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过五分,以往的这个时候,厂办的办公室里一般都会很冷清,但今天的情况显然格外特殊,不大的一间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厂长、几位副厂长、会计室主任、质检车间主任等等,十几人全员到场,商讨大计。Www..Com
其实也没什么可商讨的,黄有道带来的合同条款明晰,找不到任何问题,而且开出来的价码很优厚,令人难以拒绝,现在厂里要做的,就是把合同最终确定下来,同时清点库存,将那些残次品以及库存折损的棉衬剔除出来,最后双方清点结算,过完帐就算两清了。
最近一段时间都没睡好的刘红军两眼通红,但那股子兴奋却是溢于言表,刚才十分钟的讲话他反复强调一件事,那就是要求质检严格把关,凡是质量不达标的,不管它几等品,一律剔除出来。人家客商给了这么优厚的条件,可算是帮了厂里的大忙,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些残次品夹带给人家,那不是人干的事。
小会开了不到半个小时,每个人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尤其是会计室那边,人家客商很痛快,合同签订还没等验货,一百二十万的现金就搁在厂里了,说实话,这么痛快的买家厂里还是第一次碰到。
兜里有粮心不慌,有了这笔钱,厂里拖欠棉站的货款、拖欠工人的工资就都有着落了,留下一部分流动资金,剩下的还能还上银行的贷款利息。可以预见,今后几个月,厂里的日子总能好过一点儿,这是每个人都能想到的。
会议散场,到会的人还没离开呢,刘红军起身,在楚建国的肩膀上用力拍几下,不无感慨的说道:“老楚,这回你们家小犊可是帮了厂里的大忙啊,回头跟余县长反应,县里得好好奖励他。”
刘红军这话说的很实诚,的确,楚振邦这次不仅仅是帮了厂里的忙,最重要的,他还等于是挽救了一批人,其中就包括常务副县长余长志。
楚建国满脸红光,那份得意谁都看得出来,偏偏他还故作矜持的一挥手,不以为然的说道:“他就是瞎猫碰个死耗子,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做的了什么。”
刘红军哈哈一笑,也不揭穿他,只是伸手摸出来一包烟,说道:“老楚,你亲自到县政府走一趟吧,向余副县长汇报一下厂里的最新情况,让他也松口气。”
向领导汇报成绩,这可是个出风头的机会,刘红军很自觉的把这个机会让出来,谁让这场麻烦最终是人家儿子给帮忙解决的呢。
别看楚建国是抓生产的,可一定的政治觉悟总归也有。他知道这件事由自己向县里回报不合适,那等于是直接把刘红军这个书记甩开了。
吃独食是很爽,但得罪人太多了,楚建国现在需要跟刘红军抱成一团,形成一种联盟的关系,今后厂里的工作做起来才能更顺手。更何况这次的麻烦是自己儿子解决的,论功行赏也好,在县领导心中地位也罢,不会因为没有亲自汇报工作而减低半分。
其实再往深里考虑,刘红军也不是真的就想把这个机会让出来,不然的话他大可以说打电话向县里回报,手边的桌上就有电话呢。他之所以说亲自往县政府跑,无非就是希望自己找个借口推掉,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出来。
“县里那边还是你去吧,”想明白种种关节,楚建国顺水推舟把这份好处让出来,说道,“厂里这边我的盯着,这时候还不能松懈啊。”
说完,他也不等刘红军推辞,紧接着又说道:“对啦,老刘,你去县里顺便也向领导汇报一下廖云生的问题吧,前两天的事咱们一直顾不上解决,我看眼下是时候把这个败类清除出去了。”
党管人事,楚建国这个借口找的虽然不是很妥当,但总能说得过去。刘红军领了个好,当下也不客气,先递过来一只烟,紧接着说道:“我看可以,这样,一会儿老楚你先跟人事那边打个招呼,等我回来亲自找姓廖的谈话。”
简单的一番对话,意味着两人之间达成了一致意见,楚建国出门去了质检车间,作为主抓生产的厂长,技术方面的事情自然由他来负责。
等着楚建国出了办公室,刘红军才算是舒了一口气,连月来压在身上的包袱一旦卸下去,那种轻松爽快真是难以用言辞来形容,更何况如今不仅仅是卸掉了一个包袱那么简单。在这个该死的破厂里刘红军是早就呆够了,现在能把最大的麻烦解决掉,余长志县长的位子也算是稳坐了。【\/本\/文\/来\/自\/八\/戒\/中\/文\/网\/】到时候新县长上任,首先要做的一件事是什么?毫无疑问,必定会是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只要不出打的问题,刘红军琢磨着自己转调轻工局当个副局长应该不成问题吧?
