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听及此处,手掩着小腹,哼得更痛苦了……
匆匆回宫。
焱殇眉眼间有欣喜和焦灼交替闪现,肃立一旁,静看卫长风给青鸢把脉。卫长风坐于榻边,白玉般的指尖久久地搭在青鸢的手腕上,一头银发遮住他半边脸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过程实在有些久,久到焱殇已经无法忍耐下去了。
“如何?”他一步迈上前来,大掌掀开了帐幔,凌厉的眼神紧盯卫长风躇。
“熬点姜汤喝。”卫长风缓缓收回手指,目光胶着在青鸢的脸上。
他知道,她哪里也不疼,就是为了偃旗息鼓,装出来的模样。此刻她圆睁着眼睛,不好意思地冲他微笑狸。
“卫术师辛苦,请随我出来,有事相询。”焱殇见他还是不动,眉头微拧,转身往外走。
他说得倒是客气,卫长风转头看他,冷冷一笑,起身跟他出来。
“喂……”青鸢捏了把汗,这二人不会又打起来吧?
“放心。”卫长风脚步稍顿,微微侧脸。
院中空旷,二人在碧玉树下站定,对视一眼,焱殇低声问:“阿九身体如何?”
“很好。”卫长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孩子呢?”焱殇追问。
“很好。”卫长风语气更刻板,但隐于袖中的双拳早已攥紧,强忍着一拳挥去的冲动。
焱殇转头看向高高的宫墙,淡淡地说:“阿九说你给她找到了治心疾的药。”
“君博奕所给,信不信随你们的便。”卫长风撂下一句听似无情的话,拔腿就走,“我不会出城,阿九这几日有劫,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若你接受不了,尽管来战。若阿九动了胎气,难受的可不是我。”
焱殇从来没有如此堵心过,尤其是卫长风最后一句话,噎得他半天无法出声。眼睁睁看他祈长的身影穿行于宫殿之间,渐行渐远。
“卫长风好大的口气。”冷青不满地拔出长剑,怒声说:“我就不信邪,他到底有多厉害,我去会会他。”
“把棺材备好再去。”焱殇微微拧眉,转身进殿。
冷青的脚步猛地收住,焱殇能说出这句话,那说明卫长风是非同一般的厉害……
“以前也没见他如何厉害啊。”他看向冷青,不解地问:“你信吗?不然我们两个一起去会会他?”
“别惹事了,没见王心事重重吗?”冷衫低斥一声,快步跟着焱殇走去。
冷青低叹一声,收回长剑,大步追上冷衫,小声问:“你相信啸大哥是内|奸吗?”
“他直到此时还未出现,又有冷潭传来的秘信,从高陵越那里打探出内奸是他,我们再不相信,也不得不信上几分。”冷衫看着焱殇绷得极直的背影,有些犯愁,“王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们说话都注意一点。”
“但我真不相信啸大哥是奸细,一定是冷潭弄错了,啸大哥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出生入死,怎么可能是奸细?”冷青拍着脑门,轻轻叹息,脸色一沉,扭头盯着卫长风远去的方向说:“我看,八成这卫长风是奸细,他就是来捣乱的,天下哪有这么痴情的人?都成人家的老婆了,还穷追不舍?”
“说不定还真有。”冷衫往前呶嘴。
冷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只见穆飞飞正端着一碗茶走向坐在树下的焱殇。
“你觉得飞飞郡主……和我……怎么样?我们如今也算是开国功臣了,就算不封王拜相,也是王身边的第一红人,你说,配不配得上?”冷青犹豫了一下,用手肘轻碰冷衫。
冷衫缓缓转头,手掌覆上他的额头,小声问:“你也发烧了?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她想的是谁,你会不知道?”
