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无边的雪,温柔地落下,风有些倦怠了,竟然暖暖的。有昏黄的光芒笼着屋旁那棵开得正欢的团团大柳。只有一些细碎的阳光,斑斑驳驳地投射在四周,仿佛寂寥的心附上的一点点华丽的色彩。
“大人方才是以为我要投湖么?”茫茫大雪中,只有两人,软玉问道。
孙度地微微颔首。
“大人能救吕大人么?”
孙度地仍是颔首。
仿佛自己的话,他从来没有听进去过。,软玉只觉得好生无趣,也不能发作,不知道怎么的,在他跟前,自己总是不能像对小桂子一样发作起来。只能看着他冰冰的一张脸融进自己的心里去,挡不住。
只是软玉刚想坐下,却被孙度地拉住,见孙度地解下自己的斗篷,软玉有些害怕,不会是?只不敢想,却不自禁拿手护在胸前。
孙度地却是坦然,只是将自己的斗篷一折为二,又一折为四,放在软玉方才要做的凳子上,才将软玉轻轻按到凳子上,道:“身子的中部最需要保养,很多将士都是因为在冰雪地里匍匐时间太久,再也不能做父亲了。”
软玉知道误会了他,道:“哦。”
孙度地看软玉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总是闹出很多笑话来,当真是该有个知书达理的好性子的姐姐管教。”说完便有些后悔了,她原本是有个这样的姐姐的。
软玉不解其中味道,只道:“吕大人的女儿,就是宫中的杏美人,我在心里一直把她当亲生姐姐的。”
却拉住孙度地的衣襟,道:“大人会救吕大人于水深火热的,是么?”
那样楚楚可怜,仰着一张脸看着自己,孙度地只能一笑。
软玉却忽然沉静了,问道:“那你呢?会不会有什么事?皇上会不会责怪你?”
“不会。”软玉的眼中满是不信,孙度地道:“大不了,重新被贬回北海,我自在惯了。”
不舍,只觉得不舍,究竟不舍得什么,却不知道,只觉得自己是欠他的,忽然想到自己坐着他的斗篷,站起来道:“你也要保暖的,这斗篷还是你穿上吧。我们两个站着赏雪。”
软玉帮孙度地系斗篷的带子时,觉得他的鼻息温热,他的身上也是一种暖暖的气息,仿佛呆在他身旁,便不在意世上一切的寒冬。
两人聊了许多,大多都是软玉问,孙度地回答,而绝大多数都是北海和战场,软玉有一种大漠孤烟的情怀,听得很是激动,孙度地看她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的妹妹,但是也有别的情愫。
“等我出宫,大人一定要带我去北海。”
“那里很荒凉的。”
“没有关系,大人去得,我也去得。“
孙度地笑道:”只要有空,一定。”
软玉几乎是喊了出来:“还有九年,我就能像只小鸟被放出笼子一样,飞向我的天空,你的北海了。”
九年,经软玉说出不过就是一瞬,那时自己已是不惑之年了,孙度地就像看到了那时的自己,可是那时的软玉呢,宫里的女人有几个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况且软玉非池中之物。
可是她这样开心,那样纯净的眼光,又如何忍得将现实赤裸裸摆在她跟前,只能将望向她的眼神柔情一些,再柔情一些。看着张开双臂迎接雪花或者是迎接九年后的新生活的软玉,孙度地很想亲吻她一下,但是来不及张嘴她却如雪花一样融化了。想把她捧在手心不让她再受伤害,而看着飘落的雪花渐渐融化模糊的往事,不经意间回想到曾经的点点滴滴,心里明白,不可能的。
两人说着说着,忽然见一条小舟往这边赶来,雪声簌簌,氤氤氲氲的雾气从湖上而起,吸收了一切的声音,天地变得肃静,那个撑船的人喊的话两人在湖心亭是一点也听不清楚的,但是看他的神色和动作,想必是件棘手的事,直到船靠在亭边,那个奴才急匆匆地说道:“奴才想着主子一直呆在东暖阁,这么长时间,炭火想必是耽不住了,想去添些碳,不想却看见一个女子躺在地上,奴才四处寻主子,赶紧去看看吧。”
软玉一听,只觉得头脑发麻,暖炉竟是拿不住似的,带着炉灰狠狠摔在地上,火星子四溅起来,是血红的雪扑簌落下,烫人,伤人,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心如倾倒进冰天雪地里的火星子一样,熄灭了。没有了跳跃的红,只剩下黑色炉屑飘飞着。
孙度地问道:“你可有声张这事情?”
“那女子来的蹊跷,奴才伺候主子多年,规矩是懂得。”
“你做的很好,现在你去云南王府找云南王,只管将这事如实告之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孙度地跃到舟上,道:“我先回去,你送这位小姐回去。”
不同归。
直到多年以后,软玉才觉得今日的事情像是一句谶语,他终究是抛下自己,先去了。
孙度地和软玉赶到东暖阁时,见萧合躺在冰凉的地上,面无血色,火盆架上的炭火已经全然熄灭,萧合却浑身滚烫,软玉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孙度地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而后一把抱起萧合,把她送到暖榻上,以衾拥覆,因萧合是宫里的人,不敢随意叫了下人和郎中来,只能先这么耗着,等云南王来,带她回宫,软玉在一旁急得落泪,孙度地道:“不要哭了,一则我无心再照顾你,二则回到宫中萧合就全指望你了。你想一想,该怎么向皇上交代。”
软玉这才住了眼泪,庆幸身边还有孙度地,也终于发现,原来萧合是自己的主心骨,没了她,自己竟会如此乱了阵脚。
“今日是初雪,皇上还是皇子之时,便有初雪之日出宫祈福,和僧人儒士讲经治学的习惯,而且皇上这几月来都是晚膳去杏美人那里,今日杏美人会多留皇上一会,所以一时还不用担心。可是我就不明白,美人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
“我方才打量了四周,没人闯进来,应该是感了风寒。你家美人身子如何?”
“往日里很是健壮,除了脸上生过伤,不曾有别的什么问题。”软玉虽是止了眼泪,说起话来还是抽抽嗒嗒的。
孙度地道:“这病来得凶猛,回宫一定要好好让太医诊治,不要留下病根。”
软玉点了点头,把身子趴到萧合身边,道:“快点醒来,好姐姐,软玉求求你,快点醒来。”孙度地只能将手放在软玉擞动的肩膀上,安慰她,让她松心。
云南王赶到的时候,萧合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云南王连人带被抱起就走,因为怕外人看见,软玉将碧荷斗篷的帽子遮住萧合的脸,孙度地望着云南王抱着萧合离去,那样碧色的斗篷,他的两只眼睛玉光一闪,有两行眼泪,便从古铜色的面颊上,流淌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