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易行眼皮一跳:“你是说,无论是暗算李师师还是让纪奴娇丢乖露丑,出手之人的根本目的都是为了那颗逍遥御风珠?”
黄巢拍拍黏在手掌上的瓷杯碎末,冷笑道:“要不然,区区两个风尘女子的花魁之争凭什么能引来两位直逼散仙境的大高手出手?就凭那一身细皮嫩肉么?”
白易行托着下巴思量片刻,沉声道:“这逍遥御风珠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突然会引来这么多人的觊觎?”
黄巢嗤笑道:“你当从前就没人觊觎么?非不想也,实不能也。逍遥御风珠一直以来便深藏皇宫,有闻名天下的‘天心雷’与有龙虎山大天师亲自坐镇的‘皇舆图’的护持,别说是那些气力不济的酒囊饭袋,就算是寡人亲至,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站起身子,一边抱臂踱步一边娓娓道来:“这逍遥御风珠乃是传说中曾帮助上古禹帝开渠治水的万龙之祖——应龙的颔下龙珠。应龙本是土族神兽,一身精气所化的龙珠自然属土,其后禹帝铸九鼎,分九州建立大夏朝,并将龙珠更名为逍遥御风珠并当作帝王权物传了下来。”
白易行灵光一闪道:“夏朝五行属火,如此一来龙珠便又有了阳火属性,又因为龙珠先天属土,天下万物唯有后土之属最为兼容并蓄,温和包容,故而即便夏朝阳火极盛,也能被龙珠尽数吞纳。”
“不错。”黄巢点头道:“其后数千年,日月交替,朝代更迭,龙珠辗转各朝君王之手,渐渐便又沾染了商朝之水,秦朝之木……”
白易行一边默算历朝五行之属,一边沉吟道:“如此说来,此珠自现世以来除了没有加持过白金属性,黄土,玄水,青木,红火四属都已具备。”
黄巢笑道:“正因如此,逍遥御风珠也就成了天下修士人人垂涎的至宝,本命真气是水木火土四属的自不待言,将逍遥御风珠与内丹一同吐纳,绝对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即便本命真气是白金之属的修士对它也是十分眼馋……”
“五行归藏!”白易行脱口而出。
黄巢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跟在我身边这段时间,长进着实不小。没错,正是为了传说中只需练成,便能与天地同寿,天上地下再无敌手的五行归藏。”
白易行不去理会黄巢不要脸得自夸,皱眉道:“五行归藏的传说虽然由来已久,且又被传的神乎其神,但归根到底也还是一个亘古以来就没人验证成功过的传说。”
想了想,又面色不豫道:“在先天灵气充沛如海的上古时期,连三皇五帝这等天之骄子都没能练成,值此先天灵气十分稀薄的修行弱世,即便有了逍遥御风珠便能真的练成五行归藏么?况且无论逍遥御风珠何等神异,终究也还只是死物一件,故老常言,修行就是修心修力修性,何时说过修物?”
“听起来似乎是大有道理,其实半点不通。”黄巢哈哈笑道:“小子,你这道理是从书上看来,旁处听来,还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白易行皱眉道:“有何分别?”
“若是书上看来或者旁处听来,那便流毒尚浅,拾人牙慧而已,总算还有的救。但若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便说明毒已入骨,非刮骨疗毒不可救你道心于崩塌之边缘。”
黄巢语气轻飘飘得毫无重量,但话中含义却让白易行心头一震,难道自己这番由衷之言竟然在无形当中暴露出某些可能导致大道有亏得致命缺陷?
黄巢点了点白易行道:“早在华山派覆灭之际,我便与你说过,世上凡事无绝对,这就好比坏人也可能办好事,好人也可能办坏事,同样的道理用之修行也是一样。前人做不成的,后人便一定也做不成么?至圣先师之前,有儒家么?老君之前,有道家么?佛陀之前,有释家么?”
白易行被黄巢一连串振聋发聩得问句直击心房,只觉长久以来已然深入骨髓的种种观念想法正被黄巢一寸寸连根拔起。
“再说修行之事,只是修心修力修行,没有修物,那就更是狗屁不通,臭不可闻了。你自幼长于华山内宗,吃的是强筋壮骨,天然蕴养一股先天灵气的药膳,练的是扶摇子亲手传下的正宗道门功法,碰到疑难,身边就有享誉天下的华山三真随时解答,所以你自然不会觉得修行之路有多难多苦。但是整个天下,能进华山内宗的又有几个?一心修行,苦求长生的又有多少?”
白易行只觉一股彻骨凉意从脊骨一路上窜,整个人开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但脸上却是一片火辣辣得滚烫。
黄巢瞥了满脸羞惭,如坐针毡的白易行一眼,继续道:“没有名师,没有秘籍,没有得天独厚,灵气浓郁的修行宝地,甚至在辟谷之前还要分出一大半心神去操心生计,试问这样的修行者,你要求他们和你一样修心、修性、再修力,公平么?”
