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回头,看着月色下的小路。
路面只有银色的月光。哪有人影?
我心里疑惑,究竟是什么人,两次相救。
前方,千峰寨的人来了。
“铁成,好久不见了。”
我看那人胡子虬曲,认了片刻:“原来是苗寨主。多谢您出手相助。”我跟着叹气。
苗春使劲拍打我的肩头:“好女婿。怎么还叫我寨主呢?当日我收到云英的信,便连夜赶去赴宴,不料遇到小镇厮杀,看到店铺起火。大家不见了踪影。——后来惊闻你的消息,我们便赶来镜湖了。”
我低头,叹气,十分悲恸,说了之前的事。
苗春听罢,十分惊讶,但强忍住悲愤。
“——云英的事我也很遗憾。可是那不怪你。都怪我们没管教好盘梅。让她投靠了坏蛋。我一定要杀了周喜儿,带盘梅回去问罪。然后杀了太子给望儿报仇。”
苗望遇袭身亡后不久,苗云英便托人送信去给他了。
“可是,她投靠的那个人十分厉害,这谈何容易?我们甚至连对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苗春说:“这个你放心,我就不信我们斗不过他。当年帝国财团要到我们山下借道修路,仁君老儿还要让我们三分。”
他看看我和洪可馨,说:“既然你们安全了,我还要去追赶盘梅。先告辞了。对了,如果你无处容身,何不到我的千峰寨暂居?在大寨中,谅那些人也不敢拿你怎样。”
我说声谢,怕连累他们,婉拒了,说改天再去拜会。
他们一群人陆续离开。
洪可馨抱膝坐在湖边石上。
湖水送来轻轻的浪花,送走了水面的银光,却带不走,如那绵延不断的云烟般的愁闷。
我心里倒是有些歉疚,因为自己害得洪可馨失去了两件重要的东西,也连累了东将。
“你怎么这么傻,把那些东西都给了对手。这样,你就注定失败了。”
洪可馨却想,自己得罪了周喜儿,被她诬蔑叛变,现在又失去了地图等物,一定被周喜儿抓住把柄做文章,做实自己叛变的罪名。将来自己恐怕再也无法回红叶堂,还可能会成为公敌。如今世事变迁,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我默默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她抢回那些东西。
洪可馨看着我:“傻的是你。唉,——我要那些东西有何用?我要那些虚名有何用?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说罢离开湖岸,向后山走去。
我们站在山顶亭子前,眺望远方,只见远山层迭,云烟茫茫。
云雾之外的天地,究竟有什么,谁也无法猜测。
我们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我们所遭遇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洪可馨暗地下了决心,想:“我当不当龙头无所谓。万先生说的是,本来我一介女流,就不该在江海抛头露面。——宁可让一个信得过的人接手,也不能让丑八怪毁掉红叶山堂。”
“可馨,你把那些东西给了他们,你就,就更无法回去向庄园的人交代了。”我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洪可馨摇头,“你救过小蓝,对伯伯有恩。庄园遇袭,你冒险回去抢出画卷,又对本堂口有恩。龙穴矿山你为了我得罪同门,带我离开,又对我有恩。所以,有这大小三个恩情在,我这么做,伯伯若是在世,也不会怪我。至于大家怎么看,我早已不在意了。也不需要在意。反正我做什么,周喜儿都会大做文章。给我扣帽子。她要怎么蛮干,那就让她干去吧。”
“我想,我已经没法替你澄清了。”
“有必要么?无论你怎么澄清,她们都能继续栽赃。”
洪可馨摇头,“唉。是的,你是对的。——我们只要心里有对方,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何必去管别人的闲话?”
洪可馨知道那位手段高强的人就在镜湖附近。而且,东将曾看到他去祭拜她的母亲。
她为了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诚心,在湖畔的院子外的一块岩石旁默默等待了三日三夜。
我怕她挺不住,几次去劝。
她却拒绝休息。
我只好在旁保护,也三天没合眼。
湖水茫茫,哪有他的踪影。
湖面飞来几只燕子。春的气息返回了。
洪可馨想,“没有东将帮忙,就无法找到战神。罢了,我只好以命去拼吧。伯伯对我有恩。不管周喜儿她们怎么对我,不管有没有地图。我都要尽力去搏。”
“倒是你,这些事把你连累进来,又影响了你和同门的关系。我真过意不去。”
我摇头,“阿霜的话,你别在意。她向来做事偏况十分混乱。”
“恩师便召集江城的本堂口的元老和朋友帮忙出面制止黑岳。大家在江城的古塔酒店上见面,谈判。恩师说不反对修路,但反对暴力伤人。要求黑岳赔偿。”
“当时,我们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只有铁霜是成年人。但是,我们却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仁君听信谗言,以为恩师带头,要召集本门各地的堂口的人马与他为敌。而且,当年,仁君没发家前,与恩师就有嫌隙,更加剧了这种疑虑。可是,如果打了起来,仁君就算有钱,也讨不了乖。而且,他希望平息江湖纷争,而不是要掀起江湖大战。”
