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夏的脚步近了,日光越来越耀目。
我在山下小店忙碌。
邵劲一大早就起来了。小饭馆里端茶倒水,擦桌子洗碗,都是他的活。他寡言少语,只知道埋头苦干。顾客问他什么,他无论知道不知道,从不吭声。就算吭声也只有三个字,“是,不,嗯。”因为他从来不笑,脸上也从来没有表情,像块铁板。别人不知道他的旧外号叫亡命三郎。给他一个外号,叫“冷面兄”。日子长了,顾客也只点菜,不再和他说话了。
他收拾了一旁的碗碟,返回厨房。
他洗餐盘也十分卖力,但重手重脚,好似餐盘也跟他有仇。因此被批评过几回,却从不见改。老板看了,也是摇头叹气,也懒得提了。
海边的风云总是快速变幻着,方才还是烈日当空,一眨眼,天空便飘来一片乌云。
一满脸铁须穿着墨绿色衣服的粗壮汉子,肩头背个绿色帆布大包,头顶扎个毛巾,浑身尘土,来到店外,顺手把大包丢在店门口,走入快餐店。
邵劲迎上去,一声不吭,用毛巾擦干净椅子,桌子。那汉子一屁股坐下,“这鬼天气。热死人。雨水落不下来。客车又坏了,害我徒步赶了半天路。”小镇最近的一个路口在三十里外。他为了省钱,竟然没有搭便车,而是一路徒步抵达小镇。
他擦擦汗。
邵劲走过去,躬身听他的吩咐。
他要了一份蒜茸,一盘牛肉面,一瓶啤酒。
一旁的人看着这汉子的落魄样子,匆忙吃了离开。
邵劲脖子挂着毛巾,低头端盘子,把他要的东西送去。
粗汉子又要陈醋。
邵劲低头看看柜台的空瓶子,立刻回后面找。
老板吩咐他拿了一瓶未开封的给对方。
正吃着,一个猥琐的男子在店里偷窃,被女孩发现。他不归还少女的钱包,更没有逃走,反而站起来,目露凶光,一巴掌把少女打翻在地,望着女孩,骂着:“让你得瑟!”拿起酒瓶,灌了一口,转身欲离开。
突然,他被一只手拽住。
邵劲在店门前拦住对方。
那窃贼左突右冲,被他一把抓住手臂,使劲拽,整个人倒退三步,几乎摔倒。窃贼手一甩,甩出一把□□。雪亮的刀刃,晃了两下。
我挥手,让大家让开。
邵劲把抹布一甩,抛给我。
我知道他的本事,心想他总是闷闷不乐,肚子里憋着一股气,让他发泄一下也好,免得他天天憋闷,拿餐盘出气。
“你要是能闯过我这关。钱,都算我的!我来赔。要是你输了,就要道歉。”
我让大家避开,让出空间。
老板胆小怕事,不许他们在门口打架。
两人来到马路上,一同看着落在地上的钱包。邵劲突然探身去抢,那人一刀划去。大家惊呼起来。邵劲见他出手,神态自若,突然一侧身,一掌打在他的手腕上,打落他的刀,跟着当头一拳,砸在对方的头顶,打得对方眼冒金星。
窃贼挣脱后摇头晃脑,脖子咯咯响。突然飞身而上。
邵劲跃起,半空中拦截摔,把他重重拍在地上。
他是武术世家,从小习武,这下出手可不轻。窃贼半天起不来。
我突然认出窃贼是刺伤苗云英的那伙人中的一个,让他别放走人。
窃贼身后两个同伙也围了上来,掏出了匕首,折叠刀。
“哼,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赵禄的手下。”
邵劲神色自若,扭扭腰,转转手腕,缓缓活动筋骨。拳头虚幌,突然飞起腿,重重地踢在一人的胸口,把他连人带刀踹飞出去,撞在电线杆上,立刻晕了过去。余光瞥见对方从侧面袭击,顺势双手一拧,把另一人的手臂拧脱臼。然后手臂一转,出手擒拿,擒住窃贼。刚动手,对方就失去了还手之力。
大家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但是邵劲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朝对方缓缓走去,抓起对方衣领,拽着几个窃贼,直往死里猛打。
他生于习武世家,十岁单拳破罐,十二岁便能徒手劈砖,十六岁指捏核桃,出手拳拳如铁。寻常人无法抵抗他三拳。可现在这铁锤样坚硬的拳头,连续砸向窃贼的头颅十余次。
窃贼的鲜血从口鼻中飞溅而出,染红了地面。
再打几次,那贼人已经昏迷了过去。
他没有停下。或者说,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他内心的怨仇很深,打到不自禁地把对方当成了仇人。满腔怒火,全发泄在这个贼身上。
大家本来为他鼓掌,欢呼,但却又被这一幕吓得呆了。
苗云英和袁梦兰刚从外面散步回来,看到这场面,不知所以然。
我看情况不对,冲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拽到一旁,喊,“够了,你要打死他?”
