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惨白的月光,她能明显看到床上那人下巴处,有皱褶翻起。是她刚才擦脸的时候太过用劲了吗?自欺欺人的想法,令她本能地自嘲一笑。
动作比神思快,哪怕她潜意识里拒绝承认那一定是张人皮面具,她的手,依旧颤巍巍触了上去。
轻轻一扯,挂起了一个卷角。她立刻就像被烫到一般,慌张地缩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闭眼,泪滴落的同时,适才抽回的手快速揭开了她不愿面对的真相。
掀下那张面皮,她的汗几乎将它浸湿。呵,她笑,什么叫乐极生悲?什么叫造化弄人?她以为他背叛了自己毅然身死,然后又猛然惊觉他似乎还有活着的可能,最终她找到他,不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而是他方寸人皮,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不知道他死前是否面对着什么恐怖的事,不知道他被活剥下面皮的时候有多疼有多怕,他曾那么的腼腆胆小啊······她误会他了,她还帮其他该死的男人擦了身,她要怎么做,才能压下心头浓烈到无法抑制的痛与恨?
“啊——”她长吼,一夜不停,直到嗓子再哭喊不出,直到外头的人都说,看呐,涟妃娘娘疯了。
接下去的几天,虽然依旧软禁,她却做了一系列的事。
她把人皮洗干净,丢进瓦罐里熬了一天一夜,熬到渣都不剩,她淡淡弯唇笑,一口喝了下去。
她把皇后当年的密事不动声色点点滴滴透露出来,不直接告诉皇帝,却一步步牵引着他去查证,愣是将皇帝勾到翻出了陈年旧事。
她将多年眼线获得的证据全部交出,当皇帝查到某个节骨眼,她就推出一个人证或物证,把皇后的罪名定得死死。她无声道:秦氏,你该死,很该死。
然后她在冬季子夜下雪的天,粉衣倾城一舞动帝王。皇后下台之际,她强势回归席卷后宫,将她素来霸占的宠妃名号攥得紧紧。
她说,皇后啊,你不动他还可以做皇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但是,你动了他,只能做鬼。
我惜你同样情爱痴缠可怜女,你予我阴阳相隔断肠亡命人。你说,我会不会放过你,放过你的女儿?
······
一梦清醒,涟妃睁眼,后背已是湿漉漉的冷汗淋漓。这段时间自己从不敢深眠,害怕梦中呓语泄露了心绪。她打眼看外头,天还是黑漆漆的,忍不住问道:“几更天了?”
守夜的宫女轻答道:“回娘娘,寅时已经过半。”
“噢——”涟妃拖长了音调,人有些虚软,“本宫睡不着了,更衣。”
······
安畅猛然惊醒,恍惚间以为自己刚才沉沉睡去已经错过了时辰,可一看外头还是黑夜笼罩,她定定心,再次确认腰间的令牌没有丢,才蹑手蹑手推门出去。
辛者库转眼便到,夜色依旧深沉如墨,安畅凝眸看了许久,才适应在黑暗中行走。她刚想进去,两个小太监就打着哈欠抬着个恭桶从拐角出来。
“唉,整个宫里就数咱们最惨,干得活最脏最累,拿到月钱最少最迟,”其中一个小个子太监苦着张脸骂骂咧咧道,“天未亮就爬起来面对一堆排泄物,真是晦气!有时候还吃不下早点呢!”
另一个瘦高个儿的小太监放下恭桶,拿胳膊肘捅捅他,无奈道:“行了行了,说那么多作甚,还不得照样干活?”
