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清爽的秋日,层林尽染,除却宫里的银杏树满树金黄却是生机无限的时候,其他的都是残叶了,花都尽落了。
萧合踏入好竹馆,不经意的抬起头,只见满满园子堆尽了菊花,融融一片如毛缎子一般铺过,在这百花开尽的时节开得这样好。嵯峨映光,三保古典,清水之池,细察园里有的这里该是都有,盆盆紧接着。她几疑自己踏错了宫门。
软玉并着几个太监宫女迎了上来,道:“美人,今天一大早李公公就来了,说是皇上的旨意,宫里凡有的菊花品种,先紧着咱们宫里。”
她随心那样一说,皇上便将所有的菊花都搬来了么,萧合心里竟觉得有些羞愧,或许她不该那样敷衍,她并不喜欢菊花,却让皇上上心了。
她见那些丫鬟们都是那样欣喜,想笑,却笑不出来,小桂子道:“托美人的福,奴才还是头回见这么多不重样的菊花呢。”
萧合还是扯出笑来,道:“一会儿我亲自去向皇上谢恩。”顿了顿又对着软玉说道:“对了,邓太医可来过了,药方子呢?我还指望着脸能早些好呢。”
软玉打趣:“这么好的菊花,美人却不多看两眼,尽想着那药方子么。”想了想,歪着头道:“也是,皇上这般用心,美人可不是想着能早些痊愈。”
萧合道:“多嘴。”边接过药方子,边道:“没让别人看过吧。”
软玉笑道:“谁没病会想着去看美人的药方子呢?”
萧合在宫里歇息了一会儿,心里却怎么都静不下来,外头那菊花绽放的那样好,灼灼粲粲,却像是能烧灼人的眼睛,她不敢多看一眼。菊花,她从来都不喜欢,太过清冷,太过出世,因此只落得寂寞东篱的下场,就算枯不改香,又有何意思?
而皇上,她更是从来都不喜欢,在他身边的一分一秒她都会觉得煎熬,她敷衍说自己喜欢菊花亦是不愿与他多言,可他竟信了。他,一朝天子,为何要信她这个弱柳女子的话。为何?为何?萧合脑中只有这两个字,不断地问自己,却问不出答案。
“为何?”萧合将手中静心的经书“啪”地一声合上,道。
身边侍奉的人听到萧合莫名生气,都垂手侍立一旁,不敢做声。
他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容貌罢了,萧合依旧前往岁羽殿向皇上谢恩,这是这一段路她走得很艰难,也有数次,她都想折回,只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回不去了。
萧合在岁羽殿和皇上闲话,正说到陶潜趣÷阁下的菊花,便听到王怀恩进来禀告:“皇上,元妃娘娘求见。”
“传。”
元妃今日穿了鹅黄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绣的花纹却是千瓣菊花,两鬓高高地吊着,梳的虚笼笼的,只攒了珊瑚步摇,脸上是豆大的汗珠,该是来得急,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细致。
皇上打量她一番,道:“你这是怎么了?如此慌慌张张的?”
元妃并不知道萧合也在这里,有点不知所措,贼兮兮的瞟了她一眼,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当面对质,少了她的狡辩与措辞,倒也干脆,道:“臣妾有要事要禀告皇上。”
萧合不紧不慢地走到元妃跟前,取出方帕,擦拭元妃头上的汗珠,道:“元妃娘娘有什么话也不急这一时。虽是刚入秋的天,到底凉,娘娘出了这样多的汗,落了汗又吹风,怕是要弄坏身子。”萧合将方帕收起时,却似是不小心将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萧合的脸就这样暴露在万妃眼前,只见元妃的目光急了,急了,呆了,呆了,木木的,延伸出许多深意来,萧合此时背对着皇上,赶紧将脸上的面纱又弄好,才走过去坐下。
皇上看着万妃道:“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元妃这个时候倒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皇上看了觉得难受,道:“到底什么事?”
元妃急中生智:“臣妾想着南安王今年也有十七了,莫说是皇家的人,就是普通男儿,如今也要娶亲了,眼下趁着南安王在京,该是好好操办他的事了。”
皇上语气很淡,又似是起了几分疑心,道:“单为了这一件事你就急成这样么?他没有娶亲难道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么?”
和以前一样,地上铺洒了不少从大宛进贡来的沉水香粉,岁羽殿中芳香四溢,元妃只觉得鬓边一缕头发汗津津黏下来,噙着香粉的味道,她眼里痒痒的,却恶狠狠望向萧合,带着眼里的那点痒意。
萧合却只顾低头整理身上的衣服,对元妃迎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臣妾,臣妾只是怕庄妃解除禁足,会在皇上跟前说出对臣妾不利的话来,所以急着来看看。”
“你有什么不利的事情握在她手里,怕朕知道?”皇上满脸厌恶,道:“你们两个就不能让朕省心么?这么多年,你一言,我一语,还没个尽头么?”
