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遍地碎甲。在镇压暴动的战场上,身披盔甲的少女身边却有着一圈诡异的空档,己方敌方尽皆避之如蛇蝎,碎尸断骨反衬着那张清纯冷漠的脸,妖艳而诡异。妖刀在手中挥动,收割着一条条生命,少女内心却无任何成就感,只有逐渐冰冷的血液。
为什么,掌握了力量的我要被畏惧?为什么,出生入死的我却得不到他们的认同?为什么,活着本该开心的我却如此疲倦?
厮杀声渐渐消逝,站立的身影一个个倒下,仅剩下少女一人傲立场间,敌方仅剩的两人最终将目标转向了这边。妖刀挥动,斩断一人血肉,血雨淅淅沥沥地洒下,附在了少女的冰冷的脸颊上,滚烫。少女松开了手,最后一人的刀刃斩来,磕飞了妖刀,少女垂下了手臂,闭上眼睛放弃了抵抗。
死亡并未降临。
少女睁开了眼睛,淡漠的目光越过眼前停住的刀刃,看向了握刀之人。
年轻的武士疑惑地看着少女,犹豫了一下将刀收了回去。
“为何不杀我?”少女淡淡地问道。
“你的眼中,看不到杀意,只有迷茫。”武士将刀归鞘,看了少女一眼,说道:“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手无寸铁?少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妖刀。
“我说的是意志。”武士瞥了少女一眼,“你毫无作战的意志,连自己为什么而战都不明白的人,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
血腥的旷野上只剩下了少女一人,乱尸堆中,领主的尸体早已冰冷,少女冷漠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双手叉在袖子里跨着刀走路的武士站住了步,回头皱着眉道:“你跟着我干嘛?”
少女停住了脚步,抬起头平淡地说:“我不知道该去哪。”
武士愣了愣,想着自己刚杀了她的领主,这丫头又没什么人生目标,也就甩了甩头,随她去了。
年月随风,转眼消逝。
山间的小院里,少女挥着妖刀劈柴练刀,武士在廊下跪坐,擦拭着自己的刀。
“你身为武士,却不向任何人效忠;流浪求生,却每年都要回这里待一阵,你……在等什么?”少女劈完柴,平静地在台阶上坐下,扭头问道。
“我……”武士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我在等人,一个来杀我的人。”
“哦?”少女的情绪毫无波动,淡淡地疑问。
“我第一次杀人,是奉了领主的命令,除掉一个侠士。本来我的刀术远不如他,但是他却并没有反杀我的意思。但是我们的战斗波及到了他的儿子,最后他弃了刀挡在了他儿子的面前。”武士闭上眼睛感慨地说:“这是我最没成就感的一次杀人,因为我觉得他不该死。也是在那之后,我选择了不再听从别人,我只听从自己的心,只杀想杀的人,只杀该杀的人。然而杀人者人横杀之,所以我一直等着他儿子来杀我,那是我的赎罪。”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少女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看着武士,眼中没有包含任何情绪。
“刀是凶器,只有为了守护而挥动它,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力量。”武士微笑着摸了摸少女的脑袋,“你有着强大的力量,但是却没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希望你成为被人握着的刀,你要做握住自己刀的人。”
武士闭上了眼睛,说道:“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还是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那天的风夹着雨丝飘,少女站在树上远远地看着那场早已注定了结果的对决。在那个陌生的男子离开后,少女走近武士,跌坐在台阶上的他还没咽气,抬头对着少女勉强地笑了笑,“我来不及教你怎么去握住自己的刀了,只能看你自己去理解。我死后,你去找个喜欢的地方,然后保护那里的人。”
少女不知道武士为何叫她这么做,只是从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她听话地照做了。漫无目的地走,不自觉地回到了这个她曾经的故乡,看着物似人非的景色,然后在这里住下。
靠在崖壁下的少女扭了下身子,继续熟睡。远处的青年挥挥手,将脚下的食梦貘变成纸片收了回去。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青年信手结印,妖气裂缝四周贴满的符咒爆开,一股无形的屏障压进了裂缝中,牢牢的将其堵住。
“好了,你也可以解脱了。”青年巩固好封印,拍拍手说道。
“解脱?”少女偏着头,淡淡地问道。
“是啊,你就打算一辈子待在山里,不去和镇子里的人接触一下么。”青年提着自己的包裹,和少女一起向外走着。
“不了。”少女淡漠地拒绝着,“那没有意义。”
“是吗?你的主人让你守护这里的人,自然是打着让你和人类接触的念头,毕竟保护他们,又怎么可能不被他们知道你的存在。”青年优哉游哉地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说着,只不过听起来总有种诱拐小朋友的感觉。