邵劲愤愤的,走开半步,去一旁的水龙头洗手。
我走过去,那贼已经被打昏了,嘴角,鼻孔,眼睛全是血。
我用水洒在他的头上,待他醒转,问,“你是黑龙堂赵禄的手下?你来这儿干什么?”他缓慢摇头。“假的。”我疑惑着,还想追问,可惜那贼全身七八处骨折,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小镇的巡逻的民兵来了,将小偷拷走。“清龙会的人,接手了。把势力扩展到这里了。你小心。都是栽赃。假的,假的。拿钱办事,活被灭口。”另一个贼说。可惜他还没说完,就被拉走了。
穿绿衣的男子在所有人都逃开时,依然神色自若,独自坐在门旁长椅上喝酒。
“好手段,——就是下手有些忒狠辣。不过,算是条好汉。”他站起来。
“喝一杯么?”他看着邵劲,叫了两瓶白酒。
邵劲内心烦闷,也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喝了一会闷酒,都有些醉意。
邵劲喝了一瓶多。那人似乎也有心事,喝光了剩下的酒。
男子没有自我介绍,吃饱后,提起背包,朝邵劲伸出拇指。
邵劲则说这一顿自己请。男子点头,拍拍邵劲的肩头,说自己喜欢邵劲这气概,不像某些人畏畏缩缩,吃里扒外。让邵劲这些天里多加小心。他拿了上山的进门卡片,和老板说了些事,转身向上山的路口走去。
第二天,邵劲受到嘉奖。老板甩给他一叠奖金。
他把钱抛在桌上,不收,继续埋头干活。
老板说他这个人愈发不可理喻,道:“要是我,一毛也不会给,还要罚你洗地板。是那个绿衣服的男人上了庄园后让总管吩咐颁发的。哼,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上庄园给死去的人要安家费。得到他的青睐,算你好运。”
邵劲默默拿起墩布,真的去洗门口的地上的血迹,气得老板回后面去了。
我内心隐隐觉得不对劲。岳威也说这些天有人要对大家不利。我心想,这儿是太子和庄园的交叉地盘,没听说过谁敢动这儿。不知道究竟会出什么事,又无法去猜测,只能小心提防。
三日后,小曼送来一幅画,比划说:“这是小姐送给你的。你真好运气。说是送你的结婚礼物。”
“她让我悄悄送画来,还说,说不能让旁人知道。算是你修复提琴的回赠。”小曼站在门旁,悄然回头,看看我,笑着离开了。
我盯着桌上的被油纸包裹的画板。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过了片刻,才将之打开。挂在墙上欣赏。
这幅画,正是我评头论足的那幅。被仔细修改过。那山间小道上添加了许多的落叶。天空中,一只孤雁向天边飞去。海景也更加遥远。画面一旁用工笔把我的话也抄写在上面。最奇特的是,她竟然在树下画了一个长须老人,柱着木拐,抬头望着天上的孤雁,场景十分苍凉。而山崖的岩石上,一个女子在夕阳中绘画。她的身边,一个男子,则伸手指向远方。
我没料到随口胡诌,竟然惹来了她的注意,让她改了画。
现在,一幅好画,被改得有些滑稽又蕴含情感了。
过了些天,我和苗云英去庄园。包德给她安装好了义肢。我想找洪可馨道谢,顺便请她来喝喜酒,但是她却不在庄园内。我觉得自己对不住她,不想留下那件礼物,但又舍不得丢掉,便将它带回枫叶小筑安放。
定下的结婚日子是六月八日。
大家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了。老板当总管。岳威负责买东西。
岳威带了铁力等兄弟来到小店帮忙。老板叫来几个厨师帮忙,让邵劲当主厨,做了好菜,准备摆上几桌喜宴。
