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中此时只剩鸠浅和老人两个人。
老人还是如同他昔日待客的那样,给鸠浅倒了一杯茶。
鸠浅面无表情地接过,说道:“说吧。”
老人看着鸠浅摆谱的可爱模样,不由得浅笑道:“小兄弟问吧,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我,现在没有别人。”
“这眼睛到底是干嘛用的?”鸠浅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
“引渡。”老人自斟自饮,回答道。
“引渡什么?”鸠浅闻所未闻。
“奈何桥是用来干嘛的?”老人循循善诱。
“死人转生前走的?”鸠浅想起有关奈何黄泉的说法,不由得心里一紧。
不会,以后的死人都归自己引渡吧?
想起那两人被困在桥上好几百年都寸步不得离,日日夜夜路过的亡灵千千万万,鸠浅就一心嫌弃。
那得多少人啊?
这可是苦差,鸠浅不想做。
看着鸠浅苦下的小脸,老人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安慰道:“引渡肯定不是引渡死人的。”
“那是什么?”鸠浅抬眼。
“小兄弟想想,奈何桥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老人循循善诱。
“是一个逃不出去的地方。”鸠浅想到
“哪些人逃不出去?”
“死人。”
鸠浅惊疑。
“那你觉得奈何桥上的两位是活人吗?”
“难道不是吗?”鸠浅心里开始打鼓了。
如果是死人,那他们摁在自己眼睛里的岂不是死物?
“当然不是,他们已经死了几百年了。”
“啊?那你还让我去请他们?你安得什么心啊!”想到自己跟两个死人打了一回交道,鸠浅就感觉一阵恶心。
“所谓奈何桥,只不过是两个不愿意死去的两个人执念所化之地罢了……”谈起这个,老人陷入了回忆。
那时,老人还只是一个孩子。
墨海当时有一对侠侣,笑傲人间,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两。
只是可惜,他们修炼的一双阴阳眼遭到了坏人惦记。
在一次有心人精心设计的伏击中,这对侠侣双双陨落。
传说中,他们死去的地方是一座桥。
后来,那座桥就叫做奈何桥。
其实,老人只是让鸠浅去碰碰运气的。
说什么非你不可的话,其实也只是老人哄骗鸠浅的。
毕竟,千百年来,去了那个地方获得了那对侠侣执念承认的人一个都没有。
那一对阴阳眼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何地,老人猜测应该随着他们的执念而去了。
世间此等随人死,陪人生的东西很多。
老人是想着,人镜百年来于千万人中只出得了个把,实属于人间珍稀的那一类人。
而且,这次的人镜和以往的凡人不同,又是修道奇才,不至于还没有走上奈何桥就成了痴儿。
前几次,老人托付门人带着几个人镜去试试,他们皆是还没走上奈何桥便昏迷不醒。
没想到,这次鸠浅还真的就获得了那对侠侣的承认。
世间事,若要尝试便需要碰几率,碰完几率试顺序,只要不是非你不可,终究是有法子的。
那么,引渡自然是指送这一缕执念往生。
“执念?”鸠浅有些难以理解,“执念也能化为具象存在于世间吗?”
有仙界,妖魔人神鬼怪执痴,万事万物皆可有灵。
老人抚须回想,说道:“有,据我所知,北边有个野兽便是执念具化的产物。”
鸠浅想起了那个吐血的男人说过的话,惊异道:“你是说那只疯?”
老人点点头:“按照古时流传下来的说法,是的。”
“能详细跟我讲讲吗?”那个男人所知不多,当时只是讲故事的时候想起了便对鸠浅随口一提,粗略描述了一下它的外貌。
老人静静地说道:“古时有一个人神发现,人在某些时候会陷入一种奇妙的状态,在这个状态里,人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有渴望破坏的快感。”
“这种状态,他的形容是:疯。”老人跟人讲起也觉得不可思议。
“疯狂?”鸠浅陷入思考。
“不,没有狂,只是纯粹的疯。”老人纠正道,“相传处于疯时的人是有其清醒的意识的,甚至,传说人入疯时的六感比一般时候要更加清晰。”
“秘术都是这样的。那疯是不是秘术的产物?”鸠浅说道。
“疯是不是秘术的产物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疯的产物是秘术。”老人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抚须微笑。
鸠浅瞬间反映了过来:“上古神法:疯魔引?”
老人点点头。
“听说是一卷残法,历史上有人练成么?”