少女没有回答,伸出手掌,在手心划了一道伤痕。血痕中流出的血腥气息似乎激怒了妖刀,一直安静被少女掌控的妖刀瞬间爆出了磅礴的妖气,冲得青年向后摔了几个跟头。
“你也看到了吧……当我受伤的时候,就会变成那样……变成兵器,这把妖刀。很可怕,对吧?”少女漠然地注视着地上的青年说道:“强的话,会伤害别人;弱的话,会被人伤害——力量就是这样的东西。”
少女将妖刀安抚下来,继续说着,“人类和我完全不一样,他们很弱。我之所以被畏惧,不是因为我杀过多少人,只是因为我强,而已。我平时很少说话,也不知道要怎么诉说。可是我想试着和他们交谈,也想试着靠近他们,还想试着去理解他们……很想,可是不能。”
“虽然我是不想遭遇危险,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对许多人来说,我才是危险。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伤害他人……就是我的宿命。所以,不要和我交谈,不要理解我,也不要靠近……如果你不想,被我伤害的话。”少女闭上了眼睛,转身离开。
青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腆着脸追上去说,“力量不是原罪,关键是掌握力量的人。力量在你手中,问题在于你是想做一把刀,还是握着刀的人。弱者对自己的命运无可奈何,但身为强者的你,为何不去试着掌控自己。”
少女停住了脚步,盯住了青年,常年淡漠眼中充满了惊诧。但马上,少女变冷静了下来,撤去了慌乱的神情说:“要说的话……或许弱的人是我也说不定。只有弱者,才会害怕受到伤害并为此不惜去伤害其他人。强者和弱者,到底哪一边比较幸福呢?你也不知道答案吧……也许没有谁知道吧。“
“你确实是个弱者。”青年一反常态地带上了嘲弄的语态,“不敢面对挫折,只会一味地逃避,你永远都搞不明白你主人想教给你的东西。”
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我确实不明白。”
少女的诚实让青年的嘲弄无劲可使。青年叹了口气说:“要听听我的经历么?”
少女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青年的话题这么有跳跃性,但是或许是孤独了太久吧,她并没有拒绝。
有了听众,青年咧着嘴讲到:“阴阳师只是我的兼职,我的主职是个医生,不过和我的阴阳术一样是个半吊子,但是我在医学界的名声和我在阴阳师界的名声一样高,明明是个半吊子,我却比那些专业的人更受人敬重。”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想不出答案。
“因为我会去保护他们。”青年认真地看着少女,“对于无法反抗妖怪的普通人来说,能除妖的阴阳师是强者;同样的,对于无法对付病痛的常人来说,能祛除病症的一声也是强者,但强者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医学界有句诤言,叫‘医者父母心’,意思是叫医生们要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去对待病患,但是真能做到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将这本手艺当做谋生的工具,当收益与付出达不到预期的时候,哪怕他们能治,他们也会拒绝医治,然而我不会。”
“不论多难多麻烦,我都会尽我的可能去治疗他们,因此我治好的人比别人多,我的名声也越来越大,甚至超过了那些医术比我高超的人,毕竟再高超的医术,若没有一颗救人的心又有什么用。”青年向少女比划着,“力量是把刀,只有为了守护而挥动它,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力量。所以你的主人才会让你保护这里的人,只不过,你完成的并不好。”
“为何这么说?”少女语气不太友好,“我来之后,此地再无妖怪肆虐。”
青年摇了摇头,说道:“你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妖生目标,你并不是自发的保护他们,你只是在服从主人的命令,你就是那个只在乎自己而拒绝医治病人的医生。”
“可是我……并不明白……为何你们会想要去保护他们……”少女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山下的小镇,不解着。
“每治好一个人,看着他们激动的脸,听着他们的感谢,我都会很有成就感。因为自己的努力,保护了一条生命,一个家庭,以及一份未来。”青年站在少女身后说道:“或许这就是强者存在的价值吧。”
“我该怎么做?”少女回过头问道。
“先去和他们接触吧。”青年伸手在自己的包裹里摸着什么,一边说道:“你一个人偷偷保护他们有什么用,没有感情、没有回忆、没有相处,你也他们之间没有羁绊,当然不会有保护他们的念头,你就当着他们的面保护他们一次好了。”
???少女没明白青年说的话,只是青年邪邪一笑,也并不打算解释,从包裹抽出来的手上夹着一堆纸片,甩手一丢,轻呵道:“解!”
