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楼依旧穿着管事宫女的标准服色,立于殿前的阔道上。身上的灰鼠披风衬着这寒冬里满天满地的肃杀,便自有了一种无形的端严。
不知是不是错觉,傅珺总觉得,宋宝楼的身上,有了几分陈旧的气息。
这个在宫里几乎耗了半生的女人,今天再见时,突然便不复往日的熠熠神采。
虽然她的腰依旧挺得很直,眼神也仍是那样清亮,但是,她整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宛若傅珺前世所见的那种怀旧色调的老照片,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子暮气来。
见侯夫人等人走了过来,宋宝楼老远便端出了笑脸,招呼道:“夫人走得乏了吧?四姑娘与六姑娘可累了不曾?”语气十分亲近。
侯夫人受宠若惊,含笑道:“宋姑姑怎么亲自出来了?我们都还好着,路并不远。”
宋宝楼便上前向着侯夫人她们见了礼,复又笑道:“娘娘都等了好半天了,夫人请随我来。”
侯夫人便向身后瞥了一眼,却见傅珺牵着傅琪的手,恭恭敬敬站在那里,神情十分温顺,更是显得对妹妹颇为友爱。
侯夫人心下十分满意。
虽然她对傅珺从来就没喜欢过,可此时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四丫头还是很会看场合的,此举正是侯门贵女应有的仪态。
几个人便跟着宋宝楼进了大殿,在一递一声的宣召声中,踏上了那条绣了九凤的红毡。
太后正坐在地屏宝座之上,一见傅珺进来了,喜得便先笑了出来道:“可算来了,本宫正要听你说故事呢。”说罢她才又看见了侯夫人与傅琪,对侯夫人她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声“免礼”,倒是傅琪,这小萌娃看来很得太后娘娘的喜爱,一见了她太后便笑着道:“哎哟哟。这是你们家六姑娘吧,可真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
傅琪这几天突击了进宫的礼仪,此时便双手抱在肚子上给太后见礼,把太后乐得合不拢嘴。直对宋宝楼道:“你瞧瞧,活脱儿不就是四丫头当年的样子么?”
见傅琪得了太后娘娘的眼缘,侯夫人十分欢喜,便恭声谦道:“六丫头比当年四丫头还小着一些,尚不懂事呢。娘娘不嫌她失礼便好。”
太后娘娘笑容不减,招手道:“四丫头过来,上一回本宫没好生瞧瞧你,今儿可要细瞧瞧。”
傅珺依言步上玉阶,行至了太后的宝座前,抬起头来视线向下,便觉两道温和的目光凝在脸上,随后便是一阵笑声响了起来,只听太后温声道:“嗯,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太后说到这里便又似想起了什么。对宋宝楼道:“宝楼啊,你去将那只匣子拿出来,我记得里头有好些玉件儿来着。”
宋宝楼恭声应了是,便自退了下去。太后便又转向傅珺道:“本宫今儿召你来呀,是想听你说说你赢那明珠公主的事儿。那天本宫不耐烦去便没瞧着,可是错过了。如今你便细说予本宫听听。”
傅珺就知道太后这又是来听说书的,于是便整理了一下思路,组织了一番语言,便开播了评书专场,将彼时场景细细地说了一回。一旁的侯夫人亦跟着搭几句腔。
这一番书话,直将太后与傅琪这一老一小听得入了神,傅琪甚至连害怕也忘了,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傅珺。听到着紧处还紧紧地攥起小胖拳头来,模样十分逗人。
待傅珺说完之后,那宋宝楼也回转了来,手里捧着一只填漆描金镶宝石匣子。
太后娘娘此时却是顾不得她了,只问傅珺道:“本宫听人说,那明珠公主擅骑/射/、会摔角。还听人说你的骑/射/皆不如她,更别提摔角了,你那几拳怎么就能打赢了她呢?”
傅珺闻言便微微一笑,方要回话,猛可里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尖亮的报声:“皇上驾到——福安公主驾到——许昭仪娘娘驾到——”
这声音自外头递传而来,随后便见数个身影步入了殿中。
傅珺等人连忙退至阶下跪礼拜见,太后娘娘亦自宝座上站了起来,笑道:“哟,今儿这人来得齐整,怎么你们都来了?”
便听一道浑厚的声音道:“儿臣前头才下了朝,便来母后这里坐坐,半道儿上遇见了福安与许昭仪,便一道过来了。”
这里许慧与福安公主刘筝便皆向太后见礼,太后说了句“免了”,便又笑道:“你们来得可巧儿,本宫正听故事呢。”
傅珺自听到许昭仪这三个字后,心中微有些激动。此刻,随着皇帝的一声“平身”,傅珺便直起身来,不着痕迹地向上看了一眼。
许慧着一身玄色绣金鸾的宫服,正自端坐在右,此时亦向傅珺看了过来。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里交接,许慧温和一笑,向傅珺轻轻点了点头。
傅珺便也浅浅一笑,复又转眸向旁看了看,却见福安公主刘筝的目光也正凝在自己的身上。
她心下微怔,正想微笑示意,未料那刘筝竟是先行笑了起来,秀眉细细、杏眼弯弯,那笑颜看上去十分温柔秀美。
傅珺一下子对这个公主充满了好感。
这倒并非因为她先对傅珺笑了,而是她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气息,温和、平静、坚定、自信,却又不失这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纯真质朴,让人不由自主地便生出一种尊敬与亲近相交融的心情来。
这才是一国公主应有的风仪。不是颐指气使,更不是视人命为草芥,而是中正平和、温柔大度,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从容自信。
傅珺前世从未见过公主,而这一世,这位福安公主却是傅珺所见的人中真正有贵族风度的女子之一。
那刘筝对傅珺一笑过后,便转向太后娘娘,微有些羞赧地道:“是儿臣拉着许昭仪一道儿来的,儿臣想听傅四姑娘说说国宴上的事情。”
太后娘娘闻言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将手点着刘筝道:“你呀,当天你不也在场么,怎么看了还不够,还想再听一回?”
刘筝颊染薄红,垂道:“以弱胜强,以智搏力,傅四姑娘做得极好,儿臣便想问问她是如何做到的。”
皇帝见她羞得脸都红了,便笑道:“朕恰好也想听听是怎么回事儿。那外头的书说得天花乱坠的,当不得真。”
太后闻言便又笑了出来,对傅珺道:“得了,本宫方才问你的话,你这会子便说吧。要不有人该睡不着觉了。”
那刘筝面上又是一红,一双眼睛却是立刻凝在了傅珺的脸上,似是极欲听到傅珺的回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