“去!”冷青推开他,往树上一靠,惆怅地说:“还不许我想想了?等打完了仗,我也娶房媳妇,生几个儿子,我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你就这么点出息?”冷衫嗤笑道。
“不行吗?我们老耿家的男人死得只剩下我了,我还不能多给我们老耿家生几个,老耿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生吧生吧,生一窝,君正霖的那头猪老婆应当留给你才对。”
“去你的。”冷青挥手就劈他的肩。
冷衫闪身躲开,一脚踢在了一边的花坛上,白玉石轰然倒塌,砸成一地碎玉。
原来,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了。
冷青和冷衫脸色大变,赶紧把地上的白玉石往旁边踢。
焱殇微微拧眉,视线跟着二人的动作走,久久地凝望着那堆碎玉。他在想,这大元城,要还是不要呢?他一直以来的希望如今看似达成,实则还是好梦一场。这样的城,能抵挡得住谁?百姓苦了这么多年,哪里还有精神重新建城?
他的复国之路走得如此之难,难到让他深感疲惫,犹如一人独行在广袤大漠,前方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那点绿光,久久不能照
tang在他的身上。
“哥哥,这里没有姜,如何煮姜汤?干粮也吃完了。”穆飞飞看着他喝水,微微犯愁。
“我去宫外,看能不能打几只大漠狼回来。”冷青抱刀作揖,等焱殇点头了,大步往宫外走。
“从北边出去,早去早回。”焱殇叫住他。
冷青挥挥手,施展轻功直奔北边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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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鸢正盘腿坐着,双手在小腹上轻抚。
她要当娘了……好新奇的感觉!
焱殇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她飞快地抬起小脸,向他招手,“快来。”
焱殇紧绷的神经在看到她的笑脸时,放松了大半。
“我看看,我们的儿子。”他坐下来,一掌覆上她的小腹,脑袋凑到她的脸颊边,小声说:“我的小阿九,真了不起,要给我生儿子了。”
“闺女不行?闺女你就不喜欢了?”青鸢佯装生气,别开脸不许他亲。
“行,只要别和你一样刁蛮。”他低笑着,把她搂进了怀里。
“哟,奇怪了,我刁蛮,你还这么喜欢?”青鸢嗤笑,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喃喃地说:“你这自|虐|狂,自讨不痛快,快把我休了,赶我走吧。”
“想得美。”他趴下来,把耳朵紧贴在她的小腹上,好半天才出声,“阿九,我决定了,毁掉大元城。”
“你舍得吗?”青鸢抱紧他的头,连连点头。
她一点也不意外,焱殇是她见过的最有魄力、最有毅力的人。以大元城为饵,诱来对方进攻,最后让大元城带着那些妄想得到大元城的人永世沉入沙海。
但是他找了这么久,就让大元城这样沉掉,他真舍得吗?
“会不会觉得我太无情了?这是大元人心里的家,他们渴望回到这里来。”焱殇抬手抚她的脸,沉声问。
“是有一点无情,但也是对的。打了这么久,哪里来的精力建这座空城呢?与其留恋旧日,不如开拓未来。”
“说得好。”他翻身坐起来,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求表扬。”青鸢指自己的小脸,示意他赶紧亲亲。
焱殇低笑着,凑近来,往她的嘴上轻啄。
青鸢眯着眼睛,感叹道:“焱殇,你就是别人仰望的神啊,人这一生,敢于追梦,能追上梦,都是传奇。”青鸢皱皱小鼻子,笑着说:“知道吗,你真是我的男神……经……病……”
“小东西。”他捏紧她红润润的唇,笑道:“你就不能完完整整地说句好听的话?非得在后面加两个字?”
