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宿受宠若惊。
按说秦绍既然托词受了风寒,想来是不愿见他的,但现在又主动开门迎客,让容宿一时摸不透情况。
事实上,秦绍也开始后悔。
这多尴尬啊。
她坐在上首喝了口茶,眼皮子耷拉着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容宿会意,诚心诚意道了谢就要告退。
“留下用膳吧。”秦绍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说什么呢!
容宿可以说是心情忐忑,不安地应了声:“是。”
东宫伺候的人也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因为太子殿下以前从未赐过谁一同用膳的殊荣,不过这个人若是容四爷,似乎又合情合理起来。
侍从们摆了宴,君臣对坐。
因为冯氏新丧,虽是罪妇不必守孝但秦绍目前还是记在冯氏名下的,所以席面仍旧素净,也没有酒水歌舞。
一顿饭吃的君臣拘束,容宿是不知道殿下什么意思,秦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余光瞥见容宿多夹了两口浇汁茄条,就示意身旁小厮把菜端过去。
容宿谢恩,余光瞥去和秦绍眼神交汇,太子殿下眉眼低转绕到一旁,低头喝汤的功夫已经盘算起赐厨子的事来。
就这么气氛古怪地吃着顿饭,容宿埋头喝着汤头乳白的粥品,忽然一顿。
“殿下不是……喜欢我吧?!”
蒙世佂在牢里的质问一声声炸雷似得响在容宿耳根,好像引燃的爆竹一个接一个地串联起来轰轰作响。
殿下当初待征文的确不同寻常的亲厚。
后来听云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殿下知不知情容宿就不得而知了。
莫非……听云告诉殿下了?
容宿看着自己碗里的一品香粥,又看看放到手边那色泽油亮的绘茄条,再一抬头就是殿下幽幽怨怨的一眼,顿时呛着了。
“殿下恕罪,”容宿匆匆起身欲跪,“臣失礼。”
“起来起来,”秦绍也放下勺子,无比慈祥道:“是粥太烫了,让人端下去吹一吹。”
秦绍热切地看向內侍。
內侍先是一懵,迅速上前端走香粥,用小扇轻摇,散着袅袅热气。
容宿后颈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烫,不烫。”他干笑,此刻半点急智也生不出。
“你喜欢吃?”秦绍眼睛一亮,“臣……”容宿话还没说完,秦绍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似得,手一招:“去把厨子召来,赐给容卿。”
“殿下!”容宿这一刻是真慌了,匆忙跪倒:“殿下厚赐,臣不敢领受。”
秦绍还没觉察:“这叫什么厚赐?”
还是陈氏在旁提醒:“殿下,那是宫里的御厨,您赐给哪位主子也就罢了,反正是在宫中供吃食,但这宫外……”
秦绍恍然。
她还不是皇帝呢,这东宫的御厨也是御厨,只能皇帝赐给臣子,她这么做就有些越矩了。
“那……那你等些日子,我找理由把他贬出宫去。”
秦绍那派荒唐路子来了。
容宿额头冒起冷汗,他还是头一遭经历这些,用仅存的理智问道:“殿下是……是知道了什么吗?”
“知道,”秦绍声音软和起来,示意容宿起身:“我都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
容宿一咬牙:“既然殿下有心厚赏,不如赏我另一个人吧。”
秦绍温柔的眸光忽然凝滞,想冷风过境迅速在褐色的秋叶上结成寒霜:“你……”
“我想要听云。”容宿抓紧时机。
不论殿下是不是真的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他和听云的事已经掩不住,只有借着殿下心情好,有心对他好的时候,堂堂正正要一次人。
就在他说出听云两个字时,陈氏倒吸一口凉气,比秦绍还先喊出:“大胆!”
容宿眉头一挑,陈氏紧张地咽咽口水却寸步不让:“容大人,你虽得殿下重用,但听云姑娘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陈氏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她本以为容宿要见听云,也就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竟真敢在秦绍面前要听云,简直是狗胆包天!
陈氏护犊子的心思又起,自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即便是从前欠他一个人情,也不能拿秦绍来换!
“奶娘……”秦绍没什么底气地唤了声,动静似嗔实怨让容宿脊背汗毛乍起,他是真受不了殿下这幽怨的套路了。
“殿下,听云可是……可是您的人,怎容他一个臣子冒犯!”这时候陈氏倒是最把得住的那个,“您就要和宗遥姑娘成亲了,到时候几位娘娘主子也会一同入宫,您可不能送了规矩。”她提醒道。
秦绍眼皮微垂:“放心吧,孤都明白。”
可这些话听在容宿耳中可就是另一番意思。
听云是殿下的人,还提了几位娘娘入宫的事,这么说,听云也会在其中了?
“听云,谢听云,她到底是不是谢家的女儿?”容宿忍不住问。
秦绍当然不会回答他。
“够了。容卿,你休要恃宠生娇。”秦绍冷着脸道,一旁陈氏和容宿都神情僵硬。
殿下这用词,也太直白了吧。
陈氏的理解当然是正确的,但容宿却误以为秦绍是真把他当男宠了,顿时脸色铁青。
“臣告退。”
容宿何其骄傲,他可以做忠臣,也可以做大奸大恶的狗贼,但绝不可以做吃软饭的男宠!
他怒气冲冲走在宫道上,气场简直能逼退风雪。
决不能!
就算那个人是……
容宿眼前见鬼地出现太子殿下冰肌玉骨似得一笑,还和蒙着面的听云身形纠纠缠缠,一如上次梦境一般。
“见鬼!”容宿拔腿狂奔,刚出了宫门就撞见左右踟蹰的大成。
“爷您可出来了,谢家的马车到渭南县了!”
上林谢家,受陛下赐婚,嫡女谢灵蕖将嫁给太子做侍妾,但这个时候来长安可以说是很尴尬了。
冯氏薨了,秦绍按礼是不可能大婚了,即便是陛下有旨,至少也要等上小半年,良辰吉日也要再寻,谢家的车马如今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此时,救星来了。
容宿派人来迎,将车马安顿在临近长安的渭南县,还妥帖地安排了幽静的小院专门给谢家小姐住,并派人说将帮忙禀报让东宫派人来接。
如此进城,也就不算冒失。
“就是不知这容四爷,为何帮我们?”谢小姐藏在红梅斗篷中,柔软雪白的狐毛兜帽圈出她白玉瓜子般的脸蛋,好一个绝代佳人。
但煞风景的是,远处传来了刺耳的一声拨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