小个子不满回答:“怎么,抱怨也不行啊?”一边忿忿使劲儿将恭桶抬上推车,“走吧,里头还有最后两桶呢。”
高个子应了一声,两个人又嘟嘟囔囔走了回去。
安畅趁着此时赶紧进去,推车不大,基本上一次可以运四五个恭桶。辛者库要在晨间将宫中所有的恭桶运出去,一般至少要跑个十几次,寅时三刻上工,一个时辰内要完毕。刚才听两个小太监的谈话,估计自己是睡过头了,这次大概是最后运送的一批了。
安畅原先的打算是,躲在空的恭桶里出宫,再趁他们清理的时候偷偷溜走。她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卯足了劲去提恭桶。
打开盖子,一股令人窒息的浓重臭味袭来。安畅胸口一堵,瞬间便恶心到要吐,她强自压下不适,避免双眼直接接触到那液体,不然胃里翻江倒海的东西指不定要一泻千里。
安畅始终皱着眉,不停地告诫自己:想活命,就不要矫情。她的手碰到恭桶的时候有轻微的颤抖,可她顿了片刻就义无反顾攥紧,似乎在用这个动作提醒自己:得了吧,下决心的时候,你就不是东衡尊贵的公主了。
可是安畅啊,你有没有想过,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极少触碰这肮脏的桶啊。要下多大的勇气,才能让一个金枝玉叶瞬间触摸最底层的脏污。
好不容易咬牙把恭桶提下来,安畅也不再嫌弃这臭味,只是将鼻子皱起,强迫自己无视那黄绿又浑浊的液体。她歇口气,准备将粪便倒在一边人就钻进去。可她刚将手把上桶沿,不远处就传来人声阵阵。
“沉死了——”
“就到了,紧走两步,快——”
安畅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再低头看脚边还未来得及倒掉的污浊恭桶,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脚步声渐近,安畅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那里本是苍白无色的,如今却被生生咬出了血痕。阵阵泛呕的味道还在刺激着她,要怎么办,恭桶还没倒他们就已回来,失去这次机会就意味着孤身在宫里多停留一天。现在别说一天,一炷香都是致命的。
要活,一定要活。这个念头是那么的强烈,强烈到她觉得再怎么样自己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但是,她做了。
下一刻,安畅抬腿,干净素白的裙裾浸入脏污的恭桶。她瞬间感觉液体包裹住她的整个下肢,不冷,还有丝丝暖意。胸口剧烈起伏,呕吐的感觉根本压不下来,安畅狠命咬唇,似要将它咬烂。
另一条腿的脚尖触到恭桶底部之后,安畅快速蹲下身子,那令人抓狂的味道更浓了,她只要一低头,下唇就能碰到一堆排泄物。
素手捞到一旁的顶盖,拎起,轻轻盖上。
现在,她蹲在封闭的恭桶内,陪伴她的是令人头晕目眩的臭味和各种不明物。液体漫过了她的肩膀,因为刚才自己的进入使得它不停地震荡,一波退开,一波又袭来。
安畅觉得自己的颈项上粘满了污秽,一想到这个她都要崩溃了,忍不住干呕一声,嘴巴刚张开,各种令人看一眼就要狂吐不止的不明物体就飘到她跟前。安畅大骇,赶紧闭上嘴,那东西滑过她的下巴,贴着她的脸颊,飘到了一边。
这种感觉,这种事情,一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了。
万幸的是,恭桶没有想象中那么满,她还能留个脑袋在上头呼吸。安畅脸色惨白,紧握的拳头顶着盖子,却还是沾染到了一些黄渍。
脚步声渐近,安畅闭上眼睛,等待未知的未来。
声音停在旁边,小太监狐疑道:“奇怪,谁又把它给挪下来了?”一边踢了恭桶一脚,一边作势要抬回去,“来搭把手。”
另外一人也皱皱眉诧异道:“是啊,谁一大早没事来挡我们干活?”说罢下意识要掀开盖子看。
“咯——”顶盖即将被移开的声音,在一般人听来正常无比,可在安畅听来,就像是刽子手临阵磨刀,渗人又恐怖。
安畅瞬间脊背一僵,头颈微微转动,敛眉面色如灰。
“嘿我说,这有啥好看的,你也不怕用不进早膳!”小个子嗤笑,推伙伴一把。盖子已经打开,他瞥了眼晃晃荡荡的液体,喉间滚动艰难道,“得了得了,还不盖上,恶心死人了。”
高个儿见没什么异样,点点头将顶盖放了回去。两人打理好一切,推着车慢悠悠往宫门走。
辛者库晨间运送恭桶只能走偏僻的道儿,别说皇帝和妃嫔的宫殿不能经过,就是一些秀女的住处,也要离得远远的。
前头拐过弯,再走一段路便是废后秦氏曾住过的凤仪殿,后宫之主的地儿如今还空着,看起来倒更像个冷宫。
“我说,反正那寝宫鬼影都没有一个,咱何必绕远路呢,直接从那儿走得了呗。”小个子怂恿道。
高个儿皱了皱眉,虽然私心里也想偷懒,但到底是个中规中矩的奴才,闻言犹豫道:“这不好吧?万一碰上哪个主子——”
“嘁,”小个子砸了他一拳,嘲笑道,“那个地方哪还碰得到人?耗子都不会去的!”说罢推搡他一把,“走了走了,别磨蹭。”
高个儿也就不反驳了,两个人晃晃悠悠推着车一路过去。凤仪殿越来越近,晨间的冷风吹得人有些瑟瑟发抖,小个子打了个寒颤,暗骂一句:“瘆得慌,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吧?”
