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来到浣衣局后,素珍没有积极干活。
她简直不知道昨晚听到消息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无情生怕她在宫中听到断续不详有关无烟身死的嘴碎,会全然崩溃,索性没有瞒她,被李兆廷传召过后,正好借进宫之机,托小陆子将书信带给她。里面详述了事情的经过洽。
但这虽给了素珍一丝希望,却并没有缓解到素珍的伤痛钤。
昨晚,权非同又来见她。
可是再痛苦,她还是没有过去。
她不想再欠权非同。
回春堂真能肉白骨,改生死?她不知道,只有烟霍二人活生生的再次走回她面前,她才会相信。
朋友让她莫要愧疚,可她怎能不愧疚?
她的朋友一个个死去,她却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甚至,连凭吊也是奢侈。
她用力把衣服掷到盆中,水花也无情地溅了她一脸。
她一直认为自己也许能逃出去。可是哪怕她点子再多,这牢笼却牢牢拴住她,她什么都不能做,没有时间,没有力气。
她心中仇恨益涨,也越发绝望。一边渴望报仇,一边累得,哪怕还有小莲子,却已竟不想再坚持下去。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迎!”
院外,一道尖细声音透门而入!她猛地一震,一个小小浣衣局怎值得这两个大人物过来!
“快!都过来跪接迎驾。”
那厢,祈执事紧赶慢赶的指挥宫女们起来,通通往门口的位置跪去,素珍伸袖擦了把脸,挤到中间一处方才跪下,吉儿一直盯着她,见她口中喃喃作响,似自语着什么,不由得冷笑,“你跻身前列又如何?你道太后和皇后能注意到你把你接回去?”
素珍没有答话,但很快,挟着霜寒之气踏入院闱的晋王妃,却让吉儿瞪目结舌。
太后娘娘冷冷叫了声起,目光旋即落到一处,“冯素珍,你出来!”
她们真要接她回去?
宫女们陆续起来,暗暗觑着素珍,既吃惊又带着看热闹的心理。
素珍看到晋王妃眼中寒意,正忖何处又罪了这位娘娘,还是顾惜萝和魏家又暗中做了什么,让她来寻自己麻烦,一巴掌已劈头落到脸上,打得她耳目发麻。
“说!你和连玉到底什么关系?是否早已许身于他?你好大的胆子,竟还敢接受赐封,成为皇上的新妃!”女人勃怒的声音同时严厉响起。
素珍大惊,郭司珍担心的事终成梦魇!她看了阿萝一眼,牙关也微微颤抖起来,心中迅速拿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认!拖得一刻是一刻。
“太后,若真看在民女父亲面上,那请娘娘亲自一验。别的女官难保被谁人给收买了。”她压住心下颤意,略略一顿,一字一字答道。
晋王妃冷笑道:“本来,看在你父亲面上,哀家是该做个验证,哀家自己动手也无不可。但只怕根本无须验什么,哀家问你话的时候,你第一个反应说明一切。若和连玉没有关系,你会立时回答‘没有’,但你不曾,你,犹豫了一下。”
“莫以为哀家会上你的当,你要哀家来动这个手,不是忌惮宫人被收买,你是想擒哀家为挟,你此前对皇后做过什么事,莫以为哀家不知道。哀家怎会给你任何施展诡计的机会?”
素珍暗暗心惊,她只有一瞬的迟疑,却已教对方捕捉到!她从前总认为李大娘可恶,但李兆廷这个生母才是真可怕的女人!若晋王有她一半干劲狠辣,当年也未必败在连玉父亲手上。
一股苦水寒气直往喉咙里冒!素珍本能地往后退去,视线到处是四周震惊的目光,似都完全意会不到,她竟是前皇帝的女人!她目光定格在阿萝身上。阿萝仍是方才进来时的表情,双眉紧蹙,脸上一副凝色,似乎此事与她并无太大关系,对自己,她只是嘲弄,觉得可笑,还有叹息。
“小春,把这贝戋.婢给哀家擒住,赐她三尺白绫!”
而那时迟快,晋王妃已鸷然朝她的女官下命,果断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阿萝心中砰砰跳着,看着前方这个宿命般的对手,眸中流出的苍白、恐惧,忽而百感交集,这个人就要死在她手上了!
噢,原来,这女人也是会害怕。这倒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人的恐惧。
她还记得她被“杖毙”那天,她似并不畏惧。
原来果然都是假的!
那时,这人其实在赌连玉的心。
连玉他果然也因为她的“死”而终于移情。以为对方为他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不妨。再也不妨了。
早上她和梅儿那些话,也是假的!
