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笔如神,一挥而就,水墨丹青上的人物栩栩如生,萧玄奕原以为她只是在查案验尸上颇有建树,却未料到她的丹青造诣亦是如此高。
沈舒窈带给他的惊喜当真不小,她堪称本朝百年难遇的奇女子。
死者画像已有,魏启章立即加派人手临摹,然后京城捕快们各个人手一张四下去打听。
很快便传回消息,原来这些死者是榆水村的村民,都是病逝后被埋进坟墓了的,只因今年三月接连暴雨将河堤冲垮了。村子西头的坟地又地势低洼,冲毁了坟墓,泡烂了棺椁,适才河水才将这些尸骨冲走流进了排水渠。
此时,最高兴的莫属魏启章了,十日后议和使团便可抵达京城,他觉得此案总算能给皇上一个交代了,所以将这些尸骨全部运到了城西的义庄,等待死者家属自行前来领走。
榆水村地处城郊一处偏僻的村落,这日,沈舒窈早早起床,她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简单地用了早饭就准备去一趟。
忽然,有人叫住了她,沈舒窈下意识地转过头,诧异道:“怎么是你?”
“沈姑娘这是打算去哪?”萧睿笑着走了过来。
“我想去一趟榆水村,但是路途偏远,打算在东市雇一辆马车前往。”
萧睿顿时来了兴趣,道:“恰好我今日闲着无事,不如我陪你走一趟,在我领略大好河山的同时,顺道陪你一起查个案什么的。”
“既是查案自然免不了接触尸体,难道你不怕?”沈舒窈想起他见到尸骸时的震惊模样,实在觉得有必要友情提示一下。
“嗯确实有点,不过想到你一介女子尚有如此胆色,我堂堂东陵的王爷若是输给你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当然,也为了让我今后的人生更加丰富多彩,我决定克服心中的恐惧,偶尔跟着你看一两眼尸体。”
“宁王好志向,民女佩服。”倒是说得言之凿凿,沈舒窈突然觉得这个少年还挺可爱。
骄阳的光辉铺满大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马车轱辘滚动在遍野的绿茵上,萧睿望着沈舒窈若绽放的兰花那般美好的面容,犹豫了一下,道:“我记得你好像是顾燊未过门的妻子,你回京城那么久了怎么没见他来找过你?”
沈舒窈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我和他早在淮州的时候就已解除婚约。”
“顾燊这人我虽接触的不多,但此人才华横溢,相貌堂堂,堪称世族大家子弟之楷模,加之朝中百官也对他的评价颇高。如今你家道中落,身后无权无势的确与他不相配,但是既为君子就该信守承诺。”萧睿对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很是不满,说话的声调也略有提高,颇有几分怒气。
沈舒窈端起骨瓷茶盏抿了一口,才缓缓道:“你不必为我打抱不平,这桩婚事原本就非我所愿,现在解除了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萧睿郑重其事地看着她,拍着胸脯“砰砰”响,道:“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坦荡,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从今往后你若是遇到困难尽管来找我。”
“那民女就先谢过宁王殿下了。”沈舒窈微微一笑。
“既然是朋友了,就不必说那么见外的话。”萧睿很是潇洒地挥了挥手。
榆林镇村口四处散落着冥纸,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沈舒窈抬眸与萧睿对望一眼,然后接着往前走。
一群穿着丧服,痛哭流涕的送葬队伍缓缓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萧睿扯了扯沈舒窈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说:“我怎么觉得这个村子阴森森的呢,要不咱们回去吧,反正刑部也准备结案了。”
“既然都来了,查查又何妨?”沈舒窈不以为然,反而加快了脚步。
远处,茅草屋下,一个杵着拐棍骨瘦如柴的老妪,嘴里念念有词:“可怜啊,可怜啊”
沈舒窈上前打听,“大娘,您刚才说的可怜是怎么回事?”
老妪浑浊的眸光看着沈舒窈,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俩是从外乡来的,来村子里找我的堂哥柳有贵,家中长辈可怜他孤苦一人,想让他回族里去。”沈舒窈庆幸自己在刑部看到了那名年轻死者的户籍资料。
果然,老妪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姑娘,你来晚了,柳有贵半年前就病死了,他的尸身还是村子里帮着下葬的。”
“我可怜的堂哥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你让妹妹回去如何向族里的长辈交代啊”沈舒窈猛地一拧自己的大腿,疼的抽气,流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作出一副伤心不已的样子。
萧睿看到她的动作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下得去手了吧,但是为了配合她演戏,也假惺惺地安慰起了沈舒窈:“妹妹,当心哭坏了身子,若是堂哥泉下有知必定不希望你如此伤心。”
沈舒窈偷偷瞧了他一眼,好小子,还挺上道啊,然后看着老妪,道:“大娘,您能告诉我堂哥是得什么病死的吗?”
