这几个月的时间能抵过的吗?”
“漫卿跟品吉才是天生一对,纵然你后来居上夺了漫卿的位置,但是你也夺不走她在品吉心里的地位!”
赵品倩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这几句话,她认为这几句话对李砚娚来说,是非常具有杀伤力的。听得多了,李砚娚只觉得她很没新意,便回击道:“谁和谁配、谁和谁感情好,这也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儿,轮不到大姐你来说三道四!有这个闲工夫去管别人的感情,还不如花点心思想想怎么维系自己的婚姻!”堵得赵品倩说不出话来。
进入九月,夏季便接近尾声了,这时候的天气更是多变。早上起床还是风和日丽,不消片刻便乌云盖顶,晌午时分便下起滂沱大雨,那一阵大雨下过之后又转成了小雨,吃过晌午天空又出了太阳。
这次这场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了,缠缠绵绵的没有断过。天空也总是黑沉沉的,云朵像是洗了砚台的水盆似地,一块颜色深,一块颜色浅。赵品吉这两天都没有出门,李砚娚问他不去忙画廊的事吗,他只意味深长的笑笑,说这事暂且搁置搁置。李砚娚想想也对,如今这情势,他们怕是没有心思再打理画廊了吧。
此刻,李砚娚和赵品吉各自安静的看着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已默契十足,不经意的抬头间,总能对上对方注视的目光,相视一笑,再低头继续看自己的。其间,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听得雨水落在瓦片上的簌簌声。
相知,原来是如此美好的感觉。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一般,可这份静谧却很快被打破。赵品倩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裙摆已经被雨水沾湿,染了些稀泥在裙角上,身上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她直冲向赵品吉,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漫卿这两日偶染了伤风,傍晚突然发起了高烧,现在脑袋都快被烧糊涂了,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你还不快去看看!”
赵品吉先是对赵品倩的行为疑惑不已,后听得她如此说,身体僵硬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但他还是坠着身子甩开了赵品倩的手,语气僵硬道:“病了就送去医院,我又不是医生,治不了她的病。”说罢,他又走回原位坐下。
赵品倩如花般的娇艳阴沉可怖,她瞪了李砚娚一眼,又转向赵品吉,骂道:“品吉你还有没有良心?就算你要跟她断绝关系也不用做得这么绝吧!你可以舍得下,漫卿可没你这么狠心,她对你这个薄情郎还念念不忘,就算作为朋友你去看看她又能怎么了?难道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全心全意对她的了吗?现在你抛弃她抛弃得这么洒脱,就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你抛弃你现在的爱人是不是也会这么洒脱!”
“姐姐你说什么瞎话呢!”
赵品倩冷哼一声,“我有没有说瞎话,时间会证明的。”
看来今儿个赵品倩不把赵品吉带走是不会甘心的了,而且看她着急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而赵品吉虽然回绝得决绝,但他眼里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李砚娚冷着眸子放下书,“梁小姐病得这么严重,品吉你就去看看她吧。”
“砚娚!”赵品吉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李砚娚亲和的笑笑,“去吧。”
赵品吉的表情有一丝松动,赵品倩可没再给他磨蹭的时间,直接托起他就走了。赵品吉本就动了恻隐之心,这下倒肯任由赵品倩拖着他走了。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李砚娚重新拿起书本翻看,可是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书被那倒了,她也没发现。
佩环本想说她不争气的,可见她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免心疼道:“小姐您这是何苦呢?明明不想三少爷去的,您却还要把他往外推。”
李砚娚叹息一声,放下书,“他的心没在这儿,强留着他的人又有何用?朋友病了,他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佩环却不这样想,“小姐您还真是豁达!这摆明了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您平时这么聪明怎么现在倒看不穿这点小把戏了?”
李砚娚闭上眼睛,又睁开,“她若真病了,品吉去看过之后也好让他自己放心。倘若这真是她的戏码,多演两次,品吉也就烦腻不会再相信了。”
佩环点头明了,没有再说话。
忽觉屋里闷得慌,李砚娚来到堂屋大门口。先前还只是下着绵绵细雨的,现在却下起了瓢泼大雨。檐沟里站起的水滴把屋檐坎都打湿了,雨水落下的速度极快,哗哗哗的,让人的心跳不禁也跟着加快了。
大雨中有一个人冒雨而来,仔细一看,是六全。他也没撑把伞,浑身都湿透了,身上还在滴水,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急急道:“夫人,大少爷出事了!”
