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气,这个我现下十分心动的男人,在认识他的最初,我竟是讨厌他的。
世事变化何其无常,没准下一刻,我又变得讨厌他了也说不定。
由爱生恨什么的,可是凡界的话本子里常见的桥段,理由都可以胡扯。
祈墨君侧过头来看我,“在想什么?”
“我什么时候会讨厌你……”嘴巴比脑子动的快的后果,就是转身看到祈墨君阴沉的脸。
额,我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根本就不会有讨厌你的时候嘛。”
“是么。”祈墨君声音淡淡,微垂了眉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我竟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他情绪很是低落。
我不习惯这样的祈墨。
他一贯是清冷而高贵,自矜而骄傲的,隐隐带着尽在掌握的强势气场。他将来是要承老天君的位,成为下一任天界之主的,真真正正地登临顶峰,但凡他要的,便没有什么得不到。
这样的一个男子,即便是偶尔流露出的失落,我也觉得难受。
我拽着他的袖子,对他眨了眨眼,“三师兄,我们下凡去看看吧?”
祈墨君抬眼看我,似是有什么话想说,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弱弱地问,“还是说你急着去冥府办事?额……其实我也没那么想下凡的……”
最后一个字还没完,已被他拽下了云端。
——别欺负我现在修为低反应慢啊混蛋!你答应一声会死么!!会么!!!
酆都。
凡界传说中的鬼城。
除了每年七月半鬼节时这座城会显得格外阴气重些,其他时候,也与一般的热闹城镇没什么两样。
元宵节作为凡界的重大节日,当真是好生热闹。一眼望去,街上尽是人头攒动,灯月交辉,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是喜气洋洋的。
我决定拉着祈墨君四处逛逛,至夜深时再从酆都直接去往冥府。
我对师尊从前教的那些佛经道法都一窍不通,对街旁密密麻麻挂着的灯谜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但是被这样喧闹的氛围所感染,总忍不住想要同身边的人一起去凑个热闹,哪怕就这样走走看看,也是极好的。
论理说依着祈墨君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气质,该是十分不喜这等喧闹的,更遑论在这人群中挤来挤去,却不料他好似一幅十分享受的样子,没有露出半点不悦来。
我拽着祈墨君的袖子在人山人海里挤了好半天,却似乎仍是在原地踏步。
身边祈墨君一声低笑。
我瞪他,十分凶狠的样子,“师兄有本事的话,倒是可以试试不用仙法挤出去啊!”
祈墨君挑挑眉,“若是我可以呢?”
就他这么个十分讨厌接触人的怪癖性格?虽则他现下看上去还没有什么排斥,但我根本不相信他会主动去挤别人,遂十分豪迈地道,“那便随师兄提一个条件。”
祈墨君怔了怔,低声道,“好。”
他这样说着,却是松开了我的手。
我一时惊诧莫名,尚来不及多想,人群已将我和他冲散。
——虽然约定里只是让他不用仙法挤出去但是他这抛下我的行为真的是十分的可耻啊还有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犯规啊混蛋!
正当我咬牙切齿地低声暗咒的时候,有人却重又牵了我的手,和刚刚一样的温润触感,和刚刚一样清冷的人。
街上这样的挤,他却仿若无人之境,稳稳当当地牵着我一步步走出人群。
我还真是……没有察觉到丝毫他用过仙法的痕迹啊。
所以有句话说的好啊,冲动是魔鬼啊。
待回过神来,我方才察觉到自己被他牵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湖边。
远处街上喧哗依旧,湖面上花灯点点,映得他面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和。
我霎那间便没有了质问他方才为何松开手扔下我的勇气。
——好像显得我巴不得要他一直牵着我似的。
本君虽然平时对颜面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在意,但是在这个心仪的人面前……本君亦不能免俗啊。
我觉得脸有些热,但仍努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低如蚊讷的声音却泄露了我内心的忐忑,“师兄想要什么?”
祈墨君低头看我,并不做声。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柔和,里面却有太多深沉的东西我看不懂,不由得移开了目光,只盯着远处映着花灯的湖面,兀自嘴硬道,“三师兄方才打赌已经赢了,尽管开条件吧。但凡我能做到的,我必定为三师兄……”
“小七。”祈墨君突然打断我,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来由的,我突然察觉到了他的紧张。
“如果我想知道,”祈墨君深深地看我,“那年你在花灯上……”
“哎呀,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小姐!呜呜呜小姐掉进水里了!”