大家忙碌了一整天。
我决定和苗云英结婚,可是,我内心有些踌躇不定。
袁梦兰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本来已经来帮忙了,又回去休息了。
阿彩一直在忙碌。
好日子快到了。可惜天空阴沉,从早至午,一直没见日光。
第三天。即结婚当天早晨。苗云英一大早就起来,打扮好了。我也穿戴整齐。因为大家都是流离的人,所以也没有什么接送新娘的仪式。阿彩当了伴娘,岳威当了伴郎。开车去小镇上转几圈回来,大家庆祝一下就可以了。
老板送来一个红包,说是周喜儿的贺礼。我没有收。
小店外间张灯结彩,放满了贺礼和鲜花,内间的墙上,挂起了铁先生还有帮会先祖,以及红叶堂华伯的画像。在帮会中,长辈就等于父母。长辈不在了,成了先辈,就要定期祭祀。苗云英面有愁容,想起自己的哥哥,不禁落泪。
大家看看时间,结婚仪式中的拜天地的仪式快开始了。邵劲把鸡鸭捧出来,准备祭祀。老板把头发梳理得油光发亮,脱下围裙,穿上西服,充当证婚人。大家分列左右。我从公寓取来铁盒,从里面取出一只被红布包裹的护身符,放在台上。这是我的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一个洪崖庙的铜护身符,护身符后有海云二字。见它如见父母。
我点燃香烛,带着苗云英,对着画像,准备祭拜。
苗云英忽然说:“妹妹怎么还没来?父亲怎么还没到?——我不能没有亲眷在旁。”
阿彩忙去打电话催盘梅。
大家又等一会。
岳威站在外面等候,铁力则禁止无关人等闯入里间。过往的居民也有来祝贺的,只在外面的快餐店内设坐接待。
苗云英有些紧张,也有些已经摆平。太子一夜风流,酒还没醒,不知所云。但他刚走了几步,全半山放下雪茄,突然从后面举起枪,把他们一枪一个收拾了,“哼,我的钱,还要交给头头。敢和我要钱,西北风都不让你喝。”他吹吹冒烟的枪口,把枪塞到手下的手掌中。
这小镇只有数千人,百余家店铺。
黑龙堂的人是贼扮贼。白脸黑脸同一人。自己去打砸,自己又充当保护者。收所谓的“黑税”。连这个小地方也不放过。
最可恨的是,这儿不是他们的传统地盘,他们竟然撕毁协议,打破均衡,越界抢钱。
那群人终于来到小餐馆前。
他们呼喝着,喊老板出来。
老板对厨师说:“快,去告诉周喜儿。”自己也朝后面去了。
邵劲出去拦住他们。我让苗云英藏在后院,也出去看情况。
我纳罕,“那是清龙会的人。听说,这儿十几年来,从没人敢来收保护费。他们是吃了豹子胆了。敢跨过山,来红叶堂的地盘淘金。”
邵劲站在门旁,拦住他们。
对手扛刀提棍,骂他是不是活着不耐烦了。
邵劲不吭声,把毛巾一抛,在桌上拿起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半壶水,擦擦额头的汗珠。
岳威让袁梦兰还有客人进里间去。
邵劲突然一拳打去,跟着抓住对方的手臂向外一拽。那个大声呼喝的黑衣人直飞出大门外。对手见状匆忙举刀扑来。他拿起折凳,冲上前去。双方在茶馆外打斗。
不一会,邵劲就用折凳打倒了对方七八个人。
他顺势夺过对手的刀,有了拿手武器,好似猛虎装上了铁牙,发狠的拼杀起来。对方立刻血流满地。那些人没料到快餐店有这样的好手,震惊了,急忙逃走搬救兵。
很快,一群人冲来,包围小店。
那个被拖拽着游街的恶贼也来了,他头上,手臂,胸口全是绷带,大喊:“就是这家店,打了我们兄弟。别放过他们。还有那个服务生。要往死里打。”
“哼,这些人不识抬举。今天,就拿他们开刀。”
老板出来了,喝骂:“你知道这店是谁的地盘么?”
