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娚回房换了身衣衫,酉时二刻便去了大厅。一件白底水墨荷花高领七分袖短袄,下身一条白色褶裙,清新淡雅的着装让人眼前一亮。裙摆微动,如同烟雾里走出来的仙子。
方姳是个虔诚的信徒,她立了个规矩,凡初一十五,所有人都得到大堂用膳,且全席素食。大堂里,品阅和品祯围着品倩在讲些什么。讲到重点处赵品倩用手绢掩着嘴,品阅则毫无形象的跟品祯仰头哈哈大笑。长辈们还没来,除了姐弟三人,便是正有条不紊上菜的下人们。
“在讲什么笑话也让我听听可好?”
“嫂嫂。”品阅像只快乐的小鸟,蹦蹦跳跳着上前挽过她的手臂。
“弟妹这身好素净,嗯,果然人美穿什么都好看。”品倩由衷赞叹,李砚娚正准备回应,品倩又说一句:“只是这衣服上的花色未免太俗气了,不是品吉喜欢的格调。”
一丝尴尬从李砚娚面上闪过,她说:“夫妻同心,我喜欢的,想必夫君也会喜欢。”赵品倩撇撇嘴没说话,不过她脸上划过的鄙夷之色却没逃过李砚娚的眼睛。
“别说这个了,姐姐你快继续跟我们讲外国的事吧!”赵品祯打破了尴尬,品阅也起哄到:“就是就是,你刚刚说到吃肉,然后呢?”
赵品阅挽着李砚娚坐下,品祯则站着,就等着赵品倩继续刚才的话题,赵品倩又回复了兴致,说:“还有一次你姐夫带我去参加一个宴会,我一看吃的倒不少,心想我还没参加过外国的酒宴呢,一定得好好尝尝外国的酒菜。结果啊……”赵品倩还没讲到重点,自己倒先笑起来了,品阅品祯着急的不得了,连忙催促到:“哎呀我的好姐姐你能不能说完再笑啊!”
赵品倩好不容易忍住了笑,镇定的说:“结果那牛肉只有半成熟,我咬了一口,哎呀,差点没把早上吃的都吐出来!那是个高级地方,我又不好意思吐掉,只得硬着头皮吃下去了,那个恶心啊……我现在都还记得!我连忙去找水喝,可他们不喝白开水,都兴喝咖啡,我让店小二……哦不对,他们叫的是使者,我叫使者给了我一杯咖啡,天哪,那咖啡竟比中药还苦!我一时没忍住就吐出来了,结果好死不死刚好涂在一个贵妇身上,从此以后你姐夫再也不带我参加什么活动了,嫌我丢人。”
“哈哈哈哈哈……”
品阅和品祯笑得不能自己,李砚娚全程只是挂着大方得体的微笑,仿佛跟那姐弟三人是两个世界的人。
“原来是品倩回来了,我就说呢怎么这么热闹!”
柳萍笑着打趣,赵品诗扶着王凝走在她身后,“三娘。”几个晚辈都恭敬的招呼,只赵品诗昂着头半玩笑半真的说:“三娘是嫌我闹腾呢还是心里没我呢?我都回来这半天了现在才知道。”
气氛瞬间又陷入尴尬,门口传来爽朗的笑声,“你这个刁蛮的大小姐,谁会不嫌你烦?”赵品隽搂住王凝的腰身一同进入大堂,赵品诗则跟着柳萍。
赵品倩瞪了赵品隽一眼,后者只作没看见,赵品诗又把矛头指向赵品诗,“二妹好像较上次消瘦了不少,呵,知道自食其力不容易了吧?”
赵品诗只冷冷回答:“是不容易,可我觉得比那些整天只知道炫耀的人强。”
李砚娚不禁挑眉,赵品诗看起来是个会被欺负的女人,想不到骨子里这么强硬
柳萍扯扯女儿的衣袖示意她别多话,转又向王凝问道:“怎么两个孩子没来。”赵品隽抢话答道:“两个丫头玩儿了一下午这下睡着了,就没叫醒她们。”
菜肴全部上齐,赵运国、方姳和段先汇才进入大堂,赵运国落座后,大家才依次按辈分大小就坐。圆桌很大,十一个人全部落座都还很宽松。菜色十分丰富,不吃在嘴里,光看完全看不出这些令人垂涎三尺的菜肴其实全是素食。
赵运国没动筷子,其余人也不敢先动。赵运国的表情很严肃,刚刚一直侃侃而谈的赵品倩此时也正襟危坐。
门口传来一声:“三少爷。”赵品吉随即进入大堂,把手里的包裹交给家丁,应该是从外面回来直接就过来了。
“不像话!整天不着家不知道在外面瞎搞什么!”赵运国威严凌厉的声音。
赵品吉不以为意,只淡淡说了句:“我没有瞎搞。”
丫鬟搬来凳子,他示意将凳子摆在赵品祯旁边,赵运国厚重如钟鼓声的声音又响起,“你该坐在砚娚旁边。”威严得不容抗拒。
丫鬟瞅瞅赵品吉,他不耐烦的挥手,丫鬟利索的把凳子安放在李砚娚旁边。赵品吉拂拂衣袖,走过去坐下,全程没看过李砚娚一眼。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子气息,亦能感觉到围绕着他的寒霜。
“开饭吧。”赵运国率先动了一筷子,其余人才开始动。
席上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象牙筷碰到碗碟的声音。赵品倩忽然问:“品吉,听你姐夫说过几天德国有个大型油画展,你怎么没去?”
