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明显是冲着陈老爷子说的。
李老太太是亲家母,陈雪如定下亲,韩老太太自然也算是亲家,两个人辈分又高,从张氏到陈秀才没有一个人好反驳。
陈老爷子面上颇为尴尬,陈老太太有没有病,他心里自然一清二楚,他晓得老妻的性子,就怕会当着众人面发难一番,到时候丢了陈家面子是小事,可搞砸了陈雪如的亲事就麻烦了。尽管在陈老爷子心里头,最看重的是陈齐林和陈齐安,可也不希望自家孙女的喜事被冲散。
“没啥事,她就是肚子不太舒服……不打紧……”陈老太太不自然的笑了两声。
韩老太太和李老太太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肚子不舒服可不是啥小事?都起不来了。这样吧,我们还是去看看她,论理我该喊她一声嫂子,我瞧瞧嫂子也是应该的。如今,行健和雪如定亲了,可不是亲上加亲,更该看看她,就是我不去看她,行健作为晚辈也要给她行个礼。”韩老太太边说边站了起来。
“可不是,我们做晚辈的也该去看看我大娘去。”周氏看了看韩掌柜,韩掌柜点点头跟着附和。
韩家都是讲究礼数的人,在这个关口,陈老爷子不好在说旁的。
韩老太太和李老太太走在前头,韩掌柜和周氏跟在后头,带着韩行健、陈雪如一起往上房去,陈秀才、李氏以及陈雪娇几个孩子也一起跟着过去。
上房的房门紧紧关闭着,韩老太太和李老太太在门口停下了。
周氏就朝韩行健使了个眼色。
“奶奶,我是行健,我带着雪如看你老来了。”韩行健喊了这一声之后,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奶……”韩行健提高了嗓门。这时就听得屋里面悉悉索索的一阵。大家略顿了顿,韩行健刚想推门,屋子门便被陈雪妙哗啦一声打开了。
众人走进屋子里头,陈老太太躺在床上,枕着大枕头,盖着被子,文嫡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一口一口在喂她喝着水。陈雪娇站在身边。高傲的看着雪娇一家人。
陈雪娇抬起头,飞快的扫了一眼。陈老太太披头撒发的样子真像是生了病,怎耐她脸色红润。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陈老太太只顾就着文嫡的手喝水,仿佛没有看到人进来。
“……咋还不把人请进来?”陈老太太低垂着头,有气无力的朝文嫡道。
“奶……”韩行健在周氏的示意下喊了一声。
陈老太太“哎呦”一声,唬了一跳。手里的茶杯没有端稳当,茶水一下子泼到了被子上。文嫡七手八脚的收拾。
“雪妙也真是,人来了也不说一声。”陈老太太横了雪妙一眼,紧接着扫了一眼韩行健以及众人,有气无力的说。“我这个老婆子好不好死不死的,整那阵仗干啥?”
