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州距离兴元府汉中,其实并不远,就隔着一个凤州,在北宋种家、折家率领的西军还强盛的时候,巩州还是距离与西夏对峙前线很远的大后方。
当时宋朝的西面诸路当中,秦州与巩州都是秦凤路的组成部分,共同拱卫宋朝西北京兆府和四川屏障利州,即使在北宋西军没落,北方豪强逐步蚕食宋朝西北边境的漫长岁月里,巩州也是宋朝着名的五州三关防御体系的重要所在,为抵御金国入寇、保卫西北一方平安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个时候,如今霸占秦州、巩州一线的汪家还不知道在何处呢。
这些都不重要,在汪良臣看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汪家如今是蒙古国的肱股重臣、带领的是整个漠南最为强大的阔端系兵马,就足够了。
以这样的力量,足以碾压侵占汉中宋人。
因为想要赶在漠南总理忽必烈前面攻占汉中城,又有心要露一手狠的,所以汪良臣征集了秦、巩两州及周边府县的所有军兵,这花了一点时间,但也是必须的,因为汪德臣北上时带走了能打的大部分主力,留守的战兵只有几千人,顷刻间要组织起三万人的大军,唯有靠征集次一等的汉兵和色目兵了。
这个过程不长,大概也就十来天,汪良臣就兴冲冲的上路了。
他不知道是,在这个时间差里,汉水河谷中已经成了泽国,大水冲垮了忽必烈的大军,也冲垮了漠南汉地万户们的信心。
几万人被宋军追杀,败卒们仓皇逃窜,雄赳赳气昂昂的蒙古军在群龙无首之下撤出了河南,满地的散兵在流亡,残余的万户们收缩军力,纷纷回到了自己的老窝。
因为信息传递的关系,汪良臣并不知道这一切,他还保持着南北齐进、泰山压顶的心境,很轻松的驱兵前行。
这样的心态,对汪良臣来说,并不是托大,而是经年累月的战争替他打下的经验给予的,宋军在这些年里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有时候很纳闷,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加上钱财千万的宋朝,怎么就练不出一支强军来呢?以前被金国欺负就不提了,如今蒙古随便拉一个人出来带点兵就能打得宋朝缩头缩脑,如此的羸弱,实在不可思议。
宋军骑兵不行,步卒稍稍好点,也是仗着强弓硬弩犀利,离开乌龟壳一样的步卒大阵,汪良臣有信心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打得宋军找不着北。
于是他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由秦州进入了岷州。
岷州紧邻利州,南下三百里,就是兴元府汉中。
从这里沿着白水河翻越祁山,再过西和州和成州,最后翻越属于秦岭的青泥岭,兴元府的门户兴州就到了眼前。
这条路绕开了巍峨的秦岭主脉,不再从宋军截断了的陈仓道上经过,虽然路程远了点,但从秦汉时代开始,就是从汉中通往西域诸国的主要通道,虽然沿途有些山岭,但跟难走的秦岭栈道比起来,还是要轻松许多,至少骑兵能够大队通过。
在这条路上,曾经发生过很多着名的大战,汪良臣熟读史书,自然耳熟能详,但此刻他并没有把以往葬身在这条路底下的诸多魂魄经历过的教训放在心上,此一时彼一时,过去不代表现在,汉中的宋军一定把注意力放在了忽必烈身上,在自己这边,压力不大。
事实的发展跟他所预料的一样,利州以南都是蒙古国的势力范围,虽然蒙古国的军队撤走,但留守这些地盘的汉人依然忠心的守护着自己的辖区,尊蒙古国大汗为君主,汪良臣一帆风顺的南下,没有碰上一处障碍,鞘里的长刀,一次也没有拔出来过。
而且一路走,一路搜罗,沿途州县不断的有兵马加入进来,这些土霸王们一方面迫于无奈要跟着蒙古军一起打仗,另一方面,趁着机会捞一笔也是正常的心态。
故而汪良臣的人马越来越多,当他走到青泥岭的时候,麾下大军,已经过了四万五千人。
人多则势重,大家吆喝在一起,挥汗成雨、举袖成云,旌旗招展甲胄金鳞,越发的不可一世。