“别自己吓自己,”高个儿是典型的无神论者,白了小个子一眼,再转头却瞥见凤仪殿前方,似乎站着人?看身段,女人?!
他噔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周遭黑漆漆的,突然就看到一个白衣黑发的女人,站在废宫前头,诡异极了!
小个子也看到了这一幕,费力咽了口唾沫低低道:“我是不是眼花了······”
“该不会是皇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回来了?”高个儿一把抓住同伴的胳膊,泄露他的紧张和害怕。
其实细看,那遗世**般的女子并没有那么骇人,她着一身雪白长裙,外头的披风也纯净不染。她长久地看着凤仪殿的匾额,唇角有一丝讥讽的笑意。
“嘿——大胆的奴才!还不参见娘娘!”一声惊呼将两个小太监的煞白脸色推向更高峰。
下一刻,他们几乎屁滚尿流般前行两步,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虽然根本没看清女子的容貌,但那声“还不参见娘娘”让他们笃定,这是皇后的魂儿回来了!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无意冒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高个儿连连磕头,生怕这自己从不曾相信的鬼怪要加害他们。
“你们鬼鬼祟祟在那儿干嘛!看到娘娘还不过来,有没有规矩了?!”小丫头牙尖嘴利,适才还离得远远的,现在就站在女子身旁,颇有些趾高气昂。
小个子一听,不对啊,这声音咋有些耳熟呢?他小心翼翼抬了抬眼,扫到丫头的脸后立马垂下头,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涟妃娘娘和她的侍女玉露。
“娘娘息怒,奴才是辛者库的,这早起准备运恭桶呢,哪知——”
“呸呸呸!”玉露小脸皱成了包子,恨恨朝旁边吐了一口怒道,“什么污言秽语都能在娘娘跟前讲吗?!啐,晦气!”
“好了,”涟妃终于开了口,“辛者库可以走这道儿?”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两人同时一僵:坏了,万一涟妃娘娘追究起来,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这个······”高个儿勉强说了两个字,却愣是想不出什么理由。
“呵呵,”涟妃一笑,却不是之前的淡淡讥讽,反而有种云淡风轻的飘渺,“做得好。”
······啊?
小个子懵了,这是什么情况?他快速跟同伴对视一眼,后者想了想,明白了涟妃这句话的意思。
涟妃素来和皇后不对盘,如今皇后死了,她大早上来这废宫,颇有种炫耀的姿态。又恰逢他们运送恭桶逾矩走了凤仪殿的路,如果换成其他妃嫔,这罪名早该定下来了,可偏偏遇上的是涟妃。在常人看来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但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干得漂亮!
皇后就算死了,任何可以羞辱她的方式涟妃都不会放过。譬如他们推着恭桶,堂而皇之从皇后生前的寝宫经过,借人世间最肮脏的东西,狠狠羞辱她。
“走吧,本宫乏了。”涟妃扫一眼抖着肩膀的两个小太监,对玉露轻轻道。
玉露应了一声,扶着涟妃柔若无骨的手慢慢往回走。经过装着恭桶的推车之时,她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下意识想往旁边让一让,结果涟妃反而不动声色,直直往前走。玉露无奈,只能顺着涟妃的步伐跟上。
涟妃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在推车旁边滞了滞步子。她漂亮的凤眸看向其中一只恭桶,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有种莫名的心悸,似乎这一走,就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自嘲一笑,最近愈发疑神疑鬼了。涟妃终于抬起头,风华万千地离去。
“吁——”叹出一口老长的气,两个小太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湿透。
高个儿蹙眉念叨道:“下次再不做逾矩的事儿了!快把我吓死了!要命的啊——”他爬起来,踹了小个子一脚,“别耽搁时辰,快点!”