“过去不知道,今天不知道。明天,更没必要知道。”
头角说:“大家听好了,我抽完这根烟之后,不希望再看到这家店继续存在。”
一群打手立刻围住我们,提起铁棍,长刀,乱打乱砸,朝店铺内扔石头,丢板砖。
我们被围困在店铺里,无法还击。婚礼的摆设被砸得稀巴烂。
老板曾打电话去庄园搬救兵。可是,左等右等,哪有人影。
邵劲说:“等他们,不如靠自己。”
我发火了。“对,他们总是见死不救的。”
袁梦兰照顾苗云英。
我让她们走。苗云英不肯。
“邵兄弟,你带他们先走。去山上躲避。阿英,你把邻居的孩子也带上。”我吩咐。因为婚礼的缘故,附近的许多孩童都来赶热闹了。
袁梦兰说声小心,苗云英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带着邻居的孩童从小路进山了。
对手砸烂了防盗门,冲了进来。
我用棍棒抵抗。
邵劲一路杀去,冲出包围,远离了店铺。
他只顾厮杀,忘记了保护旁人,与袁梦兰,苗云英失散了。
邵劲去而复返,不见店里有人,看到对手,远远地跟随其后。
我和他碰头,两人来到小镇的电影院外的空地,本准备来一场大厮杀,救出被绑架的居民,可是,看到的场景令人吃惊不已。前面吹打弹唱,好不热闹。一众手下,包括新镇长,极尽谄媚之能。给全半山端茶倒水。他坐下前,还用袖子给他擦椅子。
一个长发,清瘦的身影,坐在远处,看不清容貌。他的声音,尖锐猥琐,指挥着庆祝活动。
“今天,我宣布,这儿不再是华伯的地盘。——哼,想和我们抢海港城,抢港口。做梦。”
有勇敢的居民拿起武器,和他们斗在一起。反抗者孤立无援,很快被清龙会的人包围,困在一个小店铺里。清龙会的人开始纵火。有人来救,被一枪打倒在地。其它不甘受辱的居民也抗争着。场面混乱。丁同提起两尺弯刀,向前一阵乱砍。对方身上横七竖八,瞬间几十道刀伤。“叫你不合作,叫你违背太岁的意思。这就是下场。”最后几刀,加上之前的刀伤,对方的肉体竟然碎裂。
天空中飘落如须细雨。
雨水落在渗出的鲜血之中,把地面染红。
邵劲十分愤慨,冲了出去。一旁几个人拿起枪,要打邵劲。我夺过枪,朝他们射击。□□的声音连响,几个拿枪的坏人应声倒下。老板提起长刀,也冲了上去。乱枪中,他为了救一个孩童,倒在血泊中。
场面一片混乱。
我扛起快餐店的消防斧头,和矮子丁同斗在一起。
混乱中丁同被邵劲一刀砍了手臂,匆忙落荒而逃。
另一侧冲来一个人,是岳威。他带了人来帮忙。
一个穿墨绿色旧军服,戴黑布围额的人,提着枪,朝拿枪的人射击。他枪法极准,几乎一枪一个。待来的近了,看清楚正是那天和邵劲喝酒的人。他带了几个手下和数十个武装民兵过来驱赶那些打手,可是那些民兵很快便溃散了。他干脆抛下枪,从怀里拔出匕首,和拿砍刀的清龙会打手混战。
他身手也十分了得。匕首霜锋闪动,血飞如溅。
阿彩也来了,举起吉他,敲在一个坏人头上。
“小心!”我飞奔过去,左手护着她,往外一拽,右手的枪,打倒了她身后的人。
对手蜂拥而至。
邵劲已经不要命了,对方也恐惧起来。
一片混乱之中,我喊:“你们先走,这里呆不住了。绿衣兄,带大家走。去山上荔枝园会合。”
我看看邵劲还在厮杀。冲了过去,把邵劲拉走。我顺手擒住一对手,拉到巷口。邵劲将他打个半死。然后一问,才明白了原委。原来前些天有人出巨资悬赏,说谁能打入庄园,便能得到财富和清龙会的职位。而且,庄园的财物任凭他们抢掠。所以,各门各帮蜂拥而至。清龙会以此次行动作为招揽入会的投名状。所以,来的人志在必得。
大家分路朝山上退却。
我在小河树林的莲花池旁回头,向马路望去
一个穿着蓝黑色衣装的女子,站在路中央,背对我们。
她的秀发被风卷的混乱。
全半山走了过去,说:“您要亲自动手,还是让在下代劳?”
