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悲恸的大哭声震醒了顾倾华,她隔着模糊的泪眼看已经合上双眼的高陵越。脑子里不停地闪过高陵越牵着她的手,穿过牡丹丛的画面……
不是爱情,但她依赖这个男人,除了匆匆走过她生命的洛川之外,对她真心真意的男人。
他走了!
不会再说保护她,不会再说一切都不计较取。
从此,她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命运会如此波折,明明说好放掉这一切,回曼海去的,为什么突然一切又变了呢?
“越哥哥,下辈子啊,下辈子一定真心待你。”她俯下去,在他渐冰的唇上亲吻了一下,随即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不,不逃腑。
无处可逃!
她得强硬,坚强,丈夫已经没了,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太子,她一定要做最强的那个人。
高陵熠是吗?杀得他一次,就能杀第二次!他不是没有弱点的,他一定有弱点的!
奴婢们被她近乎癫狂的样子吓到了,忘了哭,都惧怕地看着她。
“儿子,娘只能带你拼这一场了。”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把小太子抱起来,用力抹掉了眼泪,走出了大殿,把小太子高高举起,大喊道:“奸|人暗算吾皇,皇上驾崩,宣……柏王,刘丞相,进宫……保护太子……”
雷声击碎晴空,豆大的雨砸落下来,把顾倾华砸了个透湿。
园中牡丹尽凋零,雪白的大幔在风里飘摇,龙棺静卧大殿,白烛生烟,群臣悲泣。
顾倾华跪于灵柩前,神情冷酷。
“太后娘娘,您想想,为什么朱雪樽会有毒呢?”太监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小声说。
顾倾华垂下泪睫,冷冷地说:“走开,哀家要和皇上单独呆一会儿。”
太监赶紧放下纸钱,退着爬开。
顾倾华深深吸气,膝行至灵柩前,双手颤抖着抚摸着棺身,哽咽着说:“越哥哥,对不住你,不能把皇位给高陵熠。你若在天有灵,就再护我一次,助我度过难关。我为你一守一辈子,你等着我,下辈子我一定还嫁你,偿还你的情深意重。”
她把额头抵上去,泪水大颗地滴打在白裙上。
太子很安静,他跪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眼睛里充满了惊惧、惶恐。倾华把他拉过来,拉着他的小手,摁在唇上,喃喃地说:“儿子,记住了吗?一定要叫爹,一定抱着不要撒手,娘和你的命,全在你的手心里了。”
太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大眼睛眨着,晶莹的泪珠一直往下落。
“哭吧孩子,哭吧,以后哭的时候还多着呢,但我们孤儿寡|母……不能认输啊,记住了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认输,”顾倾华把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哆嗦着说。
“来了,来了……”大殿外传来了惊恐的大叫声。
“恭迎王爷。”
顾倾华一个哆嗦,猛地扭头看向大殿门口。
高陵熠拎着长剑,一身湿漉漉地迈进了大殿。红透的双眸杀机腾腾,凌厉的气势让人不敢靠近。
“儿子……去……”顾倾华紧紧握了一下太子的手,又缓缓松开,把他小小的身子往前推。
太子吓得不轻,颤抖着往顾倾华的怀里缩。
“去呀,儿子。”眼看高陵熠越走越近,顾倾华颤抖得仿佛整个人都要碎掉了,手指用力,把太子往前推去。
“jian婢!”高陵熠已近了,长剑直直刺向了顾倾华的咽喉。
顾倾华心一凉,往后重重坐去。
“爹,爹爹……”太子突然抱住了高陵熠的腿,放声大哭。
高陵熠颤了一下,缓缓低头。
小人儿可怜兮兮地凑在他的腿边,仰着小脸,泪水糊了满脸。
“儿子,过来。”顾倾华往前爬了几步,哭叫道:“你叔叔要送我们母子去和你父皇团聚,我们就一起走吧。”
“爹爹,我要爹爹。”太子抖着,爬着站了起来,抱着高陵熠的腿不放。
高陵熠垂下了剑,一把抓起了太子,把他举到了眼前。
“爹爹。”太子抱住他的脖子,把沾满泪的小脸贴上去。
高陵熠一臂抱紧他,从顾倾华的身上跨过去,一掌推开了棺盖,看着躺在里面的高陵越,身形不停地颤抖。
