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萧闯,必杀这老儿!”
萧闯内心深处,已然掀起了滔天的怒海。
作为一名有洁癖的少爷,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如此羞辱。
跌倒了,不怕,再爬起来。可若是被人踹倒,便又是另一码事儿了。
恶狠狠地瞪着老者,萧闯牙关紧咬,一字一句地道:“我定要杀你!”
配合着萧闯的话,老者故意做出一个害怕的表情,嘴里还假惺惺地道:“连老头子也不放过!好怕!好怕!救命呐!”
可自娱自乐了半天,萧闯却始终板着个脸,满是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小子,你也莫要怪我,唉,装个文化人真累呐!”扫兴地翻了下白眼,老者讪讪地道。
然而此刻,萧闯汇聚功力,沿着经脉,向四肢刷去,欲要冲破老头儿的束缚。
可奇怪的是,任凭内力如何努力,甚至已然让他觉得隐隐发胀了,可一碰到老头儿打入己身的能量,便像是触到黑洞似得,被吸了个一干二净。
“小子,别试了。碰到老子的捆仙符,凡人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喏,好戏这便开始。来,转个身。陪老头子好好赏赏!”
老者打了个响指,也不见他做何举动,萧闯的身体,便自发地朝向了渡场的方向。
感受到身体的异常,萧闯心中大惊,不由轻咦了一声。
也不知老头儿耍了何等把戏,竟令他像玩偶般,任意受其摆布。
他左思右想,只觉这老头绝非常人。
“捆仙符?凡人?他是仙人!”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萧闯脑海生成,可随即,他又连忙否决道,“屁啊!所谓仙凡两隔,是玩儿的啊?一个仙人,渡仙日不好好渡凡,跑来逗我作甚?而且,这老头儿这么没品,哪有半分仙人的模样?”
正待萧闯想着,渡场上空,却陡升异变,与之对应的,则是一幕宏大的场景,逐渐平铺在了众生的眼中。
只见,一圈黑色的光点,突兀现于雕像顶上,并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侵蚀着湛空的蓝色。
白色的亮斑,顺着黑芒的蔓延,向周围逸散而出。
只在刹那,整个渡场上空,便为黑白二色笼罩。
与此同时,一股神圣的气息,伴随着低沉的仙音,传响在众生耳侧。
仙象降世,万灵同拜。
虔诚地望着半空,众生轻声呢喃,诉诸着对仙家的信仰与崇拜。
与之前的嘈杂不同,无数呢喃,竟汇为一股,盘旋而上,像是条有形的彩带,在逐渐成形的符箓外围,绕作了一圈。
音带流淌间,凭空生成的仙家符箓,亦是愈发地清晰。
紧接着,又是一道更为磅礴的气息,如同史前巨兽的嘶吼,由仙符漫出,席卷了整个仙佑大地。
在这之后,一声沧桑的话语,响彻天地:
“极乐历,奉仙五年,三月初七。吾等奉始祖之令,前来引渡。选中者,将斩断凡缘,逆天求仙。缘起缘灭,皆于自愿。望你等,好自为之。”
“轰隆!隆!隆!”
轰鸣声、金属摩擦声,间或着声声沉重的喘息,混杂在闷热的环境中,不断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横跨于渡场四侧的闸门,沉寂地守候了十天后,终于完成了使命,离开了深深扎根的大地。
“门开了!冲了!”
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方才还一脸虔诚的人群,竟蜂拥而上,拼命地涌向了广场的中心。
人挤人,人挨人。
跑得慢的,要么被人推开,沦为人后,要么就顺势一跌,受那万人踩踏。
跑得快的,则推开“障碍”,继续前进。
脚下有“异物”?管他什么,踩上过便是。
照此情形,一旦成为前者,便唯有身死一途了。
因此,人潮越挤越快,竟不断有弱者掉队,落得个“肉饼”的下场。
这之中,一位单身母亲,表现得尤为出众。
像是发了疯似的,她单薄的身体,竟拼命地穿梭于人缝间,不断向前推进着,其怀抱的幼童,则满脸的恐惧,边哭边喊道:
“妈,我不当仙人了!不当仙人了!我们回去吧!”
