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禹的驻地仍在涂山脚下,与数里外的淮泽隔着一座山丘。他从彭铿部回到这里后,又召集各部君首议事。其实诸般事务早就安排的差不多了,伯益一直在落实,只需按计划执行即可。伯禹主要是下了一道命令,下个月的望日将与淮泽水妖列阵决战,届时另外八支军阵也已组建并操练完毕。
若是伯禹刚来时就下这样的命令,恐根本不会得到支持,就算勉强组建了军阵,当地民众也不敢主动找水妖决战。可如今的情况不同了,伯禹仅用彭铿部的两支军阵,便在众高人相助下击退了水妖进犯。这证明只要选择了合适的战场、战术得当,他并非不能打败淮泽水妖。
商章等四部伯君的下场,也令在场很多人心有余悸,也击碎了个别人心中最后的幻想。伯禹没有越权亲自处决这四位伯君,他们是死于无支祁之手。淮泽水妖连这些忠心祭奉他们的人都毫不犹豫地斩杀,其他人又怎敢再心存念想?
荆山多美玉,崖下出白乳泉。虎娃和玄源坐在顶上好像在看风景,对伯禹大营中所发生的事情也是一清二楚。
玄源道:“青童声称是得到太昊天帝的传讯,得知淮泽情况,然后赶来相助;而乌木由是神农天帝直接派下界的;轩辕天帝更是接连派了巫知与巫明两位真仙下界。你们这样的仙家高人,自己不露面,却总在幕后顺势推动。”
虎娃笑道:“你怎么将我与天帝并列?已成就天帝者,形神即是帝乡神土,不能直接回到人间。而且人间诸事,早已只是后人自己的事。若仙家下界插手,便是缘起之因,其结果往往很复杂,有可能再起更多缘法牵连、始终难尽。所以最好是随缘而行、不去强求什么。
至于这几位下界的仙家,各有其因、各有其缘,所以各位天帝才会派他们而不是别人来。此间玄妙,非凡人可妄测。除非是伯羿、崇伯鲧那等真仙,修行本就是证人间之事,否则谁也不会以真仙身份轻易露面。”
玄源轻叹道:“崇伯鲧和伯羿大人行事,从不亦仙家身份,在人间就是世人,崇伯就是崇伯,而伯羿就是中华无敌战神。之所以将夫君与各位天帝并列,因为在我眼中,你的如今行事已与他们差不多了,而将来成就或更在他们之上。”
话刚说到这里,虎娃突然愣住了,似是一时走神。以他的修为,怎么会像凡人那样走神呢?玄源也很纳闷,过了好半天,见虎娃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才关切地问道:“虎娃,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虎娃:“我没事,是山爷有事。”
玄源紧张道:“山爷出了什么事?”
虎娃摆手道:“不必担心,是好事!山爷刚刚历天刑飞升了,如今已是真仙。”
玄源松了口气,不无羡慕道:“可喜可贺!”又转念道,“山爷飞升之后,首先会去何处帝乡神土呢?”
虎娃:“按仙缘,他应首先去拜见太昊天帝。但如今九重天仙界再度关闭,谁也去不得那里。以我对山爷的了解,就算能去往各处帝乡神土,他也顶多是做客并见证一番,并不会留在任何一处帝乡神土。”
玄源:“山爷不会留在任何一处帝乡神土中,有些真仙又回到人间,也是这个原因。”接着又叹道,“山爷的修行,当真是大器晚成啊!”
若山比玄源和虎娃的年纪都要大得多,但玄源突破大成修为却远在若山之前,而虎娃如今更是早已成就真仙。可山爷突破大成修为后,仿佛是突然开了窍,修为精进神速,在树得丘中隐居清修,如今已历天刑飞升。
虎娃有一种预感,山爷成就真仙之后,其修为精进恐会超乎想象。仙家修行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更在于其缘法以及所证。
是夜,明月挂下弦,星辉闪烁,淮泽上有微风,遥听轻涛拍岸,近闻白乳泉声,虎娃和玄源坐在荆山顶上望着淮泽夜色。而伯禹处置了一天的公务,并没有吃晚饭,独自一人走出营地又登上了涂山。这次他没有走上山顶,而是在半山腰倏然消失不见。
山脚下的庄园中,一匹枣红马抬头甩了甩鬃毛,另一匹枣红马打了个响鼻,但是并没有管闲事。它们是为了保护伯禹而来,而伯禹大人此刻却不见了,以他们的神识也感应不到。
远方的荆山顶上,玄源轻笑道:“伯禹进了涂山洞府了,看来是佳人有约,将玉成好事啊。”
虎娃:“也许是两人有要事相量呢,青丘姑娘特地唤他前去。”
玄源掩口道:“这像是真仙说的话吗?有什么事情,非得大半夜两个人在仙家洞府中商量?”
虎娃讪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与真仙修为见知无关。”
一直到天色微明,伯禹才走出涂山洞府。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出来的,就莫名现身于山腰,身后只是一面崖壁而已。山下庄园中的一匹枣红马,用肩膀撞了另一匹枣红马一下。而另一匹枣红马只是点了点头,那意思仿佛在说——我知道了!
昨天的事情还没有商量完,安排一场大战,有很多琐碎事务,虽然有伯益召集各部君首具体筹办,但最终还要伯禹大人拍板决定。淮泽水妖一日不除,各部族首领也都将留在这里不敢轻易离开,都由涂山部负责款待。
众人次日继续议事,伯禹一来到堂中坐下,涂山氏大人便笑呵呵地走过来道:“伯禹大人,您是否已见过小女青丘?”