“你哥哥去之前,已拟旨……传位于你,带着我们母子回曼海去……他说好,要带我们回去……我们只想好好在一起……”顾倾华摇摇晃晃起来,一手掩着唇,一手抚向高陵越冰凉的脸,哭道:“小叔请退一步,不要把泪落在他的脸上,那会让他来世悲苦。”
高陵熠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可又立即推开了顾倾华,放下了太子,双掌紧紧地撑在棺木上,死死地看着高陵越。赤红的双目里全是泪水,他却强忍着,任牙关紧咬,唇角溢出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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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一定要为皇上报仇啊,都是大元人干的……”太监们爬上前来,大声悲泣。
高陵熠偏了偏脑袋,扭头看向顾倾华,恶狠狠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我给阿九写信,求来朱雪樽,朱雪樽即能治好焱殇和卫长风,一定能治好你哥哥啊……谁知道,药一喝下去,你哥哥他……他……”
顾倾华紧揪着衣襟,又扑向了棺木。
“爹爹。”太子又哭了起来。
“叫什么。”高陵熠低眸看太子,哑声问。
顾倾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抽泣着说:“你哥哥喜欢牡丹花,所以取名高陵丹。”
“高陵丹。”高陵熠低念了一声。
“请王爷登基。”顾倾华捧上那道还未写完的旨意,泪水涟涟地看着他。
高陵熠死死盯着她,慢慢推开了她的手。
皇位于他来说,从来是虚幻,他也从来不想与高陵越争什么,他迟迟不归,是想迫着高陵越放弃顾倾华,没想到高陵越的选择是用江山换倾华。
是他回来晚了吗?
他收回视线,一甩袖,低吼,“都滚出去。”
众人吓得颤抖,没人敢多留一刻,七手八脚爬出了大殿。
“柏王和丞相留下。”他盯着两道苍老的身影,又大吼一声。
那二人只好转身回来,抱拳行礼,等着他的下文。但高陵熠不出声,他垂着双手,死死盯着棺木,就这样站着不动。
柏王和丞相也不敢动,三人站在殿内,如三尊木雕。
顾倾华抱着小太子跪在殿外,心中惶恐不安。是生是死,全看高陵熠从大殿出来时的决定了。
一夜大风大雨。
有人晕在了雨里,顾倾华没有。
她僵硬地跪着,抱着已经淋得开始发烫的小太子,倔强地看着大敞的殿门。
高陵熠始终背对大门站着,一直看着棺里的高陵越。
天亮了。
柏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王爷,先请登基,稳定人心吧。”
高陵熠缓缓转身,一字一顿地说:“太子登基,王后殉葬。”
顾倾华的身子往下一软,瘫倒在雨里。
太监从她怀里夺过了太子,送到了高陵熠的面前。他二指轻抬太子的下巴,看了会儿,哑声说:“宣太医,明日登基。送王后去梳洗更衣,准备出殡吧。”
“高陵熠,你不能分开我们母子,太子离不开娘啊。”顾倾华绝望地大叫着,拼命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拽住了高陵熠的衣袖。
高陵熠抖开她的手,冷酷地说:“你错了,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我留着他一命,你就去阳间求神拜佛,保佑他能活着到大吧。”
“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哥哥在九泉之下也不会饶恕你的。”顾倾华死死盯住他,突然朝他啐了一口,怒吼道。
“拖下去,既然哥哥喜欢你,你就应该与他同生共死。”高陵熠冷笑,一臂抱紧太子,大步走进了晨曦之中。
“你不是想要青鸢吗?你不是想青鸢死心踏地跟着你吗?我能办到,这世上只有我能办到!”倾华不顾一切地推开了宫奴,冲了过去。
高陵熠的脚步顿住,猛地扭头看向她。
“我和她是亲姐妹,她永远是我姐妹,我们一起长大,我们彼此了解。你想得到她,我有办法,我真的有办法,让她永远不再离开你,怎么样?”倾华急|喘着,双眸里全是求生的光。
“你说说,怎么办?”高陵熠双眸微眯,慢吞吞地问她。
“不要分开我和儿子,你这样分开我们母子,她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你知道她是什么人,我也知道。”倾华试探着伸手,想抱回小太子。
“我用得着你吗?”高陵熠推开她的手,高傲地看着她。
“用得着。”倾华轻轻点头。