老妪看着哭成累人的沈舒窈,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天突然在村口发现奄奄一息的他,不仅瘦成皮包骨,还全身水肿,没过多久就死了。”
沈舒窈顿时就明白了,这是汞中毒后引起的肾衰而死,那么这些死者可能生前都长时间的接触过朱砂,思及此,她看着老妪,又道:“那村里的其他人呢?他们也是这样病死的吗?”
老妪紧了紧拐棍,道:“这些年村里时有男子失踪,家里的人都发疯似的到处找,可就是找不见。等过了几年这些人又都莫名其妙地躺在村口地上,只是没多久一个个的都死了。”
“那你们报官了吗?”沈舒窈追问。
“报了,官府派人来查,这些人什么也不肯说,官府拿他们没办法也就不再管了。”老妪说完,迈着蹒跚的步伐进了屋。
萧睿看着破败的茅草屋,潮湿霉烂的地面,一张落满灰尘的木桌上摆放着几个碗,家徒四壁,顿时眉头紧蹙。
“既然堂哥已经不在了,我们就回去吧。”说完,沈舒窈拽着萧睿就走。
残风微拂,冥纸漫天起舞,气氛诡异莫测,萧睿战战兢兢地跟在离了三步远的沈舒窈身后。
“爹,您醒醒啊”破败残桓的青砖黛瓦,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一个全身浮肿,面色发黑男人躺在稻草铺就的木板床上,床前跪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
沈舒窈面色深沉,看着少女道:“姑娘,我是一名大夫,我可以为你爹看诊。”
闻声,少女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就来拽沈舒窈,“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爹,他病得很重。”
沈舒窈将男人袖口的衣裳掀开,胳膊上有皮疹,她对把脉一知半解,但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随即将手指覆在男人的手腕上,男人的脉搏很微弱,已经处在休克状态了。
沈舒窈翻开他的眼皮快速看了一眼,眼晶体前房的棕色光反射,接着又掰开男人的嘴巴,口腔黏膜出血、溃烂,牙龈松动肿胀,有一部分已经脱落,齿龈可见蓝黑色的硫化汞细小颗粒排列成行的汞线。
少女看着沈舒窈的脸色越发难看,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问:“大夫,我爹的病还有救吗?”
萧睿也忍不住紧蹙眉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沈舒窈,一言不发。
沈舒窈沉了一口气,摇摇头,“姑娘,你爹病得太重,恐无力回天。”
“大夫,求求你想想办法”少女噗通一声给沈舒窈跪下了,拽着她的衣裙绝望地哀求她。
这一刻,仿佛有一块巨石用力地抨击着沈舒窈的心房,她赶紧抬手将少女扶起来,道:“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沈舒窈和萧睿情绪低落地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谩骂声和殴打声,沈舒窈下意识地撩看车帘去看,萧睿也跟着凑了过来。
一个蓬头垢面,全身脏污,左脸上有两寸长狰狞疤痕的女子,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护着一个鸡腿,身边站着一个手里拿着棍子的中年人,“居然敢偷吃老子的鸡腿,看我不打死你。”
“你给我住手,一个鸡腿而已,至于动那么大的火气吗?”萧睿快步走上前一把躲下了男人手中的棍子。
男人见萧睿一身的贵气,指不定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随即陪着笑脸道:“公子,您有所不知,我是做小本买卖的,就指着卖鸡腿养家糊口。”
萧睿沉从袖子里掏出一腚银子递过去,道:“这钱买你的鸡腿够了吧?”
“够了,够了。”男人点头哈腰地接过银子,又用牙齿咬了咬,笑得嘴角都裂到后脑勺了。
沈舒窈没想着萧睿还是一副菩萨心肠,不由地在心中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她缓缓走近那名女子,只见她吓得哆嗦躲在角落不敢动。
“别害怕,你叫什么名字?”沈舒窈轻声问。
“姑娘,我刚才问她半天都不说,只怕是个哑巴。”中年男人道。
萧睿看着中年男人,问:“那你知道她的家人何处?”
中年男人摇摇头,把银子揣进袖口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