揣着一肚子的兴奋与憧憬,刘红军坐车直奔县委县政府,这么大的事必须当面向领导汇报,那才能给领导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打电话是肯定不行的,至少感觉上没有强大的冲击性。
与大多数小县城一样,渠水县的县委县政府都在一个大院里,一东一西两栋三层的办公楼,东边是县委,西边是政府,两个楼的入口都朝南,每栋楼的楼底下都有一排车篷,布局上可以说是对称,也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身为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的余长志在政府三楼办公,办公室在最西头的阳面,从窗户正好能看到大院门口的情况。原本按照政府办的安排,余长志的办公室应该是三楼中央偏右一点的地方,那是一个两晋式的办公室,也就是里外两间,还配有一个小卫生间。但余长志没要,而是选择了这个比较偏的地方,按他自己的说法,是这边比较清静,但实际上,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县长孙新民的办公室在最东头……
说起来这种讲究很蛋疼,可就有人喜欢计较这些,看似宽宏的余长志偏偏就属于比较较真的那种人。
刘红军坐着厂里那辆八成新的212吉普过来,一进大院门就被正站在窗前抽烟的余长志看见了,说实话,这阵子一看到棉纺厂的人余长志就感觉头疼,因为那往往意味着麻烦事来了。
今天也不例外,余长志一看到楼下的吉普车,本能的就皱起了眉头,原本就不是很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余长志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面色拘谨的年轻人,小伙子个头挺高,足有一米八五左右,身材匀称,很有当小白脸的潜质。这个年轻人是平时跟着余长志的通讯员萧梓桐,实际上就是秘书,只是余长志的级别还不够配秘书,所以只能说是通讯员。
萧梓桐在这里等了已经有一会了,隔着一道门,外面还等着一位,是轻工局的局长兼党组书记王贵民。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王贵民在萧梓桐的眼里就是头可恶的夜猫子,这位往常很少听招呼的轻工局一把手,最近两天往这跑的叫一个勤快,无它,就是为棉站那些白条的事。当初棉纺厂开给棉站的白条是轻工局出面做的保,王贵民现在每次来,都说棉站那边追他追的多么紧,其真实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逼着余长志在贱卖棉纺厂那批棉衬的问题上松口。
一个轻工局的局长,追着常务副县长要债,这事说出去有人信吗?可他偏偏就发生了,由此可见,余长志目前所面临的局面是何等恶劣。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问题在于,余长志现在还没倒呢……
看着楼下刘红军从车上跳下来,直奔政府大楼这边过来,余长志用力掐了掐额头,转过身来对萧梓桐说道:“王贵民还在外面等着呢?”
“还等着呢,”萧梓桐沉重的把头一点,小声说道,“要不要我打发他回去?”
“不用,”余长志阴沉着脸,把手一挥说道,想了想,又看看手表——一块半新不旧的“上海”,这年头国内腕表里算是很有名气的一种了,“五分钟以后再让他进来,还有,刘红军上来你让他直接进来。”
“好的,余县长,我马上去安排。”萧梓桐一点头,转身走出房间,还不忘顺手把门带上。
外间沙发上坐着的王贵民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出头,大背头,也不知道喷了多少摩丝,油光雪亮的,就像是刚刚才被牛舔过。
看到萧梓桐从里间出来,王贵民欠起身,满脸堆笑的问道:“萧秘书,余县长他……”
对这个人,萧梓桐是理都不想理的,别看他一脸的谄笑,可骨子里的幸灾乐祸却是不难让人感觉到。
“余县长还有点急事要处理,你再等一会吧。”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萧梓桐径直出门。
“啐!看你还能嚣张几天。”一瞥间萧梓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王贵民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一空,他朝地上啐一口唾沫,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道。
嘀咕声还没落地,刚出门的萧梓桐又鬼魂似的转了回来,身后紧跟着面色红润的刘红军。
王贵民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被听见,只是赶紧站起身,陪上一副笑脸。没成想萧梓桐连看没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领着刘红军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就听到里屋“咣当”一声响,像是茶杯之类的东西被摔碎了,随即就是余长志沙哑的声音传出来:“你说什么?!”