她手一挥,三两下,杀死了几个抵抗的人。
我们继续前行,抵达路口。
我藏在巷口的报亭后向外一瞧,发现左右两侧进出小镇的要道,都被黑龙堂的人用卡车堵住了。
卡车前四五辆车八字摆开。
路中央一列黑西服男子,扛着刀,举着枪,禁止无关人等来往。
我徘徊片刻,只好掉转头,穿过花田中的小路,朝山上去。
远离了小镇,厮杀声也渐渐的低了下去。
大家站在山下,看到镇子中一片浓烟滚滚,火焰扩散,甚至连累了附近一片花田。
几个居民,逃了出来,身上都有伤。那些居民十分愤恨,说小镇与庄园是比邻的伙伴,素来不向帮会交什么“互助费”。结果,那些恶霸便来动手打砸了。更可恶的是,新镇长对此假装不知道。
“店铺,店铺毁掉了。”
阿彩十分惋惜。
“这里也呆不下去了。”我看到对手在上山,“你们找个安稳地方,我去上山看看。”
夜色好似水中的墨汁一样向下沉淀了。
我孤身上山去搬救兵,刚到林场的围墙,远远看到一团赤色的火焰飞上半空,把云也映红了。
我突然想起岳威捎来的话,原来是清龙会要对山庄不利。
我拔腿朝山上赶去。
山路上走了许久,我才抵达鸳鸯谷路口。
前方路边一辆燃烧的汽车,发出劈啪火光。
我认出是庄园的车。
火光中,我在燃烧的车旁的沟壑看到了一个人影。我走近前去一瞧,那人额头爬满皱纹,竟然是四嫂。
她的小腹中弹。看到我,伸手,指向庄园,眼神祈求着什么,然后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山火遇到一阵山风,风助火势,火头窜起,向四周卷去,把车卷入火海。热浪比刚才更猛烈了。风干物燥,这山火一起来,就象油遇到了火。炙热的气流旋转着腾空而起。
燃烧的林子好似一堵火墙,把人阻隔在外。
我立刻朝庄园赶去。可是,前行的路被倒下的燃烧着的巨木拦住了。前方的树木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火墙。我四处张望,凑巧看到树干的弹孔,忽然想起这儿就是当日陈强开车走的小路。我走入森林中,左钻右钻,缓缓前行。本来若是平时,我铁定迷路。但晚上可以朝着火光升起来处前行,自然可以穿过密林。
我徒步绕过树林,然后在一道矮墙旁停下脚步,看看四周的情况。
庄园前门被人堵住,没法进去。
我绕道后山,循水声穿过树林,在后山溪流边找到了小路,沿着当日洪可馨训练的路径翻过山麓,绕过深潭,木亭,朝庄园后墙跑去。
半路上,我站在后山的画画的岩台向下眺望,山谷里的树林已经沦为火焰之海。我匆忙顺着小路返回庄园,凑巧在空谷亭见到了几个把风的对手。我藏在树后,只听几个人说:“办好了事,头头有重赏,别让她走了。”
那些人正是丁同的同伙。黑龙堂的人马来复仇来了。
我绕过那些人,悄悄从小路来到后墙外。
外围铁丝网已经被人弄垮。正院旁一处墙已经倾倒了。
我从缺口爬进去,匆忙向前赶,眼前闪烁着火光,前园小楼附近以及香堂所在的秘苑早已沦为一片火海。翻滚的火焰升腾旋转,好似一条火龙,天空也被映红了。一些七星帮的人匆忙拉起水管去救火,另一些则和冲入庄园的对手在厮杀。
我朝小楼的方向找去,沿路在火海中找寻洪可馨,小曼。
洪可馨住的小楼早已沦为火海。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她身边的“保镖”。这些人已中枪倒下了。
庄园经过厮杀,早已面目全非,连花圃的花朵也被烤得凋零。纷扰之中,哪有他们的人影?