鸠浅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废问题,既然流传了下来肯定有人练成过啊。
果不其然,老人很笃定地点了点头。
鸠浅内心难以平静,因为烟尽雨手上就有这个疯魔引的心法。
“疯魔引算不算是秘术啊?”鸠浅表示怀疑。
老人撇了撇嘴,解释道:“按照秘术的定义,以牺牲某种人体潜能的手段获得能够外放的潜能,一般指清晰六感,提升速度力量来说,《疯魔引》应该是世间一等一的秘术。”
甚至老人觉得,世界上不会有比《疯魔引》更好的秘术了,因为据说完整的疯魔引是几乎没有副作用的。
只需要调整情绪,睡一个好觉就行了。
相比其他各种一定会落下后遗症的秘术来说,这种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听到老人这样说,鸠浅有些心得。
或许,此术可练?
面对水上飞时的无力感,鸠浅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长歌当欢成了自己的朋友,但是遗孤还没有,不得不做好日后敌对的准备。
就在这时,鸠浅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鸠浅感觉老人无所不知。
“啊?我活的比较久。”老人错愕一瞬后爽朗一笑,道。
“活得久就知道得多吗?”鸠浅这样问着,心说我要一直活下去的话是不是就能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了?
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呢。
“一般而言是这样,毕竟活得久大致是等于经历多。在经历中学习,记忆,很多知识就水到渠成般进到脑子里。”老人抚须一笑,怡然自得。
博学多知,是对齐一门书生的最好的溢美之词。
“知识?”鸠浅好像没有从那个男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词。
“就是常用的信息。”感觉鸠浅没怎么听懂,老人继续说道,“信息的组成是数据,有用的数据便是信息,常用的信息便是知识,富有人文气息的知识就是文化。文化,你应该知道吧?”
老人像是在教导自己的学生。
其实鸠浅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如果还说不知道有点丢人,所以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记下了这几句话。
好像挺高大上的样子!
其实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鸠浅所有的知识来源和经历大部分都出自长生林。
长生林里的那些妖兽树精毒物,他倒是很了解。
关于这个人间的事情,鸠浅的了解很局限。
要说这世间哪些人对他的影响比较大,大概前十几年是那个吐血的男人,后来就是两个义兄,再后来才是秦微凉等等其他的人。
总的来说,鸠浅脑子里关于修行之外的其他东西,还是挺少的。
“可能他也不知道。”鸠浅记起那个想到了记不清的东西就拍自己的脑袋的男人,认为一定是这样。
毕竟,要是说那个男人没对自己倾囊相授的话,鸠浅肯定是不信的。
除了弹琴,那个男人几乎是想到了什么就教什么。
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陷入沉思,老人静静地等待,不敢出声,好似是怕扰了少年的心绪。
鸠浅想了一会儿,回过了神,问道:“你这样博学多知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吧?”
听说,有个人因为知道得太多,坐在家里的时候被人上门打死了。
是谁来着?
对,预言那个墨海将夜的仙人。鸠浅记了起来。
知道的东西多了,就是涉及到别人的秘密。
对于有些人来说,秘密就是禁忌,等闲之辈触之必死。
老人闻言收敛起了笑容,脸上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忧伤,说道:“不管得到什么都是会付出代价的。”
自然也包括知识。
打开潘多拉的魔盒的,名叫好奇心,老人也有。
等到反应过来有些东西触摸不得时,天道已经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烙印。
大小不同罢了。老人心里补了一句。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预言墨海将夜的仙人是因为什么死的?是因为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吗?”
鸠浅想到自己有时候是个大嘴巴,总是随口将别人的私事抖了出来,心里不太踏实。
老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场景。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笑着问他身前的四个一身血味儿的人:“我回答了你们的问题,你们会放过我的弟子们吗?”
四人中为首的人说道:“你和你的弟子们,我只会放一个。”
“我是一个,我的所有弟子们是一个,二选一?”小孩子眨着汪汪大眼,天真无邪地问他。
为首的人点点头。
然后,小孩子仰起头,说:“一千年。”
为首的人眉头一皱,一道匕光闪过,小孩子人头落地……
老人回答鸠浅:“不是,他是因为回答了真话。”
鸠浅觉得匪夷所思,眉头紧锁,冷冰冰地说道:“回答了真话,就该死吗?”
老人眉头一挑。
该死?
不不不,话不是这样说的,世间本就没有该不该,只有存不存在。
对于真话,是存在有时候说了就会死的这种情况的。
只不过,有些人走运,有些人点背。
很显然,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运气不怎么样。
同样的问题,换个人问他,他就不会死。
老人笑了笑,显得有些疲惫,没有回答鸠浅这个问题。
他也回答不了,因为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体会。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为人师者,描述事实就行了,至于从事实中得到了什么,那都是学生自己的事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敲门声。
“老师,弟子们从痴迷幻境里出来了。现在弟子方便带鸠浅去吗?”齐一在门外恭敬地说道。
片刻的独处时光,终究还是散了。
老人起身,对着齐一说道:“带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