纸片在半空中爆开,摔出了一只只精怪恶鬼。得到解脱的精怪恶鬼先是迷惑了一下,发觉自己自由后立刻飞快地逃离青年的身边,唯恐被他再次封印。只不过在这山谷之中,除却两边的峭壁,唯一的方向就是山下的小镇。
“你……”对于青年的所作所为,少女想指责却又感觉他不会肆意乱为,想了想还是丢下青年追了上去。
繁华喧闹的小镇忽然起了骚乱,原因是有几只精怪闯入,引起了很大的恐慌。哪怕是妖怪中最弱的存在,对于普通人依然是威胁很大的,小镇的警钟敲起,平民疏散。
民兵队赶来,缺乏经验的他们对付这些小妖怪依然力不从心。眼看这一只精怪从屋顶上跃下,向着一个正在搏斗的民兵扑了过去,其他人已经救援不及了。一阵啸声传来,一把狭长的太刀从空中划过,将偷袭的精怪钉在了地上。
妖力弥散开来,战斗中的民兵和精怪全都收住了手,眼看着空中跳下一个俏丽的少女,落在太刀旁边,身子带动长长的马尾一个漂亮的转身,抽出太刀便是一记挥斩,恰好切断一只精怪而刀刃却近得离交缠的民兵只有一指。未带其他人反应过来,第二记刀光斩出了半月的寒芒,收割了又一只精怪的性命。一共漂亮的六下连斩,几个呼吸间便解决了所有的威胁。
场面一下子定格冷静了半晌。少女收刀站定,脸上满是困惑,声音细细地吐着:“你……你们,没……没事吧?”
啪啪啪——青年鼓着掌慢悠悠地出现,夸赞道:“好刀法,各位满意不?”
“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她不是……”因为骚乱赶过来的镇长看到了少女,颤抖着跑到了青年的身边。
“她是我的式神。”青年立刻打断了镇长的话,抢过了话头,“最近镇上有出现妖怪,据我调查是附近出现了一个妖气裂缝。虽然我将它重新封印了,但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到底跑出来了多少妖怪,而我又有事不能长期待在这里,所以我打算将我的式神留在这里保护你们,她的实力你们也看到了,有她在不用担心妖怪威胁。”
“谢谢!谢谢啊!”一听少女是青年的式神,被救的民兵们立刻感激地抓着少女的手道谢,少女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一脸的不知所措,妖刀轻轻震动,但是在少女的意志下安静了下去。
“先生,您的这个式神怎么称呼啊?”有民兵回头问着青年。
青年傻了一下,他也从没问过少女的名字,只好临时编一个道:“她叫……妖刀姬!嗯,很好听的名字吧。”然后心虚地看着少女,只不过后者正困惑着,没空理他。
“先生先生!”镇长将青年拉倒角落,作为知道少女身份的他自然不会被忽悠,质问着青年道:“她明明是妖怪啊,您为何放她进来?”
“哦,现在开始不是了。”青年摊着手,“现在她是我的式神。”
“昨天还是妖怪的,今天就是式神了,哪有那么快就改变的?您能她真的不会袭击人?”镇长皱着脸表示不信。
“啧,听着。”青年冲镇长伸着手指在他胸口点着,“她和你爷爷的爷爷是同辈的人,当年若不是她化身成妖,你爷爷的爷爷就被妖怪杀死了。你以为你们镇子能免受妖怪肆虐是上天保佑吗?都是她兜着呢!”青年斥责完镇长才收手转身,走了两步有回过头来说:“记得,对你祖奶奶客气点。她要是生气了你们镇就等着被妖怪肆虐吧。”
“哦哦……”镇长被我一吓连忙点着头,然后跑去讨好那个外表看起来够做自己女儿的祖奶奶去了。
“明明我什么都没改变,为什么他们对我的态度会变化那么大,他们不是很畏惧我吗?”少女随同青年一道走在路上,不禁问道。
“他们畏惧的是未知的力量。”青年心情不错,语气散漫地说着,“力量是把刀,他们不知道这把刀对他们是敌是友,为了保护自身就会下意识的抗拒,哪怕你是他们的同乡。妖怪与式神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身份,然而这个身份就是关键。式神的身份就代表着你的力量受到了约束,不会去攻击他们,那么这份力量对他们而言就不是威胁,而是保护伞。你的每一次保护每一份努力,他们都会感激,会回馈,这就是强者与弱者相互共存的方式。”
少女低着头走着,听着青年讲完后,抬起头问道:“为什么你知道我和他们同乡?”
“呃……”少女突如其来的询问打了青年一个措手不及,青年装傻地‘哈哈’两声,然后赶紧加快步伐说:“我该上路了,你就送到这里吧,下次再见!”
少女站在镇子的边界,歪着头不解地看着青年远去,直到背影消失,少女转回身,身影一闪,融入了山林中。
残夜梦旧命多舛
妖刀刃血慰魂殇
最是难明人心事
问卿拔刀为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