“有谁懂水性的!快下水救人!”
……
不知哪边传来一声惊呼,一时间人仰马翻,有人跳下水相救,而更多的人却是围在湖边观望。果然看热闹这等事,走到哪都是一个理。
我收回飘向湖心看热闹的眼神,心里还惦记着祈墨君未说出口的问题。
却没想祈墨君似是方才惊醒的模样,他怔忪片刻,突的摇头一笑,似是茅塞顿开,“我真是入了魔障……”他轻声喃喃,“过去之事,问清楚了又能如何。”复又低头看我,“只要我确定,我现下想要的是什么。”
他长舒一口气,像是有什么盘桓在心头多时的疑问得以解开,显得心情很是愉悦。
我却是有些傻了眼,“喂喂,你倒是说啊,你刚刚想要问些什么。”
祈墨君冲我笑了笑,“我现下反而不想知道了。”
我瞪他,“你赖皮!”
祈墨君丝毫没有回避我的目光,反倒还冲我挑了挑眉,那意思简单明了不言而喻:我便是赖皮,你又能奈我何。
我气急,忍不住去戳他,“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年我在花灯上写了什么?我可以回答你啊,快问快问。”
祈墨君不看我,懒洋洋地道,“你说也无妨,但左右我现下是不想知道了。你之前说的那个条件,等我想好了再答复你。”
“啊啊啊哪有这样的!”看他的神情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回答个问题总比一直欠着他条件要好,我简直想扑上去逼着他问问题了——谁借我个胆!
祈墨君无视我气急败坏的神色,他现在显得十分畅快,还有心情来问我一句,“想吃元宵么?”
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个!
本君发誓,在本君活的这么长的年岁里,还是第一次生出了这样想骂人的欲望,对象还是我那个一贯清冷我又暗恋了许久的三师兄。
所以说,世事真是无常啊。
听说在如今凡界,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随意外出自由活动的,但是过节时即可结伴出来游玩,是以在凡界,这元宵佳节还为未成亲的男女提供了一个相会的好机会。
此时我与祈墨君站在湖边,又是树后,树丛掩映,普通人轻易发现不了,这情景若是放在凡间,倒是颇有些男女相会的味道。
天时地利人和,我不免就有些心神荡漾,正忐忑不安之际,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远处有两人走来,恰是一男一女,走至我们身边的树丛,便停了脚步。
我忍不住叹息一声:为何每当我与祈墨君气氛正好的时候,总会冒出些别的不相干的人出来打扰……
那两名男女穿戴均是不俗,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大方得体,看得出来,均是大户人家出身。只可惜那名女子面色略显苍白,怕是抱恙已久。
便只听得那病弱女子先开了口,她面色不是很好,却是由衷地露出些许笑容,倒是为她添了不少光彩,她的声音轻柔,仿佛还带了些许羞赧,“沈公子,你今日能过来,我很高兴。”
她旁边那名男子只是低头看着她,并未出声。
女子却似早已习惯了他这般冷淡,她面上还是带着笑,仰头看着身边男子,“我听说,公子已中了今年的解元,年后该要上京了吧……”
那沈姓公子突然皱着眉打断了她,声音颇为冷淡,“这些事不用你来操心。”
这话说得很是伤人。
那女子刹那间便愣住了。
她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那份失落鲜明得再也隐藏不住,让人看起来十分的不舍,“我知道了……”
她微微低了头,静了片刻,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玉佩,递给了那名沈姓公子。
那是一块上好的紫色古玉,色泽温润,形状姣好,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她还是微微低着头,并不曾抬眼去看他的面容,大约是怕再看到他眼底的冷漠,怕失却了这难能可贵的相见的机会。待过了元宵,他便很快就要动身赴京了。他这样天资聪颖的人,必能在这次会试中崭露头角,届时金榜题名,兴许以后就一直留在京城做官了。——她知他心中是有一番抱负的。
在今日来之前,她已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那些措辞,被她删了改改了添添了又删,一颗心忐忑得令她自己都觉得羞赧——她是从小受了严格管教的世家女子,要她说出那样一段话来,又谈何容易。
她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打气,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手中的玉佩却在顷刻间被推了回来。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却已永远失去了出口的机会了。
沈姓男子冷冷地命令道,“收回去,我不需要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