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闯...你是从何时..知道是我的？”吃力地倚在已近干枯了的血池边上，天策口喘着粗气，十分费力地道。
拭去眼角的泪花，萧闯强挤出一丝微笑：“你说到尸门三杰...但我只记得，这自吹自擂的事，只与天策访过....”
说到这儿，泪水竟再次，忍不住夺眶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而今到得伤心处，却是回头也枉然。
仰头，长出了口气，天策微闭着眼，低声呢喃道：“你会原谅我吗？”
“所谓净化，最多筛出两人。一旦‘悟道’多出，便得经过‘化流’，剔除渣滓。最终，仍是两个。”萧闯语气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件同自己无关的事，只是，其面上的两道不争气的泪痕，以及那微微颤抖的血躯，皆暴露出了其内心的波澜。
“而你，一人两魄。故此..一旦净化，同行者唯死，你方能活。”话到此处，萧闯便再说不下去，“可我...我不该...不该..”
“萧闯。。。”
低头，睁目，望着为泪水所模糊了的萧闯，天策却自释然道：“这不怨你。。是命，是天命使然。你要知道...呵呵，其实有些事，我本不愿再提，但原谅我..毕竟，你是最后的听众了。”
双膝无力弯下，萧闯捂面跪地，不忍再看之一眼。
“萧闯，你别哭了。真的。。。”
微微抬眼，天策拼命压制着即将涌出的泪水，像是在安慰一般地恳求他道：“你再这样，我也得哭了。你不是说...说老大爷们，能断头，不能少二两肉，能流血，不能掉泪滴子么？这是你说的，说话可要算话...”
“我是说过...但是我没有。”带着哭腔，萧闯绝望地回道，“没想着会伤害你...”
说到这儿，他却哽咽地咽声，不知该接何话好。
这一刻，一切的辩解...都是无意义的。
“当年，我与绍一道，来此净化。结局...你应该猜到，绍死在我手...呵呵，然而过了许久，却仍历历在目，让我放之不下。”
天策娓娓道来，其纯净的嗓音，在室内荡起了回音。
“悲痛欲绝下，我几欲了断。这时，一位长须老仙出现，救我于危难。当时，他给了我一秘术，说可救绍之性命。但代价....就是现在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其实也不怪谁，都是我自找的。不入轮回，那便不入，但我就舍不得绍，就算...只能默默看着也好。”
“那人临走前，曾说，下次净化，我将有大劫，破之则立，不破则亡。而那劫，便应在了同行的孤门弟子上。所以...你要知道，为了绍，我也不得不...”
听到此处，萧闯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深了。
“呵呵，你猜怎样？其实我开始是不信的。说什么孤门的弟子？简直是胡闹嘛！孤门？净土有孤门么？然命运轮转，天命使然，待绍他清醒，当即发现了异状，同时...他还知晓了我之存在。后来你也知道，他找到了我的死尸。而为了让我重归轮回，他竟不远万里，亲涉尸门....但谁又能想到，尸门便是次等上下，那唯一的一座孤门呢？”
天策的眼里，闪过一抹自嘲。但旋即，他沉默了半响，却又再度开口：
“后面，你都知道了。其实那天，素女看了出来，说我有些残忍呢...呵呵，只是我一直在极力地回避，可你也清楚...不论我怎么逃，却始终逃不出命劫啊！所以..一切是天命使然，你能活下去，我很开心。只是绍他...”
天策边说，边蹒跚地行来，随后，在距萧闯不足一步之地，他深深地拜了下去......
“萧闯，我一直没求过你什么，就是想着，到了这步田地，或许能用到。我希望..你能以炼神之法，单化绍之道符，将他打入轮回！你二人有隙不假，但这是，属于我的请求，你一定要答应！”
“......”
嘴唇微张，萧闯双目噙泪，不禁悲鸣道：“这样一来，你也...”
