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投契(1 / 1)

张瑾的故事说了大半,然而还没来得及结尾,正主儿霍贇就来了。

他既是靳太师的外孙,自然要来给靳太师请安。只见他穿着件素色茧绸衣裳,眉清目秀,身量匀称,很是端正的给靳沅行了礼,亲热而不失稳重的喊了一声“外公”。

比起私底下的随性孩儿气,这些日子受了父母的教育,还有记忆的熏陶,他终于能装出个假模假样来。

张瑾见了,便放下半颗心。

靳沅对这个外孙的态度又与对张瑾不同,不止是霍贇年纪大一些,更是因为去岁考了秀才。在文风昌盛的江淮,一个秀才自然不算什么,但是一个八九岁的秀才,就显得凤毛麟角。不说日后如何,至少天资聪慧。

所以靳沅并不似待孩子那般待他,语气虽然温和,但寒暄了一两句后,许是做了几年山长,张口就考校起他学问来。

张瑾一颗心七上八下,盯着霍贇,生怕他答不上来。

别说是他,便是张瑾自己,听了这问题都只大约知道是《四书》里的,知道其意罢了。这还亏得她学的专业和后来从事的行业,素日里也看书看古玩,才对国学内容多接触了解些,在现代或许够用,到了古代那就是皮毛也不算。若要引经据典的来答,那是绝做不到的。

她正要想法子打断,靳氏却走上前将她从靳沅身边拉了回来,显然是怕她打搅了正事。

好在有惊无险,霍贇低着头,晶亮的眼睛骨碌碌一转,若有所思了不多时,竟也答得似模似样。

靳沅手捻胡须感慨道:“倒也尚可,虽然听你祖父说近来你越发喜爱玩那木工,怕你耽误了功课。如今看,你虽不曾耽误,但比起上一次,也没有太多进益。须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根结便是懈怠自满。你既有天资,更当勤学苦读,不辜负长辈期望才是。”

霍贇恭声应是,“谨遵外公教诲。”

靳沅满意的点了点头,张瑾怕他兴致来了再接着考,急忙拉住他的手娇声道:“外公好没趣,好容易来看我一回,又把这里当成了书院,把自己当做山长了不成?上一回还说陪我去钓鱼,现在还只装不记得呢!”

“荷姑你又贪玩!”靳氏嗔道,张瑾嬉笑着瞥了一眼霍贇,悄悄打了眼色。

霍贇一向聪明,自然会意,也跟着凑到了靳沅的跟前,道:“外祖要去钓鱼可不能漏了我,我去给外祖扶杆拿凳,好不好?”

这两人年幼,原本使个眼色也不大引人注意,偏靳沅看似宽和,实则是个精敏性子,这点子围魏救赵的伎俩,看一眼便识破了。却因二人年幼,他只觉得外孙女娇笑而目带精光的样子甚为可爱,倒连一向性子较为木讷的贇大郎都叫她带灵了几分。

靳沅不由乐在其中,暗道自己莫非已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也罢,孙子不在身边,有一对外孙讨他欢心也是不错。

“好好,都一同去。不过你们可不能没耐性,谁要哭闹,谁敢先走,断他一足!”靳沅大笑,说完就左右牵了两外孙要走,反叫张瑾吓了一跳,实没料到鸿儒模样的靳沅竟还有这等性情。

靳氏掩嘴笑了,倒无意外之色,更无再劝,转身唤了仆从前往布置。

靳沅正与两个外孙闲话,听得女儿说起钓鱼与晌午饭的去处,便插了一句:“倒也不拘是哪里,只不能是侯府里头寻处池子与我!”

靳氏转身应了一声,笑道:“女儿还能不知道父亲的喜好?必是要去外头垂钓的。只是眼下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又是客,急匆匆与主人家说要去个庄子里顽,原是亲家,虽说也不见外甚么。但是那般又不好只叫你们独去,父亲又不尽兴。正好我在城郊有处小庄院,地方不大景也不甚美,胜在囊括了一湖好水,又近城便当。就定这里可好?”

