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寺中的师傅诵念了三日经文的众人都疲惫不堪。
本就都是平日里锦衣玉食供奉着的皇子公主,几日素斋不说还要日日在正殿诵念枯燥的佛经,不说子车柔儿这些年轻好动的女孩子们,就连往日里日子过得平淡如水的冉姒也开始熬不住了。不过也好在这祈福的七日里也就前三日需整日坐在正殿里念经,后四日只需聆听大师讲佛半日即可。
这日午后冉姒用过斋饭后独自一人前往往生堂,这条路她走过太多遍,已经熟悉得闭着眼也能走到。
四年前她能从床榻上起来后便前往万福寺为五儿置了往生牌位,每日由寺中的小师傅打理供奉着,五儿这辈子太苦,她只能默默向佛祖祷告期望她的五儿下辈子能投生一户好人家,拥有平安幸福的一生。
五儿是冉姒去了暖城之后从一个江湖戏班子手里救下的小姑娘,奚宝儿见她与冉姒同岁,自己往日又忙,无瑕陪伴这个妹妹,便也同意了冉姒将五儿带回府里一同学习玩耍。五儿本来没有名字,那个戏班子的班主也是整日“臭丫头”“死丫头”的叫,冉姒知道后便说她在家中排行第四所以叫冉姒,那五儿便叫冉舞,取谐音五,是她的妹妹。冉姒虽没把五儿当做奴婢并与她说把自己当做姐姐就好,可五儿却始终感念于冉姒的救命之恩,喊冉姒为“小姐”。
小姐啊……冉姒笑笑,从出生到现在,也就只有她的五儿会这样叫她了吧,其实比起公主,她更想做奚王府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姐。
虽然说冉姒比五儿要大一些,可五儿却比冉姒要成熟得多,衣食住行,将冉姒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冉姒这个说自己是姐姐的人更像姐姐。从那以后五儿便日日跟在冉姒左右,两人形影不离,使得奚宝儿都醋了好长一段时间。冉姒天生体寒,到了冬日手脚愈加冰冷,五儿便总是爱将冉姒的手脚捂在自己的衣服中,冉姒不肯,却总也拗不过她的倔强。
她那样善良温柔,上天却不能给她一个好结局,竟活活烧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刘娇!这笔账我一定会找你算清楚的!冉姒的眸子也冷了三分。
来到往生堂,冉姒一进门小沙弥一眼便认出了她,上前一礼道:“施主,祭拜的物品都已为您准备妥当了。”
冉姒回礼后便向放着五儿牌位的位置走去,却看见一个颀长的白色身影立在前方背对着自己,显然是在祭拜怀念什么人。
自那日以后季倾墨便没有再出现过,却每日早中晚派了人送药过来并监督着她将药膏涂抹好以后又将药拿回去。
起初冉姒不解,他为何不将药留下,却是这般大费周章的让人来来回回送药。后来才想起,自己以前那因为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养出的性子,凡是药都是不肯碰的,即使是外用的药也嫌弃得很,每次喝药敷药非得有人监督强迫着才肯碰那药。以前每次生病他为了让她好好吃药就被折腾得够呛。
季倾墨转身发现冉姒看着自己,走上前去恭敬一礼:“公主。”
“公主,微臣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淡漠有礼,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却唯独少了她最熟悉的温柔。行礼后没有再看冉姒一眼,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往生堂。
淡淡的木槿花香消逝,冉姒感觉眼睛涩涩的,难受得厉害。
顺着刚才季倾墨站的位置看去,冉姒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写着“苏瑾”的牌位。
苏瑾,季倾墨的生母,那个在她一岁的时候就笑言要讨了她去做儿媳,还会抱着她唱动听的歌曲的温柔似水的女子。
那个牌位一看就能知道不是新立的牌位,而是受了许多年香火供奉的。她竟然来了那么多次都不曾注意!
想到这里,冉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到五儿的牌位前。
果然,如往年一样,五儿的牌位早已有人上过香,而且是新焚的,香才烧了一半。以前她也问过堂中的小沙弥是谁为五儿上的香,可那小沙弥都只说那人自称是五儿的亲人,别的便不肯再透露半句。
阿瑾,这就是你说的,我的亲人便是你的亲人吗?可是,为什么……
冉姒为五儿上了香,又祭拜了苏瑾以后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出了往生堂。出了门就看见子车柔儿一脸嘲讽地看着她。
“三姐姐是在跟佛祖求姻缘吗?佛祖可有告诉你搅了他人的姻缘是要一辈子嫁不出去的。”声音中带了浓浓的讽刺。
不同于往日伪装着自己的子车柔儿,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并且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这几日冉姒就觉着子车柔儿不对劲。她对自己的敌意冉姒是清楚的,以前最多也只是暗讽几句,对她耍点小手段,爱重自己端庄温婉形象的她是绝对不会同自己这般说话的。而这几日,子车柔儿见了她都是一副似嘲带讽的模样。
冉姒微微一笑,好似好心提醒道:“五妹妹难道不知这是往生堂?供奉死者的地方。”
这话问的轻巧,却是有意指她子车柔儿不学无术,连往生堂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子车柔儿扬起唇角,眼睛里带着嘲讽:“妹妹我怎么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毕竟三姐姐多年求不到活人的姻缘,说不定想到这往生堂碰碰运气换换口味呢?”