面对陈老太太的阴阳怪气,韩家的人涵养好。且素日知道她的性子,满心里不当回事。
韩掌柜和周氏就带着韩行健向陈老太太行礼、问好。仔细的询问了她的病情。
“我这也不是啥大病,难为你们想着我,大老远的从镇上来看我。”陈老太太朝韩老太太点点头,也不让坐,她这话里话外装作不晓得今儿陈雪如定亲,只当韩家是单门来看她来的。
“老姐姐,如今我大孙子和你大外甥女定亲了,今后咱就是一家人了,你病了怎么地我们也得来看看。”韩老太太就说道。
“啊?定亲呀?”陈老太太的眼睛在韩行健和陈雪如两个人身上扫了一扫,装作不知道这事的样子,惊讶了一句,“啥,定亲?哎呀,我要是早知道雪如今儿定亲,我就是病死我也得爬起来。”
挣扎着就要起来,被文嫡和雪妙两个按住了。
陈雪娇抬起头盯着陈老太太看了几眼,陈老太太轻轻别开了眼睛。
“大娘,这就怪我们考虑不周,没有提前给您说一声,这不,咱们来赔罪来了,往后呀,行健和雪如一样,都喊您一声奶,您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就原谅咱们这一遭吧。”周氏快人快语,轻巧巧把问题揽到自家头上。
陈老太太睁眼瞄了瞄周氏,却是个油盐不进的。
“怪就怪我是个后娘呀,人家做啥事眼里都没有我,我这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当人后娘,劳心劳累死了也落不着好......”陈老太太斜靠着枕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老嫂子,照我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闺女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一大堆,哪个不是孝顺的,日常闲聊我都可羡慕你了,如今咱们孙子辈定亲,咱们做长辈哪个不跟着一起高兴。”韩老太太不理会陈老太太的话,拉着陈雪如的手笑眯眯的说。
“我娘病的躺床上半天了,也不见请个郎中来看看,合着就雪如定亲重要,我娘的病不重要?”文嫡翻个白眼,明显是在挑刺。
“姑,今儿早上咱们特意请来郑郎中给奶瞧了一回,郑郎中说我奶没啥大问题,卧床静养不出两天便好了。”陈雪娇向前一步,赔笑道,“姑和我奶母女连心,看到我奶病了心里着急说了不该说的话情有可原。你不知道,早起知道我奶病了,我娘、二婶、三婶、四婶都着急忙慌的,姑来的晚没看到郎中,我就把郎中的话给你复述一遍,好让你安心。这不,外头还煎着药呢……”
陈家只有大房和三房分了出去,文嫡指责陈老太太病了不请郎中,分明是下赵氏、张氏的脸面。就晓得文嫡来家里会闹腾,所以一大早,便请了郑郎中来给陈老太太“瞧病”,因着她那病是装的,且郑郎中不止一次被陈老太太折腾了。故意给开了一副黄连药方,此时陈雪娇让石头在锅屋给熬上了。
赵氏、蔡氏、张氏等人的脸色就不好看,这个文嫡话都说不圆满,你一句话把陈家老的少的全部打翻。
陈雪娇说着话的当儿,静好就把一大碗黄连汁捧了上来,陈雪娇接过亲手递给文嫡。
文嫡要排揎大房,却反被陈雪娇排揎了。心里有气却无处发泄。脸色就越加难看了起来。
陈老太太大口喘着气,眼神如刀子一般割向陈雪娇,这个死丫头太不好斗了。去年自己装病她就给陈老太太喝苦死人的药,今年又用同样的手段。
陈雪娇装作一脸天真,殷切的看向陈老太太。
众人都晓得那是一碗黄连汁,谁也不去点破。
“亲家母好福气。病了一大堆人伺候着,晚辈又这么孝顺。我若是有你这样大的福气,天天病了我也甘愿。”李老太太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却是对着韩老太太唠嗑一般。
韩老太太点了点头。
在屋里略站一站,大家便都起身告辞。
“难得你们放下定亲的事。赶来看我……唉,我这心里头苦哇,先前不知道雪如要和行健这孩子定亲......先前我那赵家庄的表姐给我提。说雪如去镇上买猪肉,被她孙子看上了。这两日想来家里提……既然定亲了,那就算了,唉,这事情整的……”陈老太太忽然道。
陈雪娇忽然抬起了眼睛,她看到李氏的脸当下就白了。
陈老太太嘴里所谓的“赵家庄的表姐”不就是赵氏的娘吗?陈雪如看向和李氏并排站着的赵氏,只见她目光躲躲闪闪极其不自然。
雪如听了这话,犹如五雷轰顶,眼泪差点下来了。
“大娘,不是我当着亲家母的面故意夸,咱雪如样貌、人品在整个白土镇都是出挑的,都说女大十八家求,就是一般的姑娘家到了年纪求娶的人很多,更何况雪如,不晓得外头有多少人愿意讨她当儿媳妇。亏着是咱们家抢先了,否则迟了一步,咱们这辈子就无缘当亲家了......”周氏拉着雪如的手,走到李氏面前,笑着说。
陈老太太怔怔的!