李砚娚感到祠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赵品富脸色煞白的躺在床上,肩上包着的白布已经完全被血染透。他的卧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只有一个柜子、一张方案、一盏灯、一张只铺着竹席的木床。知道他住的地方简陋,可简陋到如此程度,李砚娚还是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赵品富虽然肩膀受了伤,但人还是清醒的,李砚娚上前一步问。
赵品富吃力的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过来之前听六全说赵品富受了很重的伤,她便带了些药过来。让佩环和六全把药给他敷上,李砚娚才说:“这些只是一般的止血药,对付你的伤口可能没有多大效果,但现在雨下得大,只能先这样将就着,明儿个一早再去请大夫。”
赵品富无谓的说:“烂命一条,死不了的。”
他还穿着带血的湿衣裳,湿衣裳紧紧的贴在他身上,更显得他清瘦羸弱。
“你这身湿衣裳得换掉,六全,去找一套干净的衣裳来。佩环你去烧点热水。”吩咐完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却见赵品富定定的看着她,但此刻她也没心思再去细究他眼神里深意。她把佩环和六全支开,其实是有话想问的。
“我帮了你两次,你该怎么报答我?”
赵品富笑着摇摇头,“不止两次,是三次。反正我这条烂命也没有什么价值,你要我做牛做马,只管吩咐就是。”
“也不要你做牛做马,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赵品富好像知道她会问什么一样,一点坦然的看着她,“那日绑架我的海哥,是不是你?”
“我以为你会记得是海哥放了你,我要声明一下,我并没有参与绑架你。”
虽然早已猜到了结果,但亲耳听到当事人的承认,李砚娚还是惊讶不已,“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去做劫匪!”
“你问我为什么要去做劫匪?你看看我的样子,看看我生活的环境,看看我生活的状态,你还要问我为什么吗?”
李砚娚这才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白痴问题,连下人都不尊重的大少爷,在这大院里还有什么尊严可言?每个月连月钱都没他的份,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思及此,李砚娚的语气便弱了下去,“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去做劫匪啊!正大光明的行当多的是,你去做劫匪难道就不怕失手被抓吗?”
赵品富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怕的!对我而言,最可怕的事就是生在了赵家,其余的再也没什么事会让我感到‘害怕’。”
对这个家该有多绝望,才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
“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你觉得好过吗?害了那些人你不会觉得心理难安吗?”
“不好过,但是我觉得刺激!我的人生太凄冷,这样可以让我感觉到温暖。被我们劫过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只要了钱没有伤害他们,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饶恕了。”
李砚娚震惊,赵品富的心理好似已经扭曲了般,说出来的话让她感到害怕。
“既然你如此痛恨赵家,那你为何还没拿到钱就放了我?狠狠的向赵家索要一笔不是更痛快更能解你的心头之恨吗?”
“因为你是这个家里唯一对我好的人。”赵品富真挚的看着她,“只有你才是好人,所以我不能伤害你,就算上头鞭打我以示惩罚,我也不后悔偷偷放了你。你,是不能用金钱来换取的,那是在玷污你。”
此刻的赵品富在李砚娚眼里完全就是一个疯子,她既同情可怜他又不认同他的做法,不想再呆在这里,她转身往外面走去。
赵品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要去告发我吗?”
李砚娚的身体顿住,却没有说话,头也没回的走了。佩环烧了热水来见她站在门口,“小姐怎么不去里面等,外面下着雨湿气大。”
李砚娚只说:“把水给大少爷拿进去吧,待会儿让六全给大少爷擦擦身子。”
正说着话,六全就拿着衣裳来了,他只找着一身下人的衣裳,李砚娚让他赶紧去给赵品富换上。
折腾了许久,雨也小了,李砚娚才撑着伞回去风园。已经四更天了,赵品吉却还没有回来。他此刻一定是美人在怀难以脱身吧?梁漫卿会怎么留住他呢?他们此刻在做什么?越想心越乱,索性抛开所有思绪闷头睡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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