青鸢晃了晃小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大殿外的阳光,脆声说:“不能,我就这样,你认命吧。”
轮回是命,重生是命,遇上他是命,嫁给他是命,她早就认了。说不定在很久很久以后,后人读起史书,会这样形容大元复国之君:焱殇,千古一帝……
那么她呢?是不是千古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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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青鸢一觉醒来,身边空空,坐起来看,大殿中不见焱殇的身影。
“相公……”
她好奇地爬起来,慢步往外寻去。
夜风很凉,她裹紧披风,拎了只小灯笼,慢吞吞地往前走。倾心太后和穆飞飞的大殿里有烛光,她往窗子里瞄了一眼,穆飞飞睡在屏风外面的小榻上,倾心太后在里面,都睡得很沉。
她轻手轻脚地从大殿前走过,绕出了小湖,到前殿去找。
有几名侍卫正守在殿外,见她过来了,赶紧向她行礼。
“他呢?”青鸢小声问。
“王到城墙上去了,有几处机关被毁掉了。”侍卫小声说。
“闯进来了吗?”青鸢心一紧。
侍卫赶紧摇头,“机关有九重,他们闯进了三重,死伤过半,正在后撤。”
青鸢眉心轻皱,加快了步子。
城墙上,焱殇正低眸看外面乱闯的人群,鲜血已把那一块儿的黄沙染红,月光一照,就像一条暗色血河
“焱殇,我有话和你说。”卫长风从另一头走过来,沉声说。
“什么?”焱殇扭头看他。
“放阿九和我走。”
焱殇微微拧眉,不理他。
“她命中注定要为你而死,我不能放任她坠入地狱。”卫长风加重了语气。
“命理那一套,我从来不信,我的女人,我自己保护。”
焱殇从背上取下长弓,缓缓满弦,锐利的目光投向城楼下正想踏过血色之河的男人,手指一松,长箭呼啸而去,正中那人眉心。
“你不信也得信,
你将是天下之王,你的王位,是淌着阿九的血得到的。”卫长风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焱殇神色一凛,身形矫健一转,想甩开他的手指。
“你放心,我不杀你。”卫长风跟着他转身,手指牢牢地扣在他的腕上。
焱殇的手腕滚烫,而卫长风的手指却冰凉刺骨,二人连拆数招,焱殇都未能甩开他的手指。
“你敢让我带你去她的幻境看看吗?”卫长风盯着他的眼睛,冷冷质问。
“卫长风,你别装神弄鬼。”冷青和冷衫一起围了过来,长刀指向卫长风,“赶紧离开这里。”
“今日我不想杀人。”卫长风看也不看二人,冷酷地说:“你二人也不活过多久,勿需我动手,让污血脏了我的衣衫。”
“你……”冷青和冷衫互相看看,提刀就上。
卫长风手指一弹,两枚暗器直击二人面门,当他们挥刀击落时,冰凉的水雾从暗器里弥散开来,空气里一阵幽香,让人昏昏欲睡。
“说了,今日不杀人。”卫长风看了看倒下去的二人,视线回到焱殇的身上,淡淡地说:“我也不会杀你,我不想阿九日后恨我。我只想让你看看她的命途,是留是放,你自己决定。”
卫长风说话间,手指用力,猛地摁紧焱殇的手腕。
焱殇这回没躲,卫长风的卜算之术很是诡异神奇,他说必死的人,没有一个活过他断言的那日,若全是蒙的,这也不可能。生死有命,这句话由来已久,玄黄八卦之术也有他的道理。焱殇是不信,但不代表不存在。他是以自己为神的人,就算命运让他三更死,他也要硬生生扳过命运,活得天长地久。
卫长风的冰凉的指尖,带着神奇的镇定之术,让他沸腾的热血瞬间平静。思绪神奇地跟着卫长风的话语,渐渐走近了青鸢。他看到她拎了一只小琉璃灯笼,独自穿过断石残壁,走向朱红的高墙。
她来了!
有大雾弥漫,她的身影隐去。只见一弯残月,勾人心魂地悬于人的眼前。大片黄沙如海一般壮阔,在沙海里,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绯色的桃花林。
青鸢站在桃花树下,伸手折花枝,神情温柔得让人忍不住地微笑。
他看到他自己了!
他正背着长弓,墨袍染血,大步走向她。青鸢正仰着小脸看他,突然间脸色骤变,猛地抱住了他,往旁边死命一推,数支利箭穿透青鸢的身体……
焱殇的咽喉像是被人用大掌扼住了,浑身冰凉,如同鲜血淌尽。
“喂!”突然,一只小手往他的背上一拍,把他猛地惊醒,急喘一会儿,匆匆扭头看,青鸢穿着一身和他刚刚在幻境里看到的一样的衣裳,拎着一样的灯笼,正睁大眸子,好奇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一个人傻呆呆地站着?你为什么流汗了?”青鸢抬手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
焱殇猛地扭头,只见卫长风已去了十几步之外,正靠在城墙上,冷漠地看着他。
他轻轻舒气,拉住了青鸢的小手,低声说:“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没见着你,想你。”青鸢扭头看卫长风,好奇地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又打架了?不会是他点了你的穴道,所以你才变呆子了吧?”