伯禹一怔,这么多人在场呢,这话问得也太直接了!但对方既然问了,他也就只好实话实说道:“是的,昨夜刚刚相见!”
这一问一答,领在场各部族首领皆露出惊讶之色,连涂山氏大人都吃了一惊。他刚才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问伯禹有没有见过青丘?伯禹回答已见过即可,就算两人昨天夜里刚刚私会,也不必当众说出来啊。
但这位伯君应变也很快,腆着老脸咳嗽一声道:“小女青丘之才貌,不知大人您有何评价?”
伯禹:“于禹而言,难得之良。”
涂山氏心中大定,随即接着问道:“小女有意于大人,愿以结永好,不知伯禹大人意下如何?”
伯禹当即向涂山氏大人行礼道:“于室于家,为我之服,是我之福。”
涂山氏大人笑而受礼,然后伸手相扶道:“贤婿不必多礼,今日聘定,当邀众相庆!”
伯禹身边的伯益、善察等人皆是心念通透之辈,涂山氏大人一开口提到青丘,他们就明白是何用意了,却没想到伯禹大人回答的这般干脆,涂山氏当众欲将青丘许配于他,而他连眼都没眨就立刻答应了。
院中的丙赤终于绷不住悄声对丁赤道:“伯禹大人答应得也太痛快了吧,难免让人误会——竟如此急色?”
丁赤嗤笑到:“八丙,你懂什么呀!既然彼此都对上眼了,为何不干脆些?怎能说是急色,难道伯禹大人是好色之徒吗?”
丙赤:“丁老九,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青丘姑娘确实娇媚无双,乃是人间难得之美色。你看伯禹大人连想都不想便答应了,难道不是心好美色吗?”
荆山上的虎娃和玄源也听乐了,玄源忍不住问道:“虎娃,你是否好色?”
虎娃赶紧点头道:“好,当然好,怎敢不好!只是此好非彼好,只看对方是谁。”
厅中众部族首领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恭贺伯禹与涂山氏大人。还有人在心中暗道涂山氏大人真是老谋深算,居然不声不响在暗中已让自己女儿去“勾引”伯禹大人,顺势结下姻亲。也有人在心中感叹——自己怎么就没有先想到这一招!
但是不论大家心里怎么想,也都大松了一口气,对这里的所有人来说,这的确都是好事。
伯禹娶涂山氏之女,这可不是简单的婚配,同时也代表了夏后部与涂山部之间联姻。而如今淮泽诸部聚在伯禹麾下对抗水妖,这门亲事更代表了伯禹与淮泽诸部的结盟。
伯禹下令演练军阵,邀水妖决战,很多人心中还有担忧。若是战事不利怎么办,或者就算在岸上能胜,但水妖逃回淮泽盘踞不出怎么办?伯禹是中华治水之臣,只要搞定表面上的事情,他可能拍拍屁股就走了,但当地部族却始终要与淮泽为伴。
如今夏后部与涂山部结为亲族,便意味着伯禹对付淮泽水妖不可半途而废,必须将诸事安排妥当、免除将来后患。
其实在场众人不知,青丘的身份可不仅是所谓的涂山氏之女,实际上她是涂山部的守护者。涂山氏大人也没资格将其许配于谁,这种事情只能是青丘自己的意愿。
伯禹将来若治水成功,必将受天下各部拥戴,而伯禹若娶了涂山部的守护者,这对涂山部又意味着什么?涂山氏大人心里也很清楚。
众人纷纷上前恭贺,提议在决战之前便行嘉礼。伯禹突然问道:“据我所知,那无支祁曾向涂山部提亲,不仅妄想娶走青丘姑娘,还要涂山部以涂山、荆山为礼,可有此事?”
这件事,在场其他部族的首领此前皆不知情,闻言都吃了一惊,又纷纷暗道原来涂山氏大人还有这般算计。伯禹只要答应了这门亲事,便等于彻底和无支祁撕破脸,而他既知内情又敢当场答应,就表示了有根本不怕淮泽水妖的底气。
涂山氏大人也没想到伯禹竟当众说破,不禁老脸一红道:“确有此事。”
伯禹又问道:“涂山、荆山皆不在淮泽中,无支祁即提此要求,又打算如何取之?”
涂山氏大人不得不解释道:“那妖孽的要求,是开挖水道环绕涂山与荆山,将这两座山丘亦纳入淮泽,真乃痴心妄想,我早已严辞呵斥之!……小女许于伯禹大人,礼当不止此二山,涂山部尽大人所求。”
听伯禹大人提起这茬,众人又露出恍然之色,以为伯禹这是在趁机要好处呢。想想也是,既然他在这种情况下答应这门亲事,不仅是涂山部,淮泽各部也都得有所表示才行。
在场很多人已经在心里琢磨,该送怎样一份重礼给伯禹?有人便打算干脆也送美女,就是不知伯禹大人能不能看得上?
伯禹却摆手道:“您误会了,我之封地在夏后部,为天下治水乃职责所在,不取各部之地、亦不索各部之礼。方才只是问那些淮泽水妖的图谋,果然其野心不小。……诸位眼下当以备战为要,嘉礼之事,依九典之制即可。”
伯禹当然没打算收涂山部什么好处,更不想要淮泽各部的礼物,只需大家自愿为治水尽力即可。以青丘的身份,她与伯禹的事情,亦不需要在场的一众凡人操心。
这天黄昏后,伯禹又一次登上了涂山,风中隐约有歌声传来:“绥绥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