小个子也吓得不轻,嘴里哼唧了句什么模糊不清的话,骨碌碌连滚带爬起来帮忙去推车。
“我说,今天咋有点沉呐这车。”到了郊外,小个子抱怨道,提溜着恭桶往河边走。
“没吃早点饿着没力气呗——”高个儿哈哈一笑,俨然已经忘了刚才那茬,又补道,“不过吃了早点再做这活儿还是得全吐干净。”
两人互相说笑几句,就开始倒恭桶。河岸离得不远,但车不方便推下来,所以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车边一个恭桶的盖子被慢悠悠推开,一双沾满黄绿粪便污渍的手伸了出来,随后是压得极低的出水声。安畅低咳一声,喷出一口污秽。
她不敢动作慢,整个人湿漉漉从恭桶里爬出来,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味道和颜色。不说衣服浸成了什么,脸颊、发髻、脖颈甚至指缝,到处都是脏污。
安畅将盖头放回,什么也不管,直接往河岸后头的林子跑。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跑到最后双腿发软跌在一棵树前,终于“嗷”的一声,吐了。
也不知吐了多久,反正安畅觉得自己快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了。嘴里令人难受的味道,也不晓得是那恭桶里的东西,还是呕吐物。她最后干呕几声,才确定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
抬手想抹一把额头冒出的阵阵冷汗,眼神却触到自己恶心的手指,那泛着污秽光泽的曾经美好修长的手指,指甲里嵌着细碎的粪便。安畅喉管上下滚动一番,两行热泪淌下来的时候,她又吐得昏天黑地。
自己刚才的行为,真是想想都恐怖呢······安畅冷冷一笑,似乎变了个人一样。
她做了什么?她听到脚步声渐近的时候,做了四件事:闭目,吸气,阖口,下沉!
就当在泡香浴,她这样麻痹自己。可是那液体似乎无孔不入,她眼睛闭得再紧、嘴巴阖得再牢,它依旧充斥她每一个感官。
浑浑噩噩,她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快点出宫。
忽然有一道声音透过一切传进她的耳朵,她不陌生,却觉得寒气从脚底冒到了头顶。涟妃讥讽又倨傲的语气,像一把刀活活割开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那里更加血淋淋,疼到她连抽气的力量也没有······
安畅回神,这时才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一个林子,因着冬季分外萧瑟,她身上的衣服紧贴*,又脏又臭。似乎不能忍受从天堂掉入地狱变成这副鬼样子,安畅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河边走,手依旧下意识抚上腰间的令牌。
······
卯时刚过半,这时辰来敲门住店的哪是善茬?宋歌几乎瞬间就惊醒了,她睁着眼静静躺在榻上,乐明夏平缓的呼吸已经停了,半晌后,宋歌听到丫头低低询问:“阿宋,外头怎么了?”
亲昵的称呼让宋歌有些,嗯,受宠若惊。她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黑暗里声音都透着笑意:“没事,你睡着就好。”
似乎这种有女伴的感觉,很好。
“嗯。”乐明夏轻轻应了声,心思单纯干净的她翻身朝里,酝酿着继续入眠。
楼下,掌柜第三次起夜。本是满心怒火,但到底要做生意,开门的时候脸上已经挂起了习惯性的微笑。看外头客人的架势挺大,好像人数也够多,盘算着年节惨淡的经营怕是能赚回来了,当即笑容更甚,憋回一个哈欠连连道:“快请快请——”
为首的男子不过弱冠,着一袭上好的素锦墨绣,长身玉立翩然风华,只是月光洒下,他面上银白面具泛着诡异与可怖。如果说看到身姿掌柜觉得来者必定俊朗不凡,可现在,虽然那唯一露出的眸子灿若星辰,他依旧潜意识抗拒,似乎一靠近,危险的气息就迎面逼来。
将灯点上,掌柜忙不迭地端茶送水,小二日间忙完就回家过年了,所以现在也没人可以差遣。男子慢吞吞坐在桌边,似乎无聊,白皙的手掌在空中画了个圈,随即翻掌将修长的指节搁在桌上,颇有节奏的一下下敲击。
掌柜借着倒茶偷偷打量了眼男子,因为光线问题,他看不清带着面具的男人有没有发现,但基本可以确定来者的身份。
一行有十几人,除了这座边的男子,其余人都直挺挺站在堂中央,呈保护姿态围着脚边的两个大箱子,门外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看来这面具男是个镖头啊——掌柜恍然大悟,又好奇地往箱子那探头看了眼:什么金贵玩意儿,这么重视?