“这是我自找的”用力磕了一头，天策惨然笑道，“不是吗？”
被过身去，萧闯不忍再看，期间，他欲言又止，却是千言万语，最后只凝为了一字：
“好。”
沉默半响，萧闯似又不甘，便再回绝他道：
“不行！饭能慢慢吃，办法我再想，但你真的好傻，他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有第二次，我还会如此。”
言语间，天策迈进了血池，接着，转身，他对萧闯点头，毅然决然道：“来吧。”
抬手。
犹豫。
垂手。
“萧闯！你知道的！你别无选择！不杀我！你就得死！”怒斥一声，天策激动地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这小子打醒！
难道他不知道，刚才自己，是要杀了他吗？
究竟在犹豫些什么？
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就算别人杀你，你也要坚持善良？
“傻瓜！你还在想什么？再过一会儿，被守阵的影卫发现，就什么都迟了！你别忘了，这等辛密，若为我等知晓，只有身死的下场！！”
“不！”萧闯忽地摇头，大声喝问道，“你怎知你就输了？我们再打啊！我不信你就两招！之前不是要杀我吗？你有犹豫过吗？怎么？现在却怂了？来啊！来杀我！杀我啊！快来杀我！”
“萧闯！”天策音量拔高，顿时压下了萧闯，“为了绍，我什么都做的出来！但我杀不了你！你还不清楚吗？”
萧闯一时，默然无话。
魂对阳，魄对阴，魂魄阴阳，乃由天地大气所构。方才，他魄体被消，意识待灭，危机关头，火符以腥浆为媒，重构他之阴魄。
腥浆有灭散仙魄之效，当是一尽魄体的克星。因而，这由天策创造的神间，也即刻沦为了玩物，恣意由萧闯掌控。
被戳中了要害，萧闯无力一挥，便浆半池腥浆，注回了灭神池中。
“萧闯，灭神池材质特殊，不属神之一脉，却可炼入神念，随意而动。待我死后，你将老仙传与我之《神通》学去，便可重掌神间，化为你之所有。呵呵，这可比什么储灵，要好用的多了。”
强忍着魄体深处的刺痛，天策像交代后事般，对萧闯不断地叮嘱道：“对了，窥心术你要慎学，这却是，若碰到同会此法的仙灵，例如素女、师父这一类的，境界低者，将无所遁形，心中所念所想，也能在施法的同时为人看去。”
“呵呵，你可不愿，自己那龌龊的念头，被素女看去吧？别说什么不见了，你还得还人簪子，她是为长辈，于你有知遇之恩，你要多多感激才是。不过，你道符特殊，还有自行防御之效，倒是可以一试。”
......
“见了师父，你就说，天策无来生，难以亲谢恩情，就只好谢罪了。望他...能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徒孙吧。”
一股脑儿地将该说的说罢，天策释然一笑，却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我们竟能再见。”
此时，天策那几近消失的魄体，竟现出了另一人的面孔。
满头之银发，枯黄之面色，不是那受尽了苦难的邓绍，却又能是谁呢？
为腥浆激出了原形，邓绍长叹一声，满面悲怆道：“策，当初违你意愿，强行要去尸门，以至...结下这孽缘！是我不对....”
魄体中，那代表了天策的部分，则轻轻地摇头，旋即，他又满怀着爱意地抚上了绍之面颊，声音轻柔地道：“当初我一心伴你，却不曾想我二人，虽能同体同魄，却犹天人两隔，终生不得再见。所以，这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谁说？来生就再无缘？”
“可惜...”
“我却再无来生...”
腥浆漫上了道符，使邓绍的面目，霎时模糊了起来。
察觉到对方眼中的爱意，天策的眼底，掠过抹浓烈的不舍。但奈何，他遗憾地松手，声音不住地颤道：
“下辈子，找一个深爱的人，过好一生。别再来这仙界，做那无情仙人了。”
道符，消散。
魄体，幻灭。
痴情郎邓绍，别去仙家道行，再堕生死轮回。
藏经阁邓天，随那残余魄体，永不再复人间。
此景，可歌。
此情，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