高陵熠二指掐住她的脸摇了摇,冷酷地说:“也好,先留着你,总有用。”
倾华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声说:“想得到她的心,我真有办法。”
高陵熠微眯的凤眸里有火苗儿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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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城外,一驾马车缓缓行驶。
君耀然掀开了马车帘子,看了看渐远的云罗城,唇角扬起了一朵得意的笑,扭头对沉睡的汉仪说:“汉仪,你看我这安排怎么样?这二人都喜欢用挑拔之计,我让他们都好好尝尝这滋味。你等着吧,我一定治好你。”
汉仪躺着不动,但这没影响君耀然兴奋的心情。他关好马车窗子,捧起了放在枕边的一只匣子,打开后,真正的朱雪樽就在里面静卧着。
他把朱雪樽捧到汉仪面前,欣喜地说:“汉仪,你看,这就是朱雪樽,还有一只叫赤雪樽,得到了
双雪樽,你就会好了。我给你一个天下,让你做最尊贵的女人。”
汉仪的长睫轻轻动了动,隐隐有泪意濡湿睫毛。
“你听得到对不对?我的汉仪。”君耀然躺下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地说:“马上就会好了,以后再也没有能欺负你,辱|骂你,鞭打你……”
他的手缓缓地摸到她的小腹上,他不知道这一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和汉仪有自己的孩子。汉仪为了他,从南到北、不离不弃。他一定要治好她,给她永生永世的疼爱。
“汉仪啊,什么时候能和我说说话,我好想听你叫我一声耀然哥哥,好想摘一朵蔷薇花,再绾在你的发髻边。”他把唇凑过去,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吻,低低吟,“万里霜烟回缘鬓,十年兵甲误苍生。但愿你醒来之时,已是春暖花开,你我从此笑对风云。”
一行晶莹的泪从汉仪的眼角缓缓滑下。
“莫哭,莫哭……”君耀然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吻去她眼角苦咸的泪,喃喃道:“你看,我们至少还在一起,不管去哪里,我们都在一起。不管有多难,我也能办到。你相信我,我不是那个只知道玩乐的废物了……我能保护好你,永远保护你。”
他突然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当着他的面,把这一切都还给他的女人,让他也尝尝这种痛苦。”
大雨砸在马车上,噼哩啪啦地,像是万箭击中了马车,催着他们一直往前、不停歇,不能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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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彦的情况有了些好转,到了第二日,已经清醒了。
浮灯把现代的医学知识融入了医术之中,所以总能大胆地另僻蹊径,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青鸢这几日尽量避免和他见面,虽说懒得恨、懒得怨,但浮灯的出现,着实牵动了她思母思家的心。那些郁金香,那些明亮的橱窗,公司楼下的喷泉,还有那小小的花店,开始重回她的梦中。
她开始失眠了。
“娘。”小十摇了摇她的衣角,仰着小脸看她。
青鸢回过神来,扭头看,只见众人正看着她,而她正看竹林后的浮灯。
“哦,都来了。”她抿了抿耳边的发,不自然地掩饰道:“我在想能不能在国学院里也种上一片竹子。梅兰竹菊……都很应景。”
众人互相看看,又看焱殇的脸色。
见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冷潭先附合了一句,带着众人匆匆跟上。今日是来看设在园子一角的箱子的,有没有人在里面投入了密报。
侍卫们紧盯着戏班子,结果有十多个人都来投过了告密信,现在正等着焱殇过去看。
青鸢知道,焱殇心里不痛快,她也不想这样,但那种焦灼和不安让她又忍不住来看浮灯。
“王后有什么心事?”冷啸犹豫了一下,折返回来,小声问道:“是为了浮灯主持吗?”