“噔——”下一刻,一把只有小指长的短利匕首贴上了他的下颔。
掌柜大骇,抬头时那人冰凉的面具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两相注视,男人漂亮的手捏着精细的小刀,轻轻这么一划,掌柜只觉得脖颈一丝刺痛,双眸睁大满是惊恐。
“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男人的嗓音很好听,而且没有想象中薄凉,反而带着淡淡的温润和宠溺。对,就是宠溺。
说着他就抽回了手,依旧淡定坐回了位子。掌柜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再看就是一手血,虽然有些疼,但伤口估计不深,那人似乎并不打算要他的命。他长出一口气,暗暗发誓这几天绝对不能惹这尊活菩萨,那刀多锋利啊,说割就割了!下手还轻重有分,底子可厉害了吧。
“你看着给我们安排些屋子吧,这日子大抵是没什么人住店的。”男子像没事人一样淡淡吩咐,听声音似乎还沁着笑意。
掌柜噔时冷汗就冒出来了,这种笑面虎,最可怕了!
“好的好的——二楼空屋子多着,就三间住了几个人,我给公子引路。”掌柜勉强扯出个笑容,哈着腰往楼梯那抬了抬胳膊。
“免姓温。”男人起身却没有立即往前走,反而转头朝比自己矮了一截的掌柜认真道。
掌柜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温公子请、请——”
宋歌听着阵阵轻重不一的脚步徐徐上楼,忍不住蹙眉:看样子人还挺多?大晚上,还是除夕夜,什么人成群结队出没?
她想了想,还是蹑手蹑手起身,轻轻走到乐明夏跟前,见她呼吸平稳睡得安详,才放心披了件外袍,做贼似地贴着屋门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先是掌柜低低的碎语,似乎在交待些事宜,态度很是恭敬。然后有男子轻轻的浅笑,嗓音温润令人舒适,就像一根小羽毛若有若无挠着你的心肺,忍不住好奇该是怎样俊逸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这样好听的声音。再接着,木板吱呀吱呀一阵响,虽然压得极低,但依旧能听出有人抬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进了隔壁的屋子。
宋歌诧异,又附耳过去,可掌柜似乎下楼了,外面又恢复了寂静,仿佛来人只是一阵烟,或者自己在梦游?
天快亮了,外头打更的已经走过,反正也睡不成了,宋歌干脆穿戴起来,又坐了片刻才下了楼。
掌柜在柜台前忙碌着,似乎在计算着盈亏问题。看到宋歌独自下来,端起客气的笑问了声早:“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宋歌回以一个温和的笑,考虑到这是个探听消息的好时机,脑子转了转话已出口:“挺好的,就是晚些时候有客来吗?那阵子有点睡不着。”
掌柜噢了一声,斜眼看了看二楼,从柜台里探出身子低声道:“是呀,那一行人来头估计不小,姑娘您没事别去招惹啊。”那小心翼翼又诚惶诚恐的模样,更加激起了宋歌的好奇。
“这样?原以为大过年的只有我们几个漂泊在外,竟还有天涯同路人呢,看来也是异乡客吧?”宋歌面上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摇头叹息道。
“嘿,哪能啊——”掌柜连连摆手,张嘴小声道,“八成是运镖的,抬着两箱不知道什么东西,跟宝贝似的,你看,”他不满地抬头扬起下巴,露出脖颈里淡淡的伤痕,“昨夜我就不小心扫了一眼,差点要了我老命!”
最后颇有些又惧又怒,语调都控制不住上扬,然后才后知后觉捂住嘴。宋歌默不作声听进去,佯装害怕道:“天哪,那咱们还是离远些好,怪吓人的呢。”
掌柜忙不迭点头,手一边还继续拨着算盘。
宋歌在堂里无聊地晃荡了一圈,想到昨夜司空翊交待的今早就要出发,忍不住叹了口气。找到机会,就逃吧?
她的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准备去叫乐明夏起来。突然,她脚步一顿,昏暗里眸子闪了闪。
机会?现在不是就有一个机会?!
宋歌抿唇,细淡的眉宇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镖局运货?两箱宝贝?趁人不备躲进去,逃得神不知鬼不觉,成了!
主意打定,宋歌一溜烟上了楼,经过司空翊屋子的时候,她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最终只是微微垂下头,无声道:别了,司空。
她素来想活下去,不管是在皇宫还是在外,生存的念头一直很强烈。她原以为这一世走马观花无牵无挂,可命运逼着她寡淡交心,再突然离别。
跟小瑞如此,跟司空,也是如此。
宋歌笑,不管如何,多谢你。
卯时末,安畅已经在河里泡了很久了。冬日清晨,蚀骨寒冷一寸寸深入她的肌肤,安畅将整个身子包括脑袋,都深深埋了进去。冷,特别冷,冷到被泡得红肿的肌肤竟有些灼热感,安畅想,我这是恍惚了吗?