冉姒挑眉,到这往生堂换换口味?子车柔儿这话里分明就是指她冉姒嫁不出去,许配不到好人家,饥不择食之下连死人也不放过。这子车柔儿话里话外都在暗讽她不甘寂寞,水性杨花到处勾搭男人。冉姒疑惑,子车柔儿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般不顾平日柔婉的大家风范这样嘲讽于她,甚至还说出了到往生堂寻男人这种话。
“五妹妹这是在说什么?为何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冉姒淡淡一笑,很疑惑的模样,好像是真的在请教子车柔儿。
“冉姒!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让我觉得恶心!”子车柔儿冷冷地看着冉姒,双眸如刃,“你这副样子骗得了父皇,骗得了太子,骗得了陈世子,甚至连季世子也被你骗了去,可是我却不会被你所蒙蔽!”
自她懂事起就知道父皇最最宠爱的既不是她也不是他们兄弟姐妹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这个臣子的女儿!每次宫中进贡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父皇永远都是先往宫外送,而她得的永远都是她冉姒挑剩下的!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武元尊贵的公主,作为公主应该端庄贤淑,所以她努力着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合格的公主,那样父皇便会喜爱她。可是,对于那样娴静大度人人称赞的她,父皇也仅仅是夸奖几句,而对于那个整日就会捣蛋给他找麻烦的冉姒却是疼爱爱护之极!
她子车柔儿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是他宠爱的刘贵妃所生的女儿,冉姒一个外臣所生的贱女凭什么那么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份本属于她的宠爱!凭什么!
冉姒冷眼看着愤怒万分的子车柔儿。她这是打算跟自己撕破脸不再伪装了吗?也好,她实在是厌恶子车柔儿那明明恨不得对她扒皮拆骨,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友爱长姐的样子。站在明处的猛虎永远比藏在暗处不知何时咬你一口的毒蝎要好解决得多。
“五妹妹的话说得越发让人不懂了。你的意思是说舅舅、太子、陈世子和季世子他们都是瞎的吗?”
“你少在这里巧舌如簧!你明明知道季世子和我才是一对,我才是季国未来的世子妃,我很快就会嫁到季国,你却还要去勾引他!”子车柔儿怒声道。
刘娇跟她说,冉姒有意无意的总是围着季倾墨绕,好让季倾墨倾心于她。她本来对此半信半疑,可是在万福寺这几日,季倾墨日日派人送药到冉姒的住处嘘寒问暖,私下里其她姐妹和下人们早就议论纷纷,说季倾墨怕是喜欢上了冉姒,而她子车柔儿不过是个笑话!今日她见到季倾墨进了往生堂便在外面等着,而不久冉姒又走了进去,两人若不是约好哪里会这样巧合?
冉姒,你抢了父皇的宠爱便罢了,如今我的夫君你也要抢吗?我子车柔儿决不答应!
冉姒听了心中惊讶,难道子车柔儿是因为季倾墨才会如此?
心中虽然惊讶脸上却不动声色,不由得冷笑一声,说道:“五妹妹莫不是糊涂了?一来舅舅没有明确下旨说将你许配给季世子,二来季世子也未向舅舅提亲说要娶你为妻,五妹妹如今却如此不自重,竟以季世子妃自居。更何况我和季世子之间清清白白,妹妹却这般诬陷说我勾引于他,毁我清誉又是何居心!”
“自季世子入京以来父皇便有意为我与他指婚,整个京都传得沸沸扬扬,难道你冉姒会不知道?毁你清誉?朝三暮四,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有何清誉可言?”子车柔儿现在已经是怒极,连音量都不曾压低,丝毫不在意他人听到。
冉姒已经不想再与她多做纠缠,在她看来子车柔儿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子车恒权意欲赐婚子车柔儿和季倾墨的事她是早有耳闻的,但都是众人私底下传的流言,子车恒权一直都没有就这件事表态过,更别说明旨赐婚了。
而季倾墨……冉姒感到心中一痛更加无意与子车柔儿再争辩,转身便要离开。
子车柔儿见冉姒要走一个快步闪身上前拦住,冷冷道:“怎么?让我说中了?戳中了你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