白易行低头沉思片刻,心头猛得一震,突然发现黄巢此番言论虽然听起来似乎十分有理,却是偷换了一个关键的概念,但嘴唇甫动,还没来得及出口反驳,黄巢却已经摆手道:“寡人知道你想说什么,能产生这种疑问自然说明你已经开始意识到不同环境下看待同一件事需要用不同的眼光,这很不错,但还很不够。”
“出手暗算李、纪二女的人当然不会不能与那些狗嘴里刨食的泥腿子相提并论,但是道理其实是相通的,毕竟登天之路既险且窄,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可怜下场,多一件宝物伴身便是多一分保障。”黄巢拈起茶杯,轻抿一口接着道:“寡人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无门无派的野修散人修行之路有多么崎岖艰难,并未为今日出手搅局的两人辩解,更不是为我自己洗地,只是想告诉你,一件合适时机出现的合适的法宝,对于一个一心想要渡劫飞升的修士来说,不管怎样,都值得拼尽全力试上一试。”
白易行皱眉道:“可是,这也不是他们就能仗着自己的一身修为,便能只顾着一己私利而视人命如草芥的理由。”
黄巢嗤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不然怎么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若是无论何事都讲究个以人为先,又何来人间的繁荣昌盛?黄帝若是以人为先,当今天下早就是吞土吃砂的九黎遗民的了,周天子若是以人为先,殷纣王说不定就被妖后妲己怂恿着吃下一千颗小儿心,长生不死了,唐太宗若是以人为先,会有之后的贞观之治?就连你们大宋朝的开国太祖,不也是先帝尸骨未寒,便从孤儿寡母手中夺来的这片天下?你如今和寡人说什么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跟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又有什么区别?”
白易行明知他说的是歪理,却又被他一番强词夺理带乱了思绪,只能憋红了脸咬牙道:“一派胡言,强词夺理!”
黄巢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转而又道:“你是仁义礼智信五德皆备的名门弟子,寡人是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的一代魔帝,道不同不相为谋,与你多说无益,且来说说今天这番蹴鞠大会。”
白易行纳罕道:“你自己都说,这不过是一场青楼闹剧,又有什么好说?”
黄巢哈哈笑道:“痴儿,痴儿,你若是一直这样不开窍,华山派何年何月才能山门复立,宗派复兴?”
白易行对他的冷嘲热讽早已麻木,心知既然他有此一言,蹴鞠大会便定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便不以为意道:“那这其中又有何古怪?”
黄巢道:“那古怪可大了去了!你想,逍遥御风珠既然是宫廷至宝,为何竟然会被拿出来当做两个青楼女子花魁之争的彩头,当今皇帝猪油蒙了心不成?就算是皇帝昏庸,想做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满朝文武又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易行心头猛得一震:是了,当今虽然虽然治国无方,一心沉迷于花鸟鱼虫与琴棋书画,却也不至于拿着这般早已与皇权国运捆绑在一起的国之重宝赐给青楼女子这般昏庸。
黄巢见他眸中精光频闪便知道他已经想到了其中关键,便轻咳一声接着道:“就算皇帝是真的想要不顾一切博美人一笑,难道他不知道如此光明正大得将逍遥御风珠赐给李师师与纪奴娇,反而会要了两人的命么?”
白易行唯一蹙眉,转眼便明白了黄巢的言下之意。
按黄巢之前所说,逍遥御风珠之所以一直以来能在皇宫之中安然无恙,全赖“天心雷”与“皇舆图”两座大阵的保护,这才让众多觊觎垂涎逍遥御风珠神力的众多修士不敢妄动。
虽然“皇舆图”自己无缘得见,但当初桂花楼内高俅只用一个威力远逊原阵的残阵“天心雷”便轻而易举得将龙树转世的圆清几乎活活打死,完整的原阵威力有多大便由此可见一斑。
“本来,若是逍遥御风珠一直处于森严的保护之下,天下修士自然也就只能白白得眼红心热,但如今,皇帝竟然要将逍遥御风珠赐与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花魁,那便如稚童怀宝过市,岂有不抢之理?不过就是杀人越货罢了,贪图钱财的江洋大盗干的,贪图长生的修士便干不得了,天下哪有这般道理?”黄巢笑着伸出三根手指道:“第三,如果蹴鞠大会真的就是一场皇帝有意推波助澜,想要普天同乐的简单集会,既然今日午间已经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于情于理这场集会都应该宣告结束了,再不济至少也要暂停几日重新赛过,但是你刚刚也听到了,那大茶壶是怎么说的?稍晚时候,会在汴河之上继续比赛。好嘛,一个商户游人加起来也才将将千把人的正阳街哪里填的下幕后之人的胃口,至少也得像汴河那般沿岸宽阔,容得下万人围观才勉强够气魄。”
白易行顺着黄巢的思路想下去,越想越是手脚冰凉,不寒而栗:“所以说,这场蹴鞠大会从始至终根本就是一场要引得各方势力相互厮杀的阴谋!”
黄巢摇头连声道:“不不不,这根本就是一场阳谋。我相信凡是打定了主意要对这颗珠子动手的人没有一个是看不出其中蹊跷的傻子,但看出了其中蹊跷又怎样呢,就这么眼睁睁得看着逍遥御风珠这样的人间至宝与自己擦身而过么?肯定不会的,他们依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出手,毕竟不出手就注定没有机会,而出了手好歹还有一线机会。”
微微顿了一顿,黄巢道:
“这就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