我呼喊几声。山林起火,火势席卷,被烤燃的枝条呼啦啦响,黑尘漫天飞舞,把呼喊声也吞没了。我来到□□,忽然遇到庄园门下的各分支帮会的头子,其中一个是老李。我问他们洪可馨哪去了,对方只是支支唔唔。口径不一,各说一套。老李身边一人,是小刀门的老林,背上袋子鼓起。他们拿了周喜儿吩咐他们带走的金银珠宝,又私自拿了花瓶古董,看形势不妙,丢下我,只顾逃跑。老李说洪可馨失踪了,劝我尽早撤离,也离开了。
庄园一片混乱,枪声四起。
皇甫先生等元老带着卓仕等人马,在庄园中四处乱闯,找寻庄园的名册等物品。
我披着湿漉漉的棉被,躬身穿过火墙,慢慢靠近正堂。看到设晚宴的小楼已经陷入火海了,连喷泉也被人毁掉,一幅画在火中燃烧。
我忽然想起什么,穿过花圃和后山的直升机停机坪,绕道冲回自己住的小院子。这小院子在后山的山坳,因为地处偏僻,暂时还没有被山火波及。我穿越火海,来到栏杆旁,冲了进去,把洪可馨的画,抱了出来。此刻,一株起火的树木恰好倒下,砸在木屋的屋顶上。我摔了一跤,画筒飞入燃烧的草丛,起火了。我急忙抢出,用衣服拍灭火。
我向后门跑去,半路遇到了清龙会的人。他们正和老李等人交手。
厮杀况不对,便到半山接应。恰好遇到对手,帮忙杀退他们,解了我们之围。
我们夺了辆车。
我踩下油门,车冲过火墙,然后朝山下飞驰。
半路停车,喝水,定定神,看清楚局势。
我们站在悬崖的松树边向山下眺望,大片的树林被山火波及,也开始燃烧起来了。
猛烈的火焰,卷着乱窜的毒舌,席卷半山。
美丽的庄园,大半已成了惨烈的火海。
杨东义熟练地掏出一只小孔明灯,放上天空。
很快,一个小小的亮点有规律地在山下树林里闪动着,好似发送密码。
杨东义看看手电筒的闪光组成的暗号,说各路口都是对方的人马,在那儿“守株待兔”。
现在,大家既无处求援,又深陷包围,甚至从哪儿下山都成了问题。
盘山路上冲来一辆黑色轿车。
我们急忙藏身树后。
对方也停了车,下车缓缓步行而来。待来近了,我一看,竟是岳威。
他们奋力冲开了对手的包围,前来接应。
“你们怎么来了?”
“小镇里听对手说你上山来了,要把你困在山上。我担心你,便立刻赶来了。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杨东义说:“庄园已经失守,我们快走吧。”
我们向山下去,可是,对手炸毁了小桥,用木桩石块堵住了私人道路。
“怎么办?”岳威问。
我忽然想起洪可馨曾带我走的山路:“走吧。车无路人有路。咱们用脚离开这儿。”
我们放出汽油,把车烧了,然后顺着山路步行。
山路上止步回眸,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双眸,低矮的云也变得火一般红了,让一切都带上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