衣服还湿湿地黏在身上,她连人带裙泡在冰水里,只希望那难言的臭味快些消散。下肢有些麻木,想必要冻坏了。安畅从水面探出头,吐了一口,只觉得牙关都在疼。
爬出来的时候,寒风一吹安畅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素来身娇体软,这一折腾头都开始犯晕了。她勉强摸到岸边,抱着双臂抖抖索索蜷缩在一旁。
然后是一声,一声她只觉得头脑炸裂的调笑。
“哟,美、人、啊——”
安畅惊恐抬头,对岸有两个提着鱼竿拎着水桶的中年男子,卷着裤腿和袖管,露出黝黑精壮的小腿和臂膀。河水并不深,成年人直接淌过来也是可行的,而且他们用力把鱼竿插在岸边软泥里的架势,也证明他们的确准备过来了。
安畅立即尖叫,双脚无措地蹬了蹬,狼狈地爬起。她在宫中哪知这俗世险恶,更遑论如今衣衫不整裙裾紧贴,曼妙身姿勾勒得愈发惹人遐想。
大脑一时空白,她只想跑!
天色还只是朦朦胧胧,此处又偏僻无人,到哪里求救?安畅眼泪刷地掉下来,比腿脚的动作更快。后头有水声哗哗,她不敢回头,他们在过来了!他们已经在过河了!
如果说乐明夏遭到非礼的时候,陆蒙是天降救星,是命定要遇上的人。然而,可惜的是,安畅的命里,没有乐明夏的陆蒙。
她只跌跌撞撞跑出半里路都不到,胳膊就被强行往后一拉,力道极大,安畅当时就泪如雨下了。不是疼,是怕,是从心底泛起的恐惧。她未尝人事,却明白自己这被一抓,等待她的会是怎样恐怖的结果。
安畅被扯得一个踉跄,回身就跪了下来,“大哥求你们了,放我走吧!我、我······”她早已泣不成声,死死揪着一个男人的裤腿,几乎匍匐在他脚背上。
什么高贵,什么明珠,她只觉得,自己俨然成为了蝼蚁。
回答她的是衣服被撕裂的“嗤——”,安畅脊背一僵,那大掌带着戏耍轻轻磨搓着她的肩膀,引起她阵阵战栗。雪白肩胛暴露在空气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安畅绝望地闭眼,泪珠挂在脸上,无声倾诉她的苦。然后,她睁眸,发了疯似地一口咬上那只粗糙的手,带着狠冽与决绝。
“嗷!”男人痛呼,另一个同伴见安畅这动作,大怒中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只打得安畅眼冒金星,瞬间就懵了,侧脸上立刻起了一个红红的掌印。安畅只觉嘴里淡淡血腥,咬咬牙艰难吞咽了下去。
今日若不能逃脱,她从此就如烂泥般肮脏不堪,永远伏在地上,遭冷眼唾弃,受万千嘲弄,一生再难抬头行走。
安畅红了眼,凌乱的发丝蒙了她整张脸,只能看到那曾经清亮倨傲的眸子,被火光占据。
“啪——”又是一个大力而响亮的巴掌,安畅直接被打倒在地,挣扎了两下,还是因为腿软没有爬起来。
其中一个男人干脆上手抓住她两只脚踝往后一拉,因为摩擦,安畅的裙裾被掀起,露出里头的内袍。这个细节似乎点燃了男人的*,安畅几乎感觉那灼热的污浊气息喷在她头顶,下一瞬,“嘶啦——”,领口被强行扯开,绣花亵衣晃了男人的眼。
安畅绝望地仰着头,天际鱼肚白显现,她只看到须臾,男人油腻的大脸就将她视线覆盖。身上忽的一冷,带着屈辱与怨恨的泪却如决堤湖水滚烫了她的面颊。
疼——
······
天已大亮,司空翊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他踢了踢被子,晋宵的声音就从软塌处传来:“主子咱们几时出发啊?”
司空翊翻身快速坐起,墨发有些乱,但依旧不影响他的俊朗。将腿弯起,右手支在上头托着自己的下巴,司空翊皱眉道:“立刻,”随即又补了句,“昨夜有人住店,倒不知是大表哥呢,还是袭城呢?”
