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诵在苏家绸缎铺内观察了些时间,不论是贵族妇女家的绣鞋,还是达官贵人的黑靴,或是木屐都有,心里头对苏家制鞋的工艺还是称奇的,想着这事交给苏家的掌柜来操持,也就放心了。
他在店铺无事可做,且因没穿过这布靴,所以站久了两条腿都感觉不自在。
这个时候,他找了一张太师椅坐了下去,手里还端着苏家小厮端来的茶水。
他的目光正注视着茶汤,只见此茶略显暗金黄,颜色偏暗,这样的茶应是发酵过的了。
茶汤内并无茶沫,料想应是下人们过筛掉了,而且茶汤配上这龙泉窑口烧制的瓷杯,很是名贵奢侈,又极其衬景。
而且宋朝时期喝的茶,大多都不是跟后世那种散茶一样,十分随便,泡一泡就可以了。
宋朝的茶艺可是有好几百种,有“绣茶”、“斗茶”、“煮茶”、“煎茶”、“点茶”等等,简直就是后世的茶艺大汇总,而且宋代茶艺文化,品茶与艺术融为一体。
而到宋朝灭亡之后,元代统治者根本就不懂得欣赏茶艺,元朝时期,华夏文化被破坏了不少,而且宋人还被压制地死死的,成为第四等人,明朝时期,明太祖考虑到高昂的制作费用,对于国家和百姓来说,都无力承担,所以罢造龙团。
宋朝茶艺慢慢消散,退出了历史舞台,赵诵却觉得可惜,这是一种文化的断层。
如今他到了南宋,这种现象应该会好点吧。
赵诵拿着上好的用龙泉窑烧纸的小口瓷杯,浅浅地嗅了一口,鼻腔内充斥着一股淡淡香气。
这茶不错!
赵诵暗道,轻轻地呷了一口,唇齿之间满是淡淡的苦涩。
赵诵很喜欢这种感觉,后世他家家里就是种茶的,对品茗很是上道。
赵诵不知道这是什么茶,不免又继续尝了几口,不过他的动作很是安闲,不像是因为口渴了而大口大口地灌着,这也得益于他爷爷的教导,赵家的家训可不是吃素的。
一炷香时间过后,苏婉从掌柜后台盈盈而出,见赵诵正在品茗,于是也就停下脚步,暗暗观察起来。
苏家跟丁家、贾家在商业上多有过节,虽说没在明面上撕开脸皮,但那丁、贾二人不是善茬,小心驶得万年船,是以对赵诵的来历也要一一盘问清楚,但苏婉是个姑娘家,不好多问,方才本想让李掌柜试探一下,可李掌柜见到那鞋激动万分。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要试探清楚才行,不过与赵诵定了字据,是商业上的合伙人了,有些话也就不好当着赵诵的面明着问了。
苏婉在纠结。
“算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日久见人心,若日后遭了难,苏家家大势大,必有办法清除异己!”
苏婉双眸凝视赵诵,赵诵依旧在品茗,可能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实在是舒缓了,与街市茶肆内那些小老百姓不一样。
苏婉很奇怪这年轻人的身份,因她觉得这年轻男子很懂茶似的,她走了过去。
赵诵听见脚步声,当即回头,见是苏婉,立马放下茶杯。
“苏小娘子有事找我?”
“啊,没没什么诵哥儿,我看你对品茶很有讲究。”
赵诵暗自发笑,知道这只是粗浅皮毛,若论宋人,肯定要不及的,所以尴尬笑道:“只是喝过一点,算不上讲究,不过,这茶实在好喝,让我欲罢不能。”想起王安留给了他一些钱,随后开口问道,“苏小娘子,不知是哪里的茶,可否问你买一些?”
苏婉捂嘴一笑,浅浅道:“反正家里有的是,你若喜欢,我就叫下人准备一些给你送过去就是了。”
“这怎么成呢?”然后赵诵道,“这什么茶?京中可有的买?”
“这是龙团凤饼,京城买不到!”
“龙团凤饼?!”赵诵不知被小妮子的笑声震惊了,还是被龙团凤饼这四字震到了,总之心里七上八下的,幸好是人家家里面待客用的茶水,不过赵诵没想到居然龙团凤饼,怪不得觉得这茶好喝,原来竟然是大内御茶。
说起这龙团凤饼,赵诵约莫知道一些,此茶出自福建建州凤凰山北苑,在宋真宗时期被列为宋廷贡茶,徽宗年间,郑可简改制“龙团胜雪”,方才他差点惊得从椅子上起身。
“也不怪诵哥儿震惊了,这茶的确太珍贵了。”苏婉忙道自己说漏嘴了,想到对方的身份,苏婉继续追问,“诵哥儿哪里人氏?”