洪可馨点头:“虽然各堂口各自为政,但如果联合起来,实力不小。一个堂口最小的也有几百人马,大的有数万,而且不乏像杨东义这样的好手。仁君虽然替朝廷办事,但如果把大家惹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到时候他也下不了台。况且,本来帮会的戒条是,不许和朝廷有瓜葛,更不能与官家来往。他已经破了这个戒条。所以被大家当成走狗。”
我沉吟片刻。
“黑岳派黑帮分子带着砍刀,蛮横驱散我们的人,抢占了大家的土地,又造成了近百人伤亡,其中就包括邵兄的亲眷。结果民愤起来了,农人占领了各处工地,彻底无法开工了。仁君没料到用油救火,越救火越大。修路是有期限的,这样怎么交差?而且整个工程巨大,拖延一日,他就要支付巨额的成本。要是不处理好,连本来服从他的各地的帮会,听他吩咐的头角,也要造反了。”
“仁君便认定是恩师拉拢农人,和他过不去。虽然大家是朋友,又同是汉流四门中人。但也无法不下手。他派人联络各帮会,还有南海门。制定计划,先消灭六合门的头头,再笼络各堂长老,事件平息后,再秋后算账,对付恩师。”
“不料你们红叶堂的人出面调和。虽然大家都没见过洪先生,但大家都知道洪先生的名头,以及他和仁君的交情。洪先生去找了仁君。仁君答应不再动武,但修路抢地的事绝不退让。——他派人送来黄金五十公斤,名贵古董十箱。恩师回绝了。他便开了杀戒。”
洪可馨点头,“没错,那年,我看到伯伯十分气愤。从没见到他这么生气。父母被派去刺杀仁君,失败返回后。他便传令告诉所有人,宣布与帝国财阀势不两立。伯伯十分况混乱。但我知道不是杜赤焱下的毒手。”
我感叹着:“不料想,一晃眼,十三年过去了。仁君在路桥事件中,成了默许的江湖盟主。从此,帝国财阀便成为鹰犬,各地搞什么都必须拉他们出面摆平不服的人。一跃成为权势熏天的黑门集团。他们也得到了修路的好处,垄断了军火和西南毒品运输利益。而且,他们还有特权,可以组建自己的私人安保公司,建立合法的私人卫队,专门去欺压贫民,打击异己,这就是黑太保的起始。”
“梦窟被夺后,仁君便利用交通之便,在镜湖附近的树林开办了用化肥厂伪装的新的毒品纯化厂。名叫镜花池。从西南运来的原料都在那儿进行加工,然后运到海港城走私出境。镜花池的产量直接影响毒品价格。不过后来因为无法处理严重的污染,导致附近鱼虾及蔬菜死亡,而被迫减产。黑岳上台后,镜花池的生产并未停止,但转向生产成本更低的□□。”
“仁君因为修路筑桥有功,并沿途修建了数十所学校和医院,再运出无数劳动力来到海港附近他的工厂,成为廉价劳动力的供给的控制方,自己发财的同时,也大大地带动了西南沿途一带经济发展,而大受褒扬。他的功绩被他的电台媒体大肆宣传,也渐渐遮盖了过去的血腥残暴的以血路开财路的罪行。”
“当年,我还小。对这些事只有模糊的印象。现在,故地重游,许多老地方都认不出来了。”
“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阿霜依然没有放弃,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报仇。”我感叹起来,“她一直恨我,没有给恩师报仇。骂我是个懦夫。”
洪可馨摇头,“懦夫倒是不算,但你总是规规矩矩的,刻板得很。”
我说:“我们已经陷入怨仇的漩涡。逃避不是办法,遁世,也不是出路。那么,我们只能面对。”
雪花,堆积起来了。
“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拉这把琴。”
“会的。”
“你能,能抱一抱我么?”
我微笑着,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不行,我,我。”
她伸手拥抱了我。
“谢谢你,不辞辛劳,送我到这儿。更谢谢你,不怕危险,冒险找来这些琴弦。可是,琴弦不合适,是发不出正确的声音的。其实,琴弦可以自己做。要用心去调整,费了心血,它才能与琴最匹配,并送上美妙的声音。以前爸爸就是这样。”
我听不明白她的话,便问:“琴弦可以自己做,我倒是没这个技术。”
我转过话头:“虽然你的伤口已经愈合,可是,卡在骨头旁的那颗有毒弹头怎么办?虽然不疼痛,但是以后遇到刮风下雨,会成为风湿痼疾。”
洪可馨说:“我自有办法。”
“有一位专治外伤的人,也可以取弹头。不过,我也曾听说,有些子弹留在体内,比贸然取出要好。”
她站在小院中,望着屋顶。那一层如棉被的雪,本已把屋顶包裹。此时,已开始融化。屋檐滴落雪融水。问:“你知道答案了吗?”我摇头:“我没你聪明,我猜不到。也没时间去猜。”
她说:“你为我出生入死,照顾我这么些日子,我很满足。”
“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你做得太多了。那天我用那些东西换回你,只不过是还你一个人情。我不想欠你什么。”
洪可馨说着,转身离开小院,说去湖边坐坐。
冬去春来,南风和暖。湖畔杨花如雪。
这柳絮铺在树下,堆积成一片白色的雾,好似仙人的地毯。
那遥远的雪山,峰顶的积雪也融化了。
翌日,我起来,却不见了洪可馨的身影。
我只觉头脑昏昏沉沉,想起昨夜喝了几杯酒,酒还没醒。摇晃着抬头一看,墙壁上有人用木炭留下几行字:“此地不宜久留。你去千峰寨好好修养。我会把他们引开。”
“元老和对手都来了。我不能连累你。我有急事,要去江城码头。别担心。”
是洪可馨的字迹。
我来到她住的屋子一看,洪可馨带着伤,不辞而别了。她把琴也带走了。
我跑到屋外,喊了几声:“可馨。”果然空林回声,杳无人迹。
融化的雪,漱漱而落。
我来到湖岸,只见烟波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