“他哪有这本事。”焱殇淡笑,但心中的波澜壮阔,已经无活形容。
原来卫长风这术师不是吃干饭的,他居然真的能引导人看到另一个人的幻象。但,青鸢真的会为他中箭吗?沙漠里怎么会有桃花林?
“哎,既然你们两个都在这里,我们不妨把话说开吧。”青鸢松开了焱殇的手,走到了二人中间,左右看看,认真地说:“再多的恩怨,我们就此打止。看在我的份上,请你们二人平心静气地相处,就算不能成为朋友,也不要让我提心吊胆。一个是我夫君,一个是我十多年来情深恩重的四哥,你们两个谁出事,我都会很难过。”
说着,她期待地看向焱殇,央求道:“可以答应我吗?”
焱殇紧盯着卫长风,心情复杂地说:“可以。”
青鸢一喜,匆匆扭头看卫长风,期待地问:“四哥,可以吗?”
卫长风的视线回到她的脸上,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就好!”青鸢轻拍心口,连声说:“我就不指望你们两个人握手了,免得其中一人断掉一只胳膊……另一人被戳瞎了眼睛,我们就这样混下去吧,不打架就好。”
有这样劝和的吗?
焱殇和卫长风对望一眼,都飞快地别开了脑袋。
“我来看看,底下的傻瓜们到底有多么斗志昂扬。”青鸢跑到城墙边,好奇地往底下看。
乌压压的一群人,还在不停地试探,如何从布满陷阱的黄沙中过来。有人试图往城墙上甩铁勾,有人试图丢炸药,有人试图展示他绝世的轻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青鸢长叹,用脚尖轻踢冷衫他们,“但是这几个又是为
了什么躺在这里?”
“问你四哥。”焱殇没好气地说。
“四哥大人大量,他们这样睡着会着风寒的,到时候保护我的人又少了几个。”青鸢堆起笑脸向卫长风讨解药。
“没有。”卫长风摇头,答得平静自在。
青鸢干笑几声,指了指他,“算你厉害,若他们有事,你就来当几天侍卫,给我端茶倒水,伺候我这大肚婆吧。”
话音才落,焱殇已从怀里拿出了百消丹,往冷衫他们的嘴里塞去。
开什么玩笑?还让卫长风近身伺候?这是存心想让他睡不安?
青鸢嘴角抽抽,双臂往城墙上一趴,抬头看向天际的弯月。
夜色里的大漠,真美啊!
可惜,焱殇已经想放弃这里了,让这神迹一般存在的大元城,永远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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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
小湖畔的胡杨林里,一群黑衣人正盘腿而坐,远远看着那些不怕死的人试图进城。
“金子真是好东西,让人前赴后继。”有人小声说。
“呵,所以说,有金子,才有天下。”领头之人得意地笑笑,环顾四周,低声说:“跟着主子,我们就会有天下。”
“主子来了。”突然众人纷纷起身,双臂轻垂,看向胡杨林后面。待他近了,大家又赶紧跪下,额头紧触黄沙,向他请安。
“主子吉祥。”
“起来吧。”男子缓缓从月光下近来,面上的银面具泛着寒凉的光。在他身后,有几人正用刀架着冷啸几人。
“冷啸,你猜你主子还相信你吗?”男子在树下站定,仰头看向宫墙。
冷啸冷冷地瞪他,用力啐了一口,“你休想用离间计,离间我们冷字兄弟和王之间的信任,他不会相信你们的。”
“离间计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你妻儿的命能不能留着,全看你。先是你,再是冷青,还有冷衫,他身边有冷字七兄妹,我一个一个地除掉,剪光他的羽……过程一定很有趣。”男子笑笑,扭头看向他,红眸泛着妖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