只可惜,幼童稚嫩的声音,一经发出,便为哄然的人声覆盖,再难被其母听到。
而突如其来的人潮,也将弱小的母子,径自挤向了一边。
转瞬间,母亲的一番努力,却是白费了。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赶到了身前,母亲清明的双目,也开始泛起了一抹血色。
她单手扭住了儿子敲打在自己后背的小手,另手用早已备好的绳子,将儿子紧紧地拴住。
然后,发力,冲。
在母亲的癫狂撕扯下,一条条浸染着血色的布条,自其面前飞舞。
仔细看去,竟是大力之下,前人的衣服被撕作了几条,并借由人潮,给带到了空中。
其上的血迹,则源自母亲开裂的指甲,显得猩红扎眼。
孩子的哭声,更大了,甚至,都隐隐压过了人群那纠结一处的嘶喊。
然而,这只是开始。
被撕裂了衣服的男子,下意识地向后挥拳反击,于是顷刻,母亲干爽的脸庞,便肿起了一片。
几道鲜血,顺着她的口鼻,滴落在了胸前,染出了大片红印。
“咳咳”
血液淌入了大张的嘴中,吞入了异物的幼童,立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人性,彻底地敞露。
所谓礼法、道德,又为何物?
这一刻,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
事到如今,已无关子女的命运了。
缘是不论是谁,一旦停下,便会为人潮压扁。
“gun开!别拦我!”
“挡我者死!”
惨呼声、呻yin声、威胁声,接连地奏响在广场各处。
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呼声,皆不超过十秒,便为他声覆盖。
想来,发出了这些呼声的人,已然被哄然的人潮和谐掉了吧?
似乎证实了这种猜测,一股刺鼻的腥味,开始弥散在整间广场,便是骤过的风浪,也难以将之带走。
这是,血的味道。
囊括了渡场上空的巨大仙符,此刻看去,倒更像密布的乌云,隐隐昭示着一场灾难的到来。
亲眼目睹了广场内的纷乱,萧闯巍然长叹,竟是忘了一旁的老者,径自发问道:
“经此一役,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还有多少人,妻离子散?
又有多少人,最终能达成所愿,助得子女飞升?
这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那一丝成仙的机缘。”
听了萧闯此话,老者嘴角轻启,可至终,却不曾发出一言。
因为,这问题的答案,便是他,也不得而知。
又过了不知多久,历经磨难的众生,终是挤满了渡场,再难插进一人。
也就在此刻,庞大的闸门,竟是再度运转,缓缓地落将下来,将外围的人群,彻底地隔绝。
不幸的是,正处在闸门下方的人群,欲要撤回后方之际,却惊恐地发现,在后来人的推搡下,他们根本动弹不得。
于是,在绝望的呐喊中,冷冰的精钢闸门,以无以伦比的气势,无情地碾压而下。
猩红的鲜血,自闸门下淌出,惊醒了边缘的人群。
呕吐着、哭泣着、呆滞着、庆幸着,众生百态,杂陈渡场。
比起闸门下的残肢断臂,此时的他们,更像是一个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
乱战结束。
闸门内外,哭声一片。
似乎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惨状中,萧闯欲要再说,可努力了半天,却只发出了一声长叹。
深吸口气,老者顾不上抚他那细白的长须,径直感慨道:“你是不是觉得,那闸门太过残忍,本不该存在?”
“是。”听到老者发问,萧闯不加思索地答道,“它不止碾压了众生,还摧毁了外界的希望。毕竟,这可是十年一度的啊!”
方才,闸门落地之时,声声凄厉的痛嘶,与成河的血流,令萧闯心生不忍,不由紧闭了双目。
老头儿微微摇头,却自沉默了多时。
半响之后,他才再度开口道:“这...你却是说错了。你可曾想过,若无这闸门,渡场会发生何事吗?”
听得此问,萧闯立时愣住。
今年不同以往,便是渡场不得提前开放。
这也意味着,闸门,唯有此届才有。
换句话讲,自渡仙日设立以来,历经万年岁月,渡场始终不曾扩建,那场内的最终人选,又是如何决定的呢?
一时间,萧闯竟不敢再想。
隐约中,一幕非常可怕的场景,竟不由自主地现于眼前,不断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见萧闯露此表情,老者便知他猜出一二了。
心急之下,他便抢先答道:
“过去渡日,只是占场,便要用去半日,这却是因为,不断涌入的人潮,必定会导致真正的厮杀。强者,将弱者踩下。弱者,唯有不甘地倒下。之后,在仙符的干预下,强者便成为了胜者。也是在死人堆上,他们供仙人挑选,而唯有天赋异廪者,方可飞升成功!”
话音一顿,老者深喘了口气,再度说道:
“沙海淘金,粒沙尚且有情。人海淘金,有情人却无情。最为讽刺的是,那看似无情的钢铁闸门,却是挽救人性的最后一根稻草。可笑吗?实乃可悲!”
话到最后,带着几丝恨意,其沧桑而深邃的目光,竟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射向了高高在上的仙家道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