王贵民心头一动,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心说大概是棉纺厂那边的事情压不住了,工人闹起来了。
可惜,里屋就传出来那么点动静,很快便又没了声息,不仅如此,原本还开着一道缝隙的房门,也被人给关严实了。王贵民什么也听不见,心里就像是揣了只耗子,挠啊挠的直犯痒。
幸好王贵民不知道里屋发生了什么,不然的话,他心里现在就不是犯痒那么简单了。
失手打碎的茶杯跟着余长志有些年头了,那还是当年他在区团委当书记时,去省里开会时领到的纪念品,他一向都很喜欢。
可眼下余长志可顾不上这个杯子了,他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直喘粗气,脑壳一鼓一鼓的发涨,耳朵里也断断续续有莫名的鸣响,这是血压升高的迹象。
不过这场血压增高不是气的,而是高兴的,准确的说是绝处逢生时的亢奋造成的。
萧梓桐手忙脚乱的喂他含了几粒降压灵,又等了将近五六分钟,这口气才算是缓过来。
“老刘,坐,”感觉耳鸣不是那么明显了,余长志摆摆手,压着嗓子说道。
“余县长,您没事吧?”刘红军可真是吓出一声冷汗来,刚才他把话说的很是直接,原本只是想给余长志一个惊喜,谁知道这惊喜过了头,眼前这位素来镇定若素的县长大人差点没脑溢血发作。不过从这也能看出来,这个消息带给余长志的震撼有多大了。
“我没事,我很好,好的很。”接过萧梓桐递来的温开水,哆嗦着嘴唇抿了一口,余长志说着,又拿起桌上放的那份合同复印件,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这才长出一口气,不无感慨的说道,“老刘啊,这次你们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啊。”
都说官场上是屁股决定脑袋,这话说得一点错都没有,原本按照余长志的想法,要想解决棉纺厂的实际困难,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决掉那些积压的棉衬。这个所谓的“解决”,自然就是处理,价格低一点,甚至是赔钱、亏损,也是必须的。
说实话,之前陈新伟提出来的条件,本身并不是余长志不能接受的,关键是如果他向陈新伟妥协了,亏掉的并不仅仅是棉纺厂,还有他自己,他必须为此牺牲掉很多东西。
而摆在面前的这份合同,在余长志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经过了这么多的波折,柳暗花明之后,棉纺厂不仅没有在这笔生意上亏损,反倒是大赚了一笔,今后一段时间,县棉纺厂的账面会变的好看的多。
对棉纺厂来说,这笔合同挽救了全厂,而对他余长志来说,这却是一笔好看的政绩,这件事拿到区委、拿到行署,都是有说法的:余长志同志在改革渠水县棉纺厂的过程中勇于开拓、锐意改革。至于受骗那一段,则可以说是探索过程中不可避免要遭遇到的曲折与阻力。而最后呢,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毫无疑问,结果是在艰难的探索之后,凭着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排除万难,最终获得了显著的成绩与巨大的成功。
余长志相信,只要有这份合同在手,什么孙新民,什么王学兵,都得安安稳稳的消停下来,否则行署那边的老领导就有机会开口说话了,他们这是在给锐意改革的同志制造困难、制造障碍。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估计谁都不好受。
原本以为是一个必死的局,谁知道最后收宫却来了个大满贯,这让余长志如何不激动?
刘红军倒是看出了余长志的激动,不过他在这个时候也不合适将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因此只是笑笑,说道:“主要还是多亏了老楚啊,呵呵,您说谁能想到他家那个小子竟然能办成这么大的事?那个黄经理看起来跟他的关系不一般啊,要不然一百多万的现金,谁敢直接就放到厂里?”
“有志不在年高嘛,我就看那个小伙子很不错,”合同复印件放在桌上,余长志一只大手按上去,感觉着就像是把对手一股脑的全都按在了下面。心情舒畅之余,也忘了之前早就把楚振邦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笑呵呵的说道,“那个黄经理现在在哪儿?安排好住宿了吗?”