“画展改期了。”
赵品倩连连点头,“我就说你怎么可能错过呢。”
赵品吉打量着赵品倩,像捡着金子般高兴的说:“大姐,你穿这身旗袍很好看,给我当模特吧!”
赵品倩受宠若惊,说:“我哪能给你当模特啊不是还有漫卿嘛!”
赵品吉语气软下来,“漫卿……”
‘啪’赵运国重重的放下筷子,“胡闹!”他疾言厉色教训赵品吉到:“整天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个什么画展你别想去!”
赵品吉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你放心,我不会再找你要钱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赵运国怒不可遏。
方姳解围到:“都不许说话了,食不言寝不语,都忘了规矩是不是?”众人没敢再说话,只闷闷的吃东西。
李砚娚却食不知味,这是第二次听到漫卿这个名字,且是这么的熟稔的从赵家人嘴里冒出来的。
众人小心翼翼的用完膳,赵运国先行离开,众人才慢慢散去,各自回屋。李砚娚心里存着猜想,越想心越乱,便到花园走走。前面不远处,赵品阅与赵品祯相谈甚欢的迎面向她走来。见到李砚娚,二人如撞鬼般马上调头想要逃跑。
李砚娚轻笑:“我可有这么吓人?让你们见着我就跑?”
赵品祯回身支吾着说:“二嫂……哦三姐我想起来了刚刚我娘叫我去她房里一趟,我先去了啊!”
“诶诶诶!”赵品阅想拉住他,却被他先一步跑走了。
李砚娚上前牵住赵品阅的手,笑言:“干嘛躲着我?”
赵品阅被牵着的手抖了一下,“我、我是怕你问我问题。”表现得很为难的样子。
“自个儿先入为主,我可没准备问你什么。”
“真的?”赵品阅半信半疑,李砚娚笑得一脸真诚,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我像是说谎话的人吗我的好妹妹。”
赵品阅这才放下心来,由她牵着逛花园。李砚娚果然没问她任何问题,可她自己却淡定不了了。
表情为难的说:“哎呀嫂子我就实话跟你话了吧。”李砚娚转头看她,等着她的下文,“我知道你肯定很想问关于漫卿姐的事。”
漫卿姐?看来她们很熟,而且不是一般的熟。
“漫卿姐是哥哥在英国的同学,她跟吴更都是哥哥在英国认识的认识的好朋友,三人志同道合,都钟爱油画,更是立志这一生都将奉献给油画。”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与你成亲之前,哥哥曾把漫卿带回家来,跟爹说这是他爱的女子。爹震怒,就跟哥提起了与你的婚事,可哥哥说他非漫卿姐不娶……”
“那后来为何又答应与我成婚?”
赵品阅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豁出去了,“算了,就算我不跟你说你也会从旁人嘴里听到的。哥哥执拗的只愿意娶漫卿姐,娘没有办法,只得以死相逼,爹也威胁他说不会给他任何资金上的帮助。哥哥是个很有孝心的人,不愿看到娘夹在爹跟他之间为难,最后就、就答应了。”
怪不得!怪不得婚事来得如此突然!想不到!想不到雍容精干的婆婆竟会做以死相逼这种事!不甘心!不甘心她竟是在如此尴尬的条件下过门的!
婚前她便听说,她的夫君是个留过洋的知识分子,是个叛逆的热血青年。他对她如此冷淡,她不是没想过其中缘由。他这样的热血男儿,怎么能接受包办婚姻!他这样的有识之士,怎么能甘心被家庭缚住脚步!
千思万想,唯一没想到这个可能!
见她没说话,赵品阅心里一阵惊慌,“嫂、嫂嫂。”
“怎么了?”仍是大方得体的笑。
赵品阅定定的看着她的脸,看不出她的情绪变化,“我把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嫂嫂,你也不要乱想,不管怎么样,现在哥哥的妻子是你,以后赵家的当家主母也只能是你!你是爹和娘认定了的儿媳妇!”
明明想安慰她,却越说越乱,赵品阅急得险些哭了。
“傻丫头,我像是会乱想的人吗?”
“不会就好,我、我先走了。”赵品阅逃命般逃走了。
心不在焉回到风园,却在门口碰到了正准备出去的赵品吉,他换了一身衣裳,手里抱着几本书,步伐匆匆好像很急的样子。
两人皆顿住步子,李砚娚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他也马上移开了目光,看着别处。
他最讨厌她总是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的模样,两人错身而过,他清冷的声音传来。
“景欢的病是你治好的?”
“不是病,只是梦魇而已。”她的声音亦很平淡。
“别在家里宣扬迷信。”
长腿一迈,大跨步走了,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佩环担忧的看着李砚娚萧瑟的侧影,“小姐。”
李砚娚收回看向他离去方向的目光,清冷道:“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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