还好,皇上不曾起疑。元妃道:“是臣妾失了规矩,让皇上劳心了。”
萧合这时站了起来,走到皇上跟前,笑道:“皇上,臣妾瞅着今日元妃娘娘身上所穿衣服上的菊花纹饰很是别致,都要将皇上赐给好竹馆的那些菊花给比下去了。”
元妃冷笑道:“呵,假的倒是把真的给比下去了。”
皇上倒不介意,只打量元妃的衣服,道:“鹅黄色衬你肤白。”
萧合道:“臣妾也觉得菊花纹饰极配元妃娘娘,“秋满篱根始见花,却从冷淡遇繁华。”元妃娘娘天质凤姿,和娘娘一片繁华比起,嫔妾们倒如繁华中的冷淡了。所以臣妾想要借花献佛,把皇上赏的菊花让元妃娘娘挑些喜欢的拿去,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道:“元妃是喜欢菊花的。”
元妃的确喜欢菊花,从一开始便喜欢。
元妃离开岁羽殿的时候,萧合也退下了。好竹馆和凤音阁是有一段要走相同的路的,元妃道:“本宫不喜欢拿别人的东西,更不喜欢别人无缘无故给本宫东西。”
萧合笑道:“这话,娘娘为何刚才不在皇上跟前说呢?方才娘娘好似有好多话都没再皇上跟前说呀。”
元妃本想着心里有点对不住萧合,又怕惹了皇上不开心,方才才应下了,不料萧合竟如此嚣张,怒道:“你想在本宫面前显示你的恩宠么?你真的以为你很得皇上的喜欢么。不过是年轻些罢了,难不成你能永远不老去么?本宫倒是等着你到了本宫的岁数,依旧能留在皇上跟前,有年轻的妃嫔送你花呢。“
“若是有年轻的妃嫔送臣妾花,臣妾是万万不敢收的。亦如娘娘不喜欢旁人无缘无故给旁人东西,旁人又怎会会无缘无故给娘娘东西呢。”
元妃如梦初醒,思虑良久,道了一句:“今日的事是你设计好要陷害我的?”
萧合笑面可掬,道:“若妹妹真要陷害娘娘,娘娘如今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臣妾宫里吧,就是不看菊花,也好看看那药方子到底是真是假啊。”
萧合说罢,就转过身去向前走,萧合听到万妃的脚步声,知道她是跟了上来了,萧合也知道,她一定会跟上来的。
到了好竹馆,萧合终于摘下了面纱,脸上斑驳的疤痕显露出来,元妃道:“想不到王礼这狗奴才竟然敢背叛本宫?”
元妃也是听了王礼来说萧合和邓太医私自在殿中说了好一回子话,并且将下人都打发了下去,又送来了药方子,王礼跟着王怀恩认过字,虽不懂医理,却记了那张药方子的几味药材说给元妃,元妃托人往太医院问了,才知道是养颜的普通方子,可是若是养颜的普通方子,萧合为何那样宝贝,她又想到昨个儿宴上萧合那样紧张那张面纱。
“王礼仍然是娘娘的好奴才,臣妾只是借他的嘴告诉娘娘罢了。只是臣妾从来不想与娘娘为敌,方才在皇上跟前截断娘娘的话锋便是臣妾的一份心意。”
元妃恨恨道:“你少假惺惺的,你帮本宫必然是有比不帮本宫更大的好处。你妄想本宫能念你的好。”
萧合含笑道:“让娘娘念嫔妾的好,嫔妾倒不曾奢望,不过嫔妾倒是念着连娘娘这般聪慧的人儿都能行错这步棋,那么承安宫的那位呢?”
萧合看着元妃脸上的惊讶亦如累丝嵌宝石金凤簪的那只金凤一般凝固成永恒,道:“元妃娘娘方才不是觉得嫔妾假惺惺吗?那嫔妾不如做点实事,让娘娘看到嫔妾的诚意,嫔妾自知出身低微,还望娘娘以后能多照顾一些才是。”
元妃听到这里,才明白眼前之人不过也是柳星因之类罢了,但是只要能扳倒白嫣燃,又何苦计较这些。况且,自己若是拒绝了萧合,不就等于把这个聪明绝顶的人往庄妃那里推,遂一笑生春,说道:“有什么要本宫帮忙的么?”
萧合拈花一笑,“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