她是在连玉曝尸第一天夜晚见过她,而非昨晚,是看过她祭祀连玉,但并没有听到那些弑杀李兆廷的话。是她教梅儿在晋王妃面前欲言又止,她知道,晋王妃的手段,赌其一定会让人跟来……
就像她跟梅儿说的,要冯素珍的命,但绝不能自己出手,最好是借魏无泪,这妮子比妙音要难对付许多,妙音不是个来事的人,还可和平共处,但魏家那妮子则不同,她有份害死连玉,更是她将来的威胁。
可是,她不想再等了,就借晋王妃的手罢。
人是他母亲杀的,李兆廷事后得知,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她头上去。
阿萝这番计较,素珍自然不知道,但她很清楚明白,这事和这位皇后脱不了干系!死她是早已不惧,但孩子还有这份仇恨……
眼见那小春领着两名侍卫,手持白绫,向她走来,她心中恐慌和恨意也到达!
她浑身颤抖着,舌尖被牙齿咬破,铁锈的味道弥满整个口腔!她再次抑下所有愤怒害怕,突然朝晋王妃跪下,“太后娘娘,你连验也不验便听人挑唆认定民女死罪,可你是帝母,有生杀予大权,民女无法。”
“但民女还有几句话,求您一听。不会费您和皇后多久时间。我父亲他后来阻止皇上复辟,你们恨他入骨,但当初,在魏家为你们打天下之前,是他冯少卿,是我冯家冒着生命之险,把您和皇上从大牢中救出来的。及至,冯家后来遭抄家灭门,也是因此事所致。”
“这就好比一个人曾对另一个人很好很好,有一天,他突然决定收回那些好,可实际上并没有对对方造成任何伤害,对方却觉得,他欠了自己无穷无尽,是不是有点这个理?”她仰头笑问。
阿萝见她语出请求,心中一凛。此时魏无泪和妙音接讯分别赶到,听到此话,魏无泪一声冷笑,开口便斥:“冯姑娘,请莫把你父亲功绩夸大,本宫父亲功绩抹小,晋王对你父亲有知遇之恩,你父亲也奉晋王为主,这劝阻无疑是背叛,谁知他下一步会不会把晋王遗孤还在生的消息通知当时的皇帝,而让皇上母子蒙难?”
妙音双眉紧拧,闻言也是一声娇叱道:“可笑!把并未发生、甚至根本不会发生的事说成言之凿凿,当真可笑!假使当初没有冯少卿,皇上母子根本无法存活,魏妃怎么不提这个?”
她说着悄悄给身旁的十五使了个眼色,十五一咬牙,一步一步往门外退去。
“来人,把浣衣局给哀家封锁起来。在哀家解决此事前,谁也不能出去——通风报信!”
淡淡一声,无数禁军侍卫立刻仗剑而出,把院门重重堵住。魏无泪微微一笑,淡淡看着十五白着脸快步退回妙音身后。
妙音冷汗涔涔,不想这太后竟如此厉害,她当即跪下,“求娘娘收回成命,一切待皇上早朝后再做定夺,否则,太后本是为皇上,却落得个……知恩不报的名声,也让皇上为难,这……”
晋王妃听着,冷冷看去,“哀家不怕骂名,哪怕如今皇上在此,心里也会赞成哀家做法,但皇上到底念着冯家的恩,他是哀家儿子,哀家不能让他来动这个手,承受这个骂名。”
妙音心惊,知再求也无转圜余地,她咬唇朝素珍一眼,素珍却也正看着她,目含感激之意,又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替自己求情,揽祸上身。
这时,阿萝轻声开口,“春姑姑,动手吧,莫让太后娘娘等太久。”
小春颔首,见素珍已身抵廊柱,无路可退,她厉声吩咐侍卫道:“把她拿住,带进屋中。”
“慢着。冯素珍,你今日还有何话要说?你是不是想求哀家什么事?求生是万万不能,其他的,你说罢。只要是情理之内,哀家可允你这最后所求。”
晋王妃的话,却忽而再次响起。
方才素珍的话,还是把她打动了?!阿萝和无泪各有所忖,但也明白这人今日绝对死劫难逃,也不再出口。倒也想听听,死到临头,这个人会说什么。
素珍叩头谢恩后,方才缓缓开口:“娘娘,民女自打懂事起,就知自己是李公子的未婚妻,从此所有心思都系在他身上,其实但凡他对我好一点,又怎会有后面事情?民女不通音律,但李公子却钟爱乐韵。民女这一生此于他,如今也终于他。”
“是以,民女求古琴一张,就以李公子昔日最爱的乐曲来送自己最后一程,倒也算彻底完了这段情缘,太后看如何?”
她这几句话中,似承认了自己和连玉的事,但每一句倒是情真意切,晋王妃听她口口声声都是自己的儿子,突然想起旧时儿子每每来看自己,都会说几句那冯家丫头的令人头疼之处,言及若非看在冯少卿份上,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理睬的,但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唇角倒总浮着一丝半点笑意,少了平素那份老成持重,也仿佛没了肩上那份沉重负担。
于是,哪怕这些年来风雨把她的心磨得再狠,此时,她还是颔了首,“好,哀家答应你这个最后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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