汪良臣气壮如牛,但不等于他是个莽夫,常年的军旅生涯令他养成了谨慎的作风,派出去的探马前出大军三十里,不断的回报前方的敌情,虽然得到的消息往往都是“前方无敌情”。
一直到了青泥岭,消息才稍有不同。
“青泥岭上,有宋军旗号竖起,据当地土人说,昨日清晨,有大股宋军从兴元府而来,在岭上扎下营盘。”
一名探马远远的奔来,在汪良臣面前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报上了最新的军情。
“哦?大股宋军?”汪良臣在众人簇拥下,正随大军一道缓缓而行,行军打仗不比轻骑突进,没有必要一味的追求速度,相反的,因为汉中被夺走的关系,汪良臣这一次挥师南下即要赶走宋军,也有聚集民心的打算,让沿途的汉人看一看,蒙古大军多么的雄壮威武,借此威吓一番暗中离心的人,鼓舞忠心者的士气,顺道收取一些孝敬,也是必要的。
所以汪良臣贪大图全,虽然心里很急迫的想要尽快赶到汉中,做起来却拖拖拉拉,几百里的路,在路上就耽搁了许久,而且队伍越来越庞大,车辆箱笼不少,除了加入的军兵,还多出许多收取的物品牛羊。
如果换做蒙古人的作风,一路边打边走,快如疾风,也许两三天就到了汉中城下,哪里如汪良臣这般拖沓。
无所谓的,多些羁绊也没有关系,不过拖慢点速度,拉长些时间罢了,无所谓,照这速度,也能比需要扫荡河南的忽必烈要快些,他却没有想到,忽必烈根本就没有把河南放在心中,均州一拿下,就火速奔向金城,把汪良臣远远的甩到了身后。
出人意料的时间差,换个主持汉中大局的人,也许就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
青泥岭上的那陀智,就是这种感觉。
他带来的两千蛮兵,和三千王夔派来支援的宋兵,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开山挖泥,忙活个不休。
青泥岭是秦岭边缘的一道山岭,因岭高而多雨,道路泥泞而得名。这道岭虽然远离秦岭腹地,却一点没有辱没秦岭艰险的名声,从秦州过来,一路都是坦途,唯独到了这座山下,就寸步难行,山势陡峭壁立千仞,山岭的制高点铁山高五百丈,翻山而过的道路就从铁山山峰下穿过,整座山易守难攻,是从西域进入兴元府最为险要的一处地方。
那陀智站在铁山顶上,俯瞰远处延伸过来的驿道,眉头紧锁,眼神凝重,心中思量的事情把他的一张黑脸绷得如赛文魁的纸面一样平整。
蛮将杨小磊满脸是汗,从下面爬上来,走到那陀智身边,拱手道:“将军,都妥了。”
那陀智从沉思中猛然惊醒过来,回头问道:“都妥了?”
“是,都妥了。”杨小磊重复:“山正面但凡能容人爬上来的小道,都被挖断,连采药人走的鸟道都没有放过,有两个人因此从山上坠下去,尸体都没有找着。”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又道:“不过道路断绝,并不等于就没办法爬上来,这道岭这么大,总有平缓的地方,蒙古人一定会寻着方向上来的。”
“多耽搁一时,总是好的。”那陀智的脸上有一抹痛心的表情掠过:“把两位兄弟的名字记下来,战后要报给长孙先生记功荫及家属。”
“已经让书记官记下来了。”杨小磊道。
那陀智舒口气:“你说的不错,青泥岭这么大,我们人看着多,撒开了在这山里连人影都找不着,如果扛着正面处处设防,蒙古人总能寻着一处薄弱的地方杀上来,所以处处设防等于处处不防,那是无用的。”
杨小磊点头赞同,只听那陀智抬腿踩踩脚下的泥巴说道:“但这里,却是他们绕不开的,铁山是青泥岭的制高点,翻山的路就只有这里的一条,别处都是悬崖峭壁,除非蒙古人学邓艾从山上滚下去,否则休想越过,我们只要守住这里,哪怕蒙古人把整个青泥岭都占了,他们也过不去。”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朝着山下的远方。
那条从秦凤方向过来的道路上,一如既往的黄土漫漫,没有人迹,这条商道自从宋蒙交兵以后,就很少有胆大的商旅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