她本来是要让陈雪如难堪的,让她在未来的夫家面前没脸面,一个在出阁前被别的男人惦记着的姑娘,以后到了夫家,不仅男人包括整个婆家的人自然都要低看她。没想到陈雪如未来的婆婆完全不当回事,见招拆招说笑间就把她的一番话化解了。婆婆不都是希望媳妇匍匐在脚下,婆婆想怎么践踏就怎么践踏。这个周氏,竟然会替未过门的儿媳妇出头。
可不是,陈老太太的婆婆经不就是这样的!
“不是我说,咱们家和雪如投缘,雪如小的时候我还开玩笑让她认我当干娘,这干娘没当成,倒是当成一家子了。今儿这亲定下了,我算是白得了个闺女。”周氏拉着雪如的手,笑呵呵的就走了出去。
这话回击的漂亮,陈雪娇心里由衷的佩服周氏。当着外人的面,毫不顾忌的说出自家对雪如的喜爱以及结这门亲的喜悦。
说实话,陈老太太方才那一手非常恶毒,别说是自家孙女了,就是换做说任何未出阁的姑娘,都是一种损害别人清白的行为。这样的话,李氏回击不得,陈秀才回击不得,也就是说,凡是陈家的人都回击不得。
李老太太和乔氏是李氏的娘家人,青碧是陈老太太的侄媳妇,这些人驳斥陈老太太的话都不好。好在周氏反应快,回击的漂亮大方,且不伤害任何人的自尊,又周全了自家的面子。
大家伙趁着就跟着周氏走出了上房,陈雪娇明显看到李氏松了一口气。
周氏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笑着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李氏面上露出一丝微笑。紧接着,周氏就让韩掌柜去镇上请郎中、抓药材,她自己则走到锅屋去给陈老太太煎药。
陈老爷子本来在北厢房陪着客人说话,听到上房的动静走了出来,就见周氏站在炉子边烟熏火燎的煎药,大吃了一惊,待问明原因,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跑进上房把老妻狠狠骂一顿。
雪娃快言快语,就把陈老太太说赵屠夫儿子看上雪如的话学了一遍,陈老爷子更是气的仰倒。
陈雪如定亲,陈老太太装病不露面也罢了,她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那样说雪如,那可是陈家的亲孙女哪,坏了雪如的名声,对整个陈家的姑娘有啥好处。
这时,赵氏从上房探个头出来。
陈老爷子逮着文嫡就发作:“你侄女定亲,你不说帮着你大嫂,你咋就躲在上房不出来?你娘病着心里头毛躁,你咋不跟着劝和劝和,你现在是赵家的闺女还是陈家的儿媳,倒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发作老妻,发作自家媳妇总可以的,这样一来就把老妻的过错推到了赵氏身上。
赵氏自觉理亏,陈老太太说的那些话,虽然不是她挑起的,可到底和她娘家侄儿有关。
陈雪娇晓得一家人的脸面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于是走到陈老爷子身边陪笑:“爷,你别生气了。今儿是我姐的好日子,等晌午我姐会做几道拿手菜,到时候单门给奶送过去,奶一高兴病也就好了。”
陈秀才听到雪娇这样说,走向前来把陈老爷子拉了出去。
见陈老爷子进了北厢房,陈雪娇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好在她及时劝住了陈老爷子,方才她瞥见陈老太太正从窗口往外瞧,要不然等她按捺不住从屋里出来,和陈老爷子打起了擂台,不晓得这一场争吵什么时候结束,万一引来乡里乡亲的围观,雪如的定亲也会受到影响。
陈雪娇在上房门口守了一回,见陈老太太屋里安静了,才扭身去了锅屋帮忙。
李氏和陈秀才都在上房招呼客人,锅屋的活就落在了雪如、蔡氏的身上,张氏、蔡氏、雪娃、蜻蜓、乔氏都跟着帮忙。
席面的菜式是早都定下来的,大菜也是提前配好的,厨房里虽然忙碌,却是井井有条。
晌午一到,饭菜便准备好了,石头一道一道的把饭菜端上了桌。
“这定亲,咋不在上房摆席面?”文嫡嘴里磕着瓜子,把头伸进锅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