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得好:不作死就不会死。
我想大概真的是我的命数到了,否则我怎会一时头晕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明显感觉到身边祈墨君牵着我的手狠狠地收紧了,我立马清醒过来,正想说些什么补救时,眼前的青衣小仙却早已红了脸,竟低了头绞着衣角一派扭捏的模样,声音更如蚊子样小声,“小仙正是名唤青原,乃是黄角大仙座下的侍奉小仙,前些时候将将由天仙升了玄仙之位,至今未有婚配。承蒙仙子看得起,小仙不甚荣幸。仙子可否告知在下芳名?今日唐突了些,来日定当亲自上门提亲。”
一道天雷自我脑中划过。
这、这……我这真是在作死。
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我身边的祈墨君。此时他的面色已完全沉了下来,唇角紧紧绷着,我知道这是他生气的预兆,没准还气得不轻。
我想这事是我自己昏了头惹出来的,还得由我自己来解决。
于是悄悄捏了捏祈墨君的手,示意他先放开我,却没想到反而被他攥得更紧,明显是不放的意思。
那……就算了吧。
我颇无奈地想了想,在先安慰一下身边的祈墨君与先与那青衣小仙澄清事实之间选择了前者。
我将脑袋凑到了祈墨君耳边,对他低语道,“我刚刚一时头昏说错了话,三师兄莫放在心上,我自会向他解释清楚。”
说完这通话我总觉得还有些不够,正待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不料祈墨君也偏了偏头,凑到了我的耳边,“那你快些。”
哦……快些。
我完全没意识到刚刚的动作有多亲密,冲祈墨君点了点头,转身向此时面色变得相当微妙的青衣小仙道,“原来是五方五老之一的中央黄极黄角大仙座下的玄仙,品阶也不算低了……”我沉吟了一下,突地问他,“你为何要向本君提亲?”
那青衣小仙许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直接的问话,且口气并不和善,顿时愣愣答道,“仙子长得十分好看。”
这……说得本君真是心花怒放。
我自诩长得并不难看,因从小与爹爹相依为命般地过了一万年,后来又拜入师尊门下与这七个男神仙待了五万年,这期间却从没有人夸奖过我的相貌,是以对于自己长相如何并没有什么认识。没想到这青衣小仙却十分上道。
我颇赞许地冲他点了点头,正想夸他十分的有眼光,却又感觉手心被人捏了捏,回过头,祈墨君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脑中警铃大作,顿时清醒过来,深刻明白自己此时肩负的使命。假意掩嘴咳嗽了一声,柔声问他,“你如今多大了?”
那青衣小仙回过神来,十分有礼地作了一揖,答道,“再有两百年便满五千岁了。”
噢……四千八百岁便修得了玄仙之位,唔,也不十分容易了。
天界一般仙家的品阶按照散仙、天仙、玄仙、金仙、上仙区分,上仙再往上便可修得神之位。天界在神以上之列的神仙并不多,便是本君这样由父庇佑的神二代,也是花了六万年勤修苦练才将将修得了上神之位。
且一般而言,越往上修所花时间也越长,资质好些的仙家勤勤恳恳一些也许花五千年便可修得玄仙之位,但终其一生也许也不能再往上升得半分,大多都在一两万年后的天劫中灰飞烟灭。资质差些的,升至天仙之位,也算差不多了。
我看这青衣小仙,资质虽不算差,却也说不上好,只是平庸罢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本君平日里所接触的都是相熟的上神之位的神仙,难免眼光就高了那么一些,看仙的时候有些偏颇也未可知。
我有些不忍,因以前从未遇到过说要向我提亲的仙家。本君活了这六万年,从未遇到过什么桃花,是以今次昏了头说了一些糊涂话,对方却毫不计较甚至还表示要向我提亲,本君心里,其实是有些高兴的。但这高兴显然还没令本君到了飘飘然的程度。虽然这青衣小仙的理由,咳,着实是肤浅了一些。
我拿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只得狠心地说出了事实,“咳咳,青原玄仙,本君不巧,今年却是已六万三千岁整了,若论辈分,你于本君而言,实在是……咳、与垂髫小儿无异。今次这婚约之说,还是莫开玩笑了。”
我不知这样说话是否妥当,但眼瞧着这青衣小仙骤然如被雷击一般怔在当场,也觉得目的业已达到,虽有不忍,但实属无可奈何。
我尚在思考是否应当再婉转一点安慰两句,却听身边祈墨君一声轻哼,早已不耐的样子。
我忆起他让我快些解决,如今却是已耽搁了好些时候,不免有些歉疚,晃了晃他的手,讨好地对他笑着。
他低头望我一眼,也不说话,牵着我大步离开。
我觉得这事态的发展有些超出掌控。
且……令本君不十分的理解。