“小楚领着去政府招待所了,我给开的介绍信。”刘红军赶忙回答道。
“嗯,”余长志点点头,转过脸来又对萧梓桐说道,“小萧,你给鲁昌明那边打个电话,让招待所好好安排,千万不能怠慢了客商,不然回头我饶不了他。”
“好,我马上去安排,”萧梓桐点头应了一声,却没有出去,而是又小声的询问道,“余县长,棉纺厂那边放着这么大一笔资金,您看是不是让公安局那边……”
“唔,对,这件事马虎不得,”余长志满意的看了他一眼,略一思索,说道,“这样吧,你把这份合同复印件拿去给孙县长过目一下,顺便提一下请公安局的同志帮忙协助的事,看看孙县长是什么意思。”
刘红军在一边听的心潮涌动,有工作上的事情要汇报,余长志不亲自去找孙新民,却只安排一个秘书出面,这意味着什么?很明显,这是在示威啊,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是一种反击。
“还有,“不等秘书转身,余长志站起身,兴致勃勃的补充道,“你让大刘安排车,我去棉纺厂一趟。”
萧梓桐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那王贵民……”
余长志没说话,只是低头收拾着自己桌上的东西。萧梓桐那还能领会不到领导的意思。想来也是,王贵民这些天上蹿下跳的闹得可不善,既然他乐意给某些人当枪使,那眼前这一顿夹生饭他得咽得下去才成。
翻身把歌唱的余长志做起事来也很有雷厉风行的风范,不等司机大刘上来,就先跟刘红军出了门,只把一个不明所以的王贵民晾在办公室。
余长志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王贵民等出来一肚子的闷气,出门打听才知道自己苦等的副县长已经去了棉纺厂,而更惊人的是,棉纺厂之前的困难已经解决了,客商带着货款到了渠水。渠水县城不大,县委县政府的大院也小的很,这么大的消息自然是传得很快。
得知这个消息的王贵民就像是三伏天的知了掉进了冰窟窿,脑壳都给冻僵了,在清冷的楼道里愣了将近十分钟,又幽灵似的回了余长志的办公室,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在外间等着……
县政府招待所地方比较偏僻,在西环和南环交接的路口上。在楚振邦的记忆中,后世的08年,渠水县以南北街的交叉口为中心,建了一个广场,还折腾出来一条步行街,只是小县城经济始终没有起色,以步行街、商业广场为核心的商贸圈也盘不活。倒是当时已经承包出去并更名为“南泉宾馆”的政府招待所弄得很红火,带动的西环一带几乎成了不夜城,每天天色一黑,公路两侧的门店里全都亮着绯红色的灯光,惹人遐思。
别看渠水县穷,但政府招待所的条件绝对够得上标准,四星那是要求的过分了点,三星却是肯定能够达标的。不过要想到这来住,只有钱还不好使,必须有行政单位的介绍信,楚振邦拿着县棉纺厂党支部的介绍信过来,招待所给开的房也只是两个标准间,里面的服务员还爱答不理的,看人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不屑。
不过楚振邦从不在乎别人看自己的眼光,而黄有道的心思也没在这上边,所以入住的事办得很顺利。
“楚兄弟,这是之前答应给你的那一份。”
在只带了一个小浴室的房间里,黄有道坐在靠窗的一张单人床上,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紧接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存折和一个精致的透明水晶印章递过来,笑道。
楚振邦把东西接过来,翻开存着看了一眼,只见折子上的户名是“许杰”,共有存款25万元整,看看印章,上面的刻字也是“许杰”。
拿着折子迟疑了一会,楚振邦才反应过来,这年头银行储蓄还没有实行实名制,而是采取的落后的记名制,也就是说有这个折子,再加上印章或者是密码,谁都能把折上钱取走——话说,这也是国内洗钱的黄金时代,不管是多黑的钱,都能简简单单的进入银行系统漂白。一个假名报上去,浑身上下留着脓血的黑钱进了银行的小窗口,再取出来的时候,就跟处女般的那么干净了。
“咱们之前说好的,你应得的回扣,”看到楚振邦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黄有道误解了他意思,笑着解释道,“24万那个数太难看了,我算是给你凑了个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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