“好,好,你素来做事妥帖,且安排就是。”靳沅这才满意。

靳氏一笑,又看向张瑾,因道:“原不该叫你去,但想着你病在床上几日,如今好了去外头透口气也不坏。只我不能陪着你,明日咱们回歙县,今日我还得跟夫人、奶奶们去辞行……”

靳沅扬眉,打断道:“服侍姑娘本是丫鬟仆妇的差事,如今怎么落到你头上了,叫你这么噜嗦。荷姑交与我便是,少不了一根毫毛,真若少了,那起子丫鬟仆妇也就一个不能留了。”

他声音虽然不轻不重,语气也算平和,偏气势压人,叫屋里几个听吩咐的仆从缩了缩脖子。

张瑾均留了神,倒也摸出两分靳沅的脾性,不敢放松之余,更是寄予厚望。

靳氏打点后,一行人便要出府。

靳沅虽是文官出身,身体却不差,一路将张瑾抱在怀里,被两个外孙你一句我一句的逗得心情挺好。

张瑾帮霍贇过了一关,尚记得前头上眼药的事,此时见气氛和缓了,她便跟靳沅请求:“外公,娘亲说您身边有从宫里出来的御医,医术一定高明得不得了,请他给贇表哥看看吧,他这样聪明,连外公也夸他,我才不信他得了失心疯呢。”

听了这话,他挑了眉,“谁说他失心疯?”

张瑾一本正经的掰指头,“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大丫鬟秋水,贇表哥屋里的大丫鬟绿檀、小丫鬟胭脂、珍珠……”

靳沅不听了,而是低头看向霍贇。

霍贇一脸委屈,“我都说了我好好的,偏她们都不信,一意要说我疯……”

靳沅便不说话了,张瑾小心的打量着他的神色,虽然一点端倪也摸不出,但是也不敢再砌词说什么。毕竟她眼前这人并不只是个疼爱外孙的老人,更曾是朝廷高官,绝不可能是迟钝愚笨的,她只需点到为止,免得过犹不及。

“叫史太医不行,他是京都人士,家有老小,哪有随我回乡的。”靳沅边走边道。

张瑾忙道:“谁还去打听这些,只需是外公身边的太医,大可指了一个来看。谁要不服,去京都御医院投状子去!”

这自是虚张声势,然而本来也是为了声势,只要声势压过去了,谁还有心去理会真相。

靳沅要笑不笑,道:“就你聪明。”

张瑾知道对方心知肚明,也就卖乖道:“全得外公做主才行!那人想坏贇表哥的名声,还不定是要打谁的脸呢,只当咱们家没人!”末了她贴着靳沅的耳边道,“贇表哥没了娘亲,外公若不多疼他,他多可怜呀。”

靳沅听到后来一句,看了看五官肖似亡女的霍贇,不由摸了摸张瑾的脑袋,轻道:“他既是我的外孙,谁能叫他可怜了去!”

张瑾这才真心的笑了。

这时也行到侧门,马车均已备好,祖孙三人正要蹬车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霍寿,你来这作甚?”

来者是个体面的管事,却满头大汗,显然是赶过来的,他拜了了一拜,看向靳沅道:“太师爷,您这是去钓鱼么?我家国公爷刚得了这信就闹不痛快呢,说您找了好顽的也不告知一声,只顾独乐乐,国公爷不肯哩!让奴才来拦了太师爷,非等了同去才可!”

张瑾原以为这等身份的人肯定是个威严少语的,不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靳沅既有率性一面,这镇国公如何没得?

靳沅皱着眉头道:“怎来凑这个热闹,你也见着了,我这是带着两外孙同去呢!还不准我享回天伦之乐了?”

霍寿满脸是笑,“太师爷哪的话,您还不知道咱国公爷的脾性不成。国公爷知道这层,说也带了小世孙一同去呢,说太师爷的女儿认了他孙子做干儿子,他也不能吃亏,必要认您一个孙儿回去。”

靳沅显然还不知道这事,听了嗤笑一声,“还怕他不成,叫你们老爷快些来,这日头忒毒。”

霍寿连连应是,那边又去了小子往东厢里催。

没过多久,镇国公霍正则就来了。

霍正则年岁和靳沅相仿,只更高大魁梧些,生得燕颔凤眉,唇方口正。他穿得不甚金贵,却行步飒飒,极有威势。这威势却不似来自身份,倒似来自本身,到底曾是领兵杀敌的将军。

后头跟着的是霍彦,就同龄人来说,霍彦已算得拔高,然后并在霍正则身侧,就全然不算什么了。幸而他亦出挑,容貌气度不似孩儿所有,未叫其父全盖过去。

人都到了近前,靳沅才将张瑾放下,指了对方说:“你们两个,去与那老不休的国公爷请安。”

张瑾与霍贇闻言,便走到前,对着霍正则拜了一拜。

霍正则也将霍彦推了出去,倒不须他说,霍彦已经工整的行了礼,且恭维了一声:“好些日子不见靳爷爷,只当您在乡下吃苦,如今见了您又年轻了几岁,只怕是在乡下吃了回春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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