赵诵听苏婉一说,想起王安给他准备的假身份,也就答道:“临安府富阳县人。”
苏婉点头,富阳就在临安府下,她认识一名专门绘制画像的老人,那老人张令贤据说是张择端的后人。
她可以让府中下人拿着赵诵的画像去打听,当即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赵诵也是脸色一松,神态恢复如初,毕竟那是个假身份,如果真被当面揭穿,说的轻一点,会坏了这门合作,严重些兴许会面临牢狱之灾。
苏婉则是问了其他问题,比如“白叠子”。
这一问,赵诵知道重点来了。
方才他在店里逛了下,苏家所操持的纺织品中,有绢、纱、锻、丝、绵、絮、锦、布(葛麻、苎麻布)等纺织品、毛纺织品,却唯独没见过棉制品。
所谓的白叠子,即棉花。又作白叠、帛叠等。
一年生草本非洲棉。公元2世纪时,西域已有种植。
南北朝时,高昌等地普遍种植。人多以之为布并用于交易。
赵诵心道,这时候的棉花虽然已经传入中国,但还没有普及开来,没有人知道它的经济价值,而且这白叠子对宋人来说,大部分是作为观赏植物的。
要说后世,那是黄道婆的功劳了,还有明太祖强制在全国各地推行的缘故。不过眼下赵诵来了,就要让他来推广了。
“苏小娘子见过没有?”赵诵问道。
苏婉摇首,“没有,不过你能画出来么,若是见过,改日定送了来。”
赵诵尴尬道:“也罢,只是我画工不好,要出洋相的。”
“无妨,蚓虫都见过了,害怕鬼画符么?”苏婉有些发笑。
苏婉当即命小厮送来纸笔,只是赵诵对那毛笔有些苦大仇深。
赵诵咳了一声,拿起毛笔,画了起来,这一画居然花费了半个时辰,费了不少澄心堂的宣纸,赵诵画完之后这才扶额交差。
苏婉看了看,摇摇头,“没见过。”
正此刻,苏家绸缎庄门口忽来了一辆马车,那马车的帘子是粉色的,而且花纹上织就的有些线条,在阳光下闪现金色,这马车的主人一定非富即贵,赵诵想到。
苏婉起身,立即出去迎接,赵诵也随着苏婉出门。
只见那马车停了下去,马夫立即牵着缰绳拴在路边拴马的石柱子上,然后站在马车旁,十分恭敬的样子。
紧接着,一青衣小厮模样之人,迈着细碎的步伐,点头哈腰,掀开轿帘后,立即本分地弯下腰站在马车边上。
从车马上现行下来的是一个系着红绳,梳着丫鬟发髻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穿着一身青色衣裳,那丫鬟下了车马后就站着,一只手朝着马车上伸去。
随后正主来了,那正主外罩一件裘皮,脖子上圈着一白色狐尾,下着一件袄裙,脚踢粉红色绣鞋。
一抬首,只见此女肤若凝脂,冰肌玉骨,竟比那苏婉冷艳高贵不少,模样甚是好看,神态举止间也是透出一股高冷,不可侵犯神情。
“宝儿姐姐你来了。”苏婉匆匆迎了上去。
赵诵颔首,站在不远处一侧,方才他看到那马车的装饰时,认定那女子不是普通人,再见了那女子一面,惊为天人。
此刻他神情十分恭敬,不敢有半分差错。
“姐姐今日怎么来了?”苏婉忙问道。
女子叹气道:“宫里面实在是苦闷了,我一天到晚学女工。”
苏婉笑道:“姐姐可是天潢贵胄,可不是我等商贾之女。”
“咦,这人是谁?”赵宝儿忽然看到苏婉身后不远站着的一年轻男子,此人穿着一件直领、对襟,但材质为布衫,头上一顶东坡巾,面如冠玉,身材高大,看这打扮应是一个士子。
赵宝儿很是怪异,莫非这人是苏婉的未来夫婿,但她知道苏婉不是那样随便的女子,但她还是起了捉弄苏婉的心思。
“小婉儿,这是你未来的夫婿么?”
说着,赵宝儿踏着青衣小厮的肩膀跳下身,慢慢朝着赵诵这边走去,苏婉一看不好,这赵诵毕竟是外人,若是言语之间或是礼节之中出了差错,顶撞了公主殿下就不好了。
苏婉没想到姐姐把赵诵当成了未来夫婿,她看了看赵诵,赵诵站的位置有些远,而且神态恭敬。
“姐姐莫要取笑,这是我铺子的客人而已。”
“客人?”赵宝儿神色疑惑看着苏婉。
苏婉暗道不好,却听赵宝儿接下来道:“哎——婉儿,今年十六了,也该找夫婿了。”
苏婉松了口气,却有些嗔怪,挤了挤眼睛,露出极其委屈的神色,“姐姐十七了,也都没嫁人,我为什么要嫁!”
赵宝儿看到闺中好友这副样子,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再说下去也就没意思了,也就不继续开玩笑了,她忙结束话题。
“哎,今日不说谈婚论嫁的事情了,我好不容易逃出宫,自然要好好逛逛御街。”
苏婉道:“逛街,这才差不多。”
“不过妹妹也要注意,你始终待字闺中,日后便是要嫁人的,寻常时候可注意这男女大防,以免吃亏啊。”赵宝儿说完一个古怪的神色递了过来。
苏婉发笑,然后掐了掐赵宝儿的腰肢,“好了,妹妹知道的,姐姐你又说到哪里去了。”
赵宝儿顿感腰间吃疼起来,苦笑不得,“姐姐也是为你好!这女人始终要嫁人的。”
“好了好了,姐姐再这么说下去,妹妹就要送客了!”
“哎——不说了不说了。”赵宝儿拍了一下脑袋,“快,玉儿,把宋五嫂鱼羹端给小婉儿,天冷了就不好吃了。”
在赵宝儿的吩咐下,丫鬟玉儿忙将一食盒递给苏婉,这宋五嫂鱼羹可是苏堤那买来的,没想到这个公主姐姐还特意大老远送了吃食过来。
苏婉忙谢恩,接下的同时,趁着空档忙递给赵诵一个眼神。
赵诵虽然不清楚那女子身份,但觉得对方身份尊贵,此时苏婉热情相邀,赵诵又觉得无事可做,立即起身告辞,反正今日已交代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