见到二人如此奇怪的表现,他们都很担心在浮灯扮成焱殇的那段时间里,青鸢和他有了什么……
“没事。”青鸢笑笑,柔声说:“你带小十去看南彦吧,我去戏班子那边看看。”
“属下陪王后过去吧。”冷啸沉吟了一声,低声说。
“冷青和冷衫跟我去就好。”
青鸢摇头,冷啸的伤让他的腿不太方便,现在焱殇也不给他派什么来回奔波的差事了,只让他伴驾身边。
“那属下带小公主去看小公子。”冷啸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向冷青和冷衫递了个眼色。
青鸢颔首,目送他离开之后,又扭头看向窗中。
浮灯正抬眸看这边,隔着密密竹叶,二人的视线轻轻相碰,青鸢随即调头走开,而浮灯还痴痴地朝这边看着。
或者人之将死,已经不想再掩饰什么了,一切情愫都在眼底,尽情地流露出来。
“浮灯主持,念经吧。”冷青忍不住大声说道。
“好了。”冷衫拽住他往前走。
柱枝勾住了冷青的衣角,他抱怨了一声,折断了竹枝,“王后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样让王多难堪。”
“行了,王后是什么人,大家心里清楚。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少在里面煽风点火的。”冷衫往他肩上捶了一拳。
“我哪有,我就是看不惯一个和尚还要动凡心,虽然王后是挺吸引人吧……但他是和尚……”冷青嘀咕着,摸摸脑门,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看你这痴样子,是不是小矜姑娘得手了?”冷衫上下打量他,狐疑地问。
“什么话!”冷青脸一沉,大步往前走。
“哎……你前晚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和小矜姑娘成亲啊?”冷衫跟在他身后问。
“你少多嘴,胡说八道。”冷青推着他的脑门,把他推远了一点,小声威胁道:“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p
“我毁不了,只有你能毁。”冷衫嘎嘎地笑。
冷青脸一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小矜姑娘她……她亲了我一下,还说要告诉南管家,这怎么办?”
“就这事,你还慌成这样?真是童|子身?”冷衫哑然失笑。
冷青的脸涨得更红了,啐了他一口,快步往前走。
“将军请留步。”略显慌张的女声从二人身后传来。
扭头看,只见是戏班的一个小姑娘。
“你有什么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冷衫疑惑地打量她,这丫头看上去年纪很小,顶多十四的样子,满眼惊恐地瞪着二人。
“我有件事……不敢说……”她左右看看,惶恐不安地说。
“什么事?”冷衫走上前两步,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芳,师兄妹里排行第八,大家都管我叫小八。”她缩了缩肩,微微有些发抖,“我看到那些蛇了……”
“在哪里看到的?”二人一凛,立刻追问。
“在……在箱子里。”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仿佛那些盘踞的蛇就在眼前爬来爬去,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谁的箱子里,在什么地方?你慢慢说,不用害怕,这是将军府,我们是御前侍卫,能保护你的安全。”冷衫一掌扶住她的手臂,放缓了语气。
“不敢说、不敢说……”小八突然摇起了头,哭着往回跑。
“喂。”冷衫和冷青拔腿就追。
小八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一段路,突然一头栽了下去,脑门正磕在了一块岩石上,鲜血直流。
“来人,大夫在哪里。”冷衫抱起她,大步往前面跑去。
“怎么回事?”大家见他抱了个满头是血的丫头回来了,纷纷围拢过来。
“这丫头是戏班子的,叫小八,去问问她是哪个戏班子的,把那个戏班子的人全都扣住,东西再仔细搜一遍。”冷青抹了把汗,用帕子捂住小八摔破的地方,大声催促众人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