我偷觑了一眼走在我前面的祈墨君,心里开始慢慢地思忖着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唔,在剑池见到他,他带我来到中天,路过百花园遇上茶话会,我想看于是我们便溜(……)了进去,被一小仙撞破,然后……便有了刚刚那幕闹剧。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而是我发现,祈墨君……唔,三师兄,牵我手牵得很是自然随便嘛。
这个……虽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我怎么就有一种微妙的心情呢。
唉,我摸摸心口,这一种飘飘然却有些小紧张有些小期待的感觉……好像也不是很讨厌啊。
姑且由他去吧。
我随祈墨君一路出了三重天,往九重天上层而去。
这一路上所遇的仙家虽然不多,然则越往上走便越是遇上位阶越高的仙家。先前看头两个小仙眼中震惊面上却还要强自镇定地与祈墨君施礼,然后再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身边的我犹豫不决,我懒得应付这种场面,待得那两名小仙走远,我索性捏了个诀把自己变作一个路人甲神仙模样,跟在祈墨君身后装作一名婢女。
祈墨君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眸色沉沉,颇有些意味不明。
我抓了抓脑袋,对他笑笑,“我不常出入中天,这样方便些。”
唔,本君虽则算得上是个神女,但因先前一直跟随爹爹待在北极不常出来,后来又拜入苍梧之渊门下修习,于这中天,倒是来得不多。除却以前跟随爹爹出席过几次蟠桃大会,那约莫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再后来便不怎么来了,噢……不过,化作路人甲神仙模样来百花园听茶话会还是常有的事,但那也仅限于三重天,再往上,便真的不十分熟悉了。
便听得耳边祈墨君似在感慨,但却又不十分的像,只因感慨这种事情,我在他身上是极少见到的。
他低语道,“你扮作小婢的模样,原来也是与她不同的,我却还以为……”
他止了话头不再继续,随意地冲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跟上,便一人先迈步而上了。
我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愣愣立在当场。
我不是傻子,他先前那话中的意思,我自然是听得懂的。
他口中的那人,应该说的就是三千年前在九嶷山底救了他,随后又被他带上九重天来收作婢女的竹衣吧。
噢,不,应该称呼她为丹芷公主才是。
我当真是昏了头。
我能够离开紫微垣,本就是因为收到了他与丹芷公主大婚的帖子,替爹爹出席婚宴的。
而后在剑池遇上他,本也就是为了昆吾——为了能送他一件体面的贺礼而去的,现下只不过是一声小七,只不过是他牵了我的手,我就怎的忘了一切现实?!
我现下又是在做什么。他说跟他走,可是我着实想不出我要来这九重天做什么。
我在原地踟蹰了片刻,前头的祈墨君已走开老远,我仰头望他,其实他的背影也已渐渐模糊不清,我却也不知自己在望什么,或只是我心中的一段执念。从前在苍梧之渊,与少宸跟在五位师兄身后一起念书除妖,我一抬头,看的永远也只是那一个人的背影而已。
我心里明知这样不好,但着实是不想再追上他去与他道别。我要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想想就觉得没意思透顶。若是我现下转头就离开,其实他也未必再能寻到我,若是我以后想要躲着他,他也未必能再见到我。
而其实——若能再见面,这一次不告而别,于他新婚燕尔,怕也是没什么好在意的。
越想越是刺心,越想越是伤心,我蓦地转身就走,与他相反的方向。
刚刚一路行来脑子飘飘然对周遭都没有上心,现下看到六重天大门上那通红的锦缎——大婚的锦缎!如此刺眼,如此刺心。
我心里一再告诫自己赶快离开,若是做出了什么破坏人大婚现场布置的事情来,只怕真是丢人丢到了北天,我真的——真的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神仙。那些凡间话本子里所说的带着微笑祝福他人,真是一点也不适合我。
而我却忘了我现下早不是什么上神的仙法水准了,我只觉得我才行了片刻,便已被折返而回的人追上。
“你要去哪儿?你还想去哪儿?”
身后突如其来的怒斥,接着手臂就被人抓住,肩膀也被他从后锁住,他用力之大,让我都有些疼痛。
我几乎是被他搂在了怀里。
后背贴上他坚实的胸膛,他的踹息声仿佛就在耳边。
急促的,慌乱的,甚至有些害怕的。
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几乎便想立刻转过身看看他。
却被他阻止了。
“别、别看……”他把头搭在我的肩上,“小七,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