晋宵闻言一屁股坐起,大惊道:“天哪——也太迅速了吧!咱们这一路还不得累死啊!”
司空翊将枕头扔过去:“行了,快,直接上路。”他丢下一句,然后潇洒披上袍子,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是好看。
出门恰逢乐明夏出来,她好奇地打量了眼司空翊,很有自知之明地立马低头往下走,却不妨司空翊突然询问:“她呢?”
乐明夏一愣,她?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的是宋安。乐明夏噢了一声,小心翼翼道:“起来就不见人影了,是不是去吃早饭了?”
司空翊明显皱了皱眉,快步下楼。乐明夏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忿忿跟了下去。
看到陆蒙和老何站在堂中央,柯容甚至隐隐要拔刀对上惊恐的掌柜,司空翊直觉不好。不用开口提问,老何已经凑到他跟前低低道:“主子,世子妃······”后半句话顿了顿,犹豫道,“不见了。”
眉头一挑,司空翊看向柯容:“没有守夜?”
柯容抱剑沉声道:“下半夜世——下半夜不曾出过屋子,黎明时分有下过一次楼,和掌柜交谈,片刻便又上去了。”语气有些淡,但听得出还是比较急的。
掌柜后背又起了凉意,这都来的是些什么人啊!大半夜不睡觉一直躲在哪个角落监视着?!
“照你这样说,没出客栈,人凭空消失了?”乐明夏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想了想补充道:“不对啊,可以爬窗出去不是吗?”
司空翊闻言冷冷斜乐明夏一眼:“除了咱们屋子其他都上了锁,她和你住一间,你不会动手脚?”
陆蒙下意识看向乐明夏,她一急,跺脚喊道:“怎么会!半夜的时候我问她外头怎么那么吵,她还告诉我不要紧睡着便好!我——”
后半句话被司空翊强行打断,他直接转头问掌柜:“昨夜的新客,住哪间?”
掌柜猛地想起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银白面具和薄如蝉翼的短小匕首,摸着自己脖子劝道:“那位不能惹啊公子,照我看宋姑娘大抵有事先走一步,你们可以——”
“她还能去哪儿?”司空翊不怒反笑,柯容和老何当时有按照他的意思试探宋歌,既然众目睽睽没有人护守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打算溜走,此刻的突然失踪,倒更像是碰到了危险!
是袭城?还是司空祁?
柯容抽出剑,潇洒搁在掌柜肩胛上。掌柜瞬间苦着张脸,这年过得太晦气,时不时脖子上就得架把刀啊!他嗫嚅了片刻纠结道:“楼上,就两位姑娘的隔壁,是个运镖的男人,姓温。”
司空翊略微抬了抬手,示意柯容收剑。然后兀自往楼上走,老何和陆蒙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司空翊停在那温姓男子的房前,站在门口也能闻到里头燃着淡淡的熏香,他有些反感,作为男人哪能熏香呢?然后司空翊很不客气地连门都没敲,直接破门而入!
“哐当——”
屋内大中央摆着两个木箱子,不陈旧也不华贵,只是很突兀。
司空翊只觉得眼前一阵烟雾缭绕,定睛之下才看到床榻上有人影翻滚。这还不算什么,他正要四下打量,忽然听到一声闷闷的娇喘从被窝传出!司空翊一惊,运气丹田脚下生风,五指成爪直接往那儿抓去!
即将触到被褥之际,被窝突然耸动了下,司空翊半空一个转身,狠狠掀开!
似乎怕看到什么天崩地裂的场景,胆大如司空翊也忍不住眯了眯眸子,有着凛冽的寒意。
······
玉体横呈,眉清目秀,肤若凝脂,国色天香——
司空翊大怒,胸膛剧烈起伏间好不容易迸出两个字。
“妈的!”
男人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他却没有一丝局促,反而施施然抱臂舒服地仰面躺着。嘴角弯一抹弧度,不见愠怒,却带着淡淡的自来熟。
“免姓温,温自惜。”
司空翊恨恨瞪着床上比他更妩媚些的男子,唯一不同的是,这人虽然衣衫不整袒胸露乳,却自然而然散发着温润谦和,不单单只是妖娆。
“不好意思,我没有龙阳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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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姑娘们,说好的九点推迟了半个小时,弱弱向无端被刷掉的流量君道歉!
标题党顶小锅盖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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