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住在金梁桥街的季氏自是难有什么回信,然而打听顾勾院的妻子,却是容易多了。
只耗费了两日,李家派出去的下人就一个一个送了消息回来。
李程韦越听越是轻松,也越听越有信心。
果然是那个季家女!
一个不满二十的孤女,八岁就全家死绝,一个亲人都无,嫁与正扶摇直上的状元郎,难道真的会半点也不担心?
季家到得如今,估计也只剩下延州那点拿不出手的房契、田产而已,纵然有个英烈之后的名声,可这名声能当饭吃吗?
婚姻是什么?
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
从古至今,一贯有两种说法,一种叫做低娶高嫁,一种叫做门当户对。
这两句话乍听起来似乎很是矛盾,其实却是一个意思。
说低嫁高娶,其实是在一定范围内的高与低,不要说那等高官贵臣,便是他一个商贾要嫁女娶媳,若是那人家财、地位比不上自己,他连看都不会看。
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把两家人拴在一起,婚姻又如何会稳固?如果门第不相当,便是两家不在意,夫妻二人也会过不下去。
想一想那顾延章,在外做官、打仗、上朝、行事,能见识到多少东西?若只是贪色,贴心贴意的妙女子、美娘子,世间难道会少?进去那等青楼歌馆之中打个转,就能见得十个八个主动贴上来。
那一位顾官人,从前可也是商人出身啊!
李程韦也是男子,更是商人,平日里就是靠着琢磨别人心事赚钱,便是不过脑,也能想得到寻常男子对妻子的要求,推测起同样是商家出身顾延章的想法来,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这一个“贤”字,靠的就是出身才做得到!
没有钱,没有势,说话就没有底气,同样的事情旁人做来就是“贤”,你做来就是“小家子气”。
季氏不过一个小妇人,据说乃是从小就跟着顾官人逃难,早早就成了亲,听起来是青梅竹马,感情十分牢靠,可李程韦活了这些年,最知道的就是世间除却孔方君,除却权势,没有一桩是牢靠的。
讲感情?
呵!
越是这般,李程韦就越放心。
季氏嫁给顾官人这样多年,既无嫁妆,也无子嗣,还无父母兄弟,可以说毫无依靠。
顾官人官升得越高,人爬得越快,她应当就会越心中没底。
而自己,正正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凡事都能叫她来商议的“亲故”!
只要捏好了这张牌,扮好了该扮的角色,难道还怕她不上钩?
等到确定了季清菱的身份之后,李程韦几乎是立时就让下头人写了一封帖子过去,在上头自报了身份,又说了两家渊源,自是少不得唏嘘感慨一番,说自己曾经如何卖力找寻季家一门,最终因得毫无下落,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放弃。
虽如此,每每遇得节气,也绝不忘记为旧日恩人遥祭一回,还请过许多次寺庙中的和尚们帮着超度。
拉感情的叙旧话说完,他才终于转进了正事,表示自家于仁和酒楼中设了一桌席,阖家邀季清菱前去赴宴。
接到李家送来的帖子的时候,季清菱简直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这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李程韦当真是使得炉火纯青!
如果换做是原身在,说不定也就信了,只当其时延州乱,当真是找不到,李家这一位叔叔也许还挂念着自家。
可季清菱却半点不吃这一套。
她原来就知道李程韦不是好人,如今查了这样久,虽说还没能有什么定论,可就只是这探到的一点点,已是能得窥此人的恶心。
然而姓李的打着长辈与季父旧友的名头,又是借着报恩的名义,便是季清菱想推拒,情理上也不太合适,想了想,索性应了下来,等着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图,因怕柳沐禾误会,还特意去了一趟杜府,与对方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通。
且不说这一厢季清菱忍着恶心答应了李家的宴请,另一厢的崇政殿中,赵芮也一阵阵地犯恶心。
与季清菱不同,他并非心中不舒服,实在是身体实在是扛不住了。
吃了这几个月的药,各色法子都尝试了,小皇子赵署的身体还是不见好,这几日烧得整个人都喊起了胡话,偏因身体太弱,说话都像只病猫一般。
虽然自己的儿子都还没有养大过,可赵芮也是见过其余七八岁小儿的,远的不说,近有张家的张璧,三哥、四哥家的孩子,闹腾得厉害的时候,能把宫中的瓦片都给掀起来,可自家这一个,连哭都提不起力气。
哪怕再不愿意,赵芮也已经开始认真地考虑其上回张太后说的话来。
也许给儿子寻个替身去出家,当真就有用呢?
他心中挂着儿子,又挂着国是,连着几夜都没有睡好,本来身体就差,恰逢换季,又染了风寒,病中熬了夜,整个人的心脏都犯着抽,打胸口里面左边的地方一扯一扯又一丝丝的痛,仿佛一不小心,整个人都要倒过去一般。
今日乃是大朝会,天子不能缺席。
上朝的时候,赵芮就觉得自己有些作呕,本想结束之后,若是没什么大事,便想偷上半个时辰休息一下,眯一会眼睛——偏偏遇得广南传了紧急战报,交趾举三十万大军叩边,钦州已是沦陷。
遇得这样的事情,赵芮哪里还能得空回去休息,也再无半点心思休息,只能急急召齐了两府重臣在崇政殿议事。
此时此刻,他撑着头听下头的人在吵,实在是又焦虑,又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痛,从喉咙里头打呕,泛着酸的口水不断从胃里倒涌出来,只觉得若是再撑上片刻,也许就要当众出丑,只得匆匆打断了正在同范尧臣争执的枢密使郭世忠,道:“此事甚急,诸位卿家先回去拿个章程出来,未时再议!”
说完,急急就往后殿去了。
他一入后头,也顾不得旁的,对着痰盂一阵干呕,却是什么也呕不出来,瘫坐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