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国子监祭酒欧阳卿向皇帝赞颂了国子监诸学子的勤劳刻苦后已经是酉时三刻了。
这个点已经是下午六点半,晚秋的这个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天空有几颗星星挂了上去,京都是实行宵禁的,这个时辰的平常人家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
承天殿里已经点上了巨大的牛油蜡烛,这同样是皇家御用的,普通人家用是要蹲大牢的。
等了一阵再没人出列了,看来今天也就到这了,在庞有德宣布退朝时,终于完了,这不仅是苏秉桦的心声,还是大部分朝臣的心声,因为人太多,品阶不够蹲在外面的臣子已经被晚秋的凉风冻得直打哆嗦,看到里面终于结束的他们都是暗自松了口气。
诸人均是下跪,等皇帝走了之后才依次退去,即便有很多人并不是真心跪的苏秉桦,但该做的样子他们还是会做的,与其说他们在跪的是苏秉桦,不如说他们在跪的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经过改良版的儒学教的更多的就是规矩,皇帝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无论他是谁来做,他都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人都不能破坏这个规矩,即便是苏秉桦本人都不能,这是他能安稳到现在的底线,这也是统治阶级的底线,所有人都在这条线上生存。
忐忑了一下午的苏秉桦终究没能等到宁王发难,这位先皇长子一个下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虽跪坐在下首,但他比苏秉桦更像一个皇帝,那让苏秉桦昏昏欲睡的大朝会他好像能品出不一样的感觉,一个下午在那里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就像一个最忠实的听众。
这个人很可怕,这是苏秉桦的感觉,世人都说先皇四子吴王最有帝王之相,但在苏秉桦下午的观察之中,年轻的吴王虽不似好对付的,但这宁王隐藏得更深,深到所有人都没有看透他,他甚至怀疑下午那几个眼神是宁王故意做给他看的,这更像是一轮试探,一场苏秉桦还没有接下就已经输了的试探。
走在路上的苏秉桦左边是苏业,右边是太监大总管庞有德,这位大太监是宫中内官之首,品阶之高,权利之大就是一般的皇帝正妃都对他颇为忌惮,而且这人也有几分聪明,即便他比这宫中的大多数人都要有权势的多,但他从来不会有任何逾越,他对其他无论是谁的太监宫女都敢斥责为难,但他从不对有品阶分位的人耀武扬威,从三品的他即便面对一个七品的美人位皇妃都能低下他的头颅,即便在冷宫里也是如此。
苏秉桦今年十六,因为先皇的关系,至今未娶,也没有什么妾室、偏房。景宗的妃子们都随太后搬到了西宫,这偌大的皇帝东宫还没有一人,因为先皇的遗体还摆在泰安宫,说是要等一个月后才能下葬,所以这云太后为他选的皇后要在两个月后才能进宫,其实按规矩这先皇的遗体应该是要在皇宫里过个年才到下葬时间的,可为了自己这儿媳妇他老人家只能提早下去了。
对苏秉桦来说这两个月有总比没有要好,说不得两个月他就能想到别的对策,当然他没有多大把握。最后他八成还要娶了这位内定的郑皇后。还有苏采薇与那个李轻舟的事也要他解决。
景宗还占着皇帝寝宫泰安宫,这正式登基也不好在住原来的沐阳宫,苏秉桦暂时歇在了御书房。
皇帝的御书房应该是这个皇宫最严密的地方之一,这里很多书不仅仅是珍贵,有很多是只有帝王才能读的孤本,这里管理得相当严格,后宫之中即便是云太后也仅仅只是进来过,从不曾久留,云太后能一个人在后宫走到今天,遵守必要的规矩她一直都懂。
看着身边的庞有德恭恭敬敬的样子,本来该是皇帝心腹的他,每天却在永乐宫待着,今天是他与苏秉桦相处时间最长的一天。明知道在这个大太监心里是不太看得起他这个傀儡皇帝的,但你就是挑不出任何毛病,自己这皇帝到底是有多失败?眼不见心为净,就让他回了太后那里。
苏业凝视了庞有德的背影片刻,苏秉桦总觉得这个眼神里有一些别的东西,感觉出皇帝有疑惑的苏业在庞有德彻底走远轻叹一声道:“那是我儿子。”
他说得平静,却让苏秉桦吃了一惊道:“你不是……”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但谁都能听得懂他的意思。
苏业罕见的说话有了一丝情绪道:“老奴虽是皇家从小就培养起来的,但却是十八岁才净得身。”
“那他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听他这语气却是不敢肯定,在接下来的讲述中一个父子两代人的命运呈现在苏秉桦面前。
从小就被灌输了忠于皇家思想的苏业那年还不叫苏业,他叫苏辛二十三,还只是一名阴司的王牌杀手,在一次任务中稀里糊涂与一个女子一夜欢愉有了这个孩子,有德是他取的名字,没有姓,因为苏业本来也没有姓。后来那个女子死了,死得莫名其妙,至于那个叫有德的孩子却是不见了踪影,他找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发现,后来做了阴司指挥使的他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却是在宫里,十岁的庞有德刚刚成为一个小太监,庞这个姓是当时的内侍府总管的姓
虽只有一个过程,但这件事本身却有一只手一直在幕后推动着,苏业在苏业与辛二十三之间,选择了做苏业,这也只能是他唯一的选择。
这就是苏业的秘密吗?这座皇宫总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它是这天下最尊崇的地方,永远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肮脏,这好像是一种定律,大多数美好的东西背后都有一个影子,它永远见不得光。
一个月后他就要去住泰安宫了,那里现在摆放着先皇的遗体,但他却不那么在意,若是在意,这皇宫还有能住人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