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玄羽微微出神的功夫,林傲梅已经恢复了寻时的浅淡,神容沉静道:“以傲梅对嫡姐的了解,这门婚事,恐是有缘无份。若嫡姐和大皇子果真登对也是好事,嫡姐她,想必很乐享其成的。”
以詹玄羽的精明致微,怕是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她和林芙蓉不过表面情而已。既然如此,周围没有其他人,独面对詹玄羽,林傲梅再装得和林芙蓉有多姐妹情深,也没有什么意思。
而且,从这几次的打交道,林傲梅发现,这位祖宗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说假话,或者随口敷衍他。所以,在詹玄羽面前该怎么说话比较恰当,林傲梅也算摸索出了几分诀窍。
“那如果是你呢?你会乐享其成吗?”詹玄羽带着笑意,状似无意的问道。
林傲梅稍稍愣了下,继而道:“羽世子说笑了,傲梅无心宫闱。”
这便是拒绝了?詹玄羽暗自窃喜。他就说嘛,小狐狸怎么可能看得上詹玄耀那个草包!
笑意不自知的加深,詹玄羽挑眉道:“我是不是在说笑,你应该清楚。难道你看不出来,詹玄耀此次前来,除了是要逼你父亲站队之外,还带着其他心思吗?”
林傲梅抬眸,看了眼詹玄羽,又悠悠的垂下。确实,她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詹玄耀的心思。只是……“大皇子妃德艺双馨,地位又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正是因为詹玄耀已经有了家族势力不小的皇子妃,所以,即便知道了詹玄耀的心思,林傲梅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加之,今天詹玄耀这番作为,恐是拉拢不成,反倒让林箭澜恼怒上了,如此种种,就算詹玄耀能搞定大皇子妃这个内忧,也搞不定林箭澜这个外患,那林傲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詹玄羽凑近林傲梅身前,直勾勾的看着她问道:“那……如果詹玄耀许你平妃之位,再先斩后奏,请皇上下旨赐婚呢?到时,你爹纵使不愿意,也不能抗旨吧?”
原先,詹玄羽也同林傲梅想的一样,觉得詹玄耀即便是有心思,也成不了什么事,无论是对那九五至尊的皇位,还是对林傲梅的肖想。
可是,适才在寿宴上,因为看出詹玄辉也对林傲梅上了心思,所以,詹玄羽不禁也联想到詹玄耀,深入一想,便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虽然在出云史上,还没有出现过有皇子娶妃效仿娥皇女英的情况。但是,寻常官家皆有平妻一说,又焉知,有着田氏一族做后盾的詹玄耀不能首开先例呢?
或许,詹玄耀神经大条,只想着纳林傲梅为妃充当助力,没有考虑到其中诸多种种,可是,詹玄耀没想到的,他的生母——当今皇后,就未必没想到了。
皇后多年来能在新旧交替的后宫中一直屹立不倒,除了有田氏这一过硬的外戚后盾之外,其本身,也绝非泛泛之辈。如此一来,詹玄耀要纳林傲梅为妃这种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想当然尔,皇后就是想尽办法也会成全的。
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林傲梅以平妃之位嫁入大皇子府了。一来也算给足了林右相面子,二来,也让林傲梅对詹玄耀更加死心塌地。
且不说这面子林箭澜会不会要,林傲梅对这平妃之位领不领情,但不置可否的是,如果皇后真以此为条件请旨赐婚,那不论是林箭澜抑或是林傲梅,都绝对没办法推搪违抗。
林傲梅几乎瞬间便从詹玄羽的话中想通了一切,如水清眸掠过诧然悟色,白皙容颜顿失血色,弱柳扶风的身子如冰冻一般僵硬起来。
不仅是因为惊然混乱,更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
平妃……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她之前,居然想漏了这一致命的可能性!
皇命大如天,如果詹玄耀真的通过皇后,以平妃之位请来了皇上旨意,那么,即便林箭澜因为今天的事对詹玄耀恼怒不满,也违抗不了。而她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恍惚间,脑海中竟隐约浮现出林箭澜那看不出丝毫虚伪的慈爱面容,当日,林芙蓉遭遇宸义王一事时,他在常青院对孟氏无意间说过的话,犹在林傲梅耳际:如果是梅儿遭遇此事,无力挽回之下,孩子就辞官还乡。就算是逃一辈子,也不会把梅儿往火坑里推……
若事情真到了自己设想的那种最坏、已无可挽回,无力违抗的地步,林箭澜,真的会那样做吗?
潜意识还未做出回答,这一想法不过稍纵便即逝,瞬间就被林傲梅摒弃于五识之外。
会又如何?不会又怎样?抗旨不遵,便会祸连右相府满门。累及孟氏,她心有不忍;而牵连杜柳清和林芙蓉,让她们没有偿过地狱般的水深火热就这么简单的死,她又心有不甘。况且,黎家还没有平冤重见天日,所以,不仅不能让杜柳清和林芙蓉这么简单的死,她自己,也不能死!
粉唇咬得泛白,林傲梅的思绪一片紊乱,眸中凌色却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如此倔强的模样,看得詹玄羽莫名的锁起眉来。
到底要经历什么,才能造就她这如寒梅青松般坚韧的性情?即便是心中恐慌混乱到了极点,也完全没想过求助于任何人,依赖于任何人吗?
心中泛着不自知的怜惜,詹玄羽无奈的问林傲梅道:“你不想嫁给詹玄耀,抑或是任何一个皇子,对吗?”出奇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慵懒漫不经心,甚至含着不易察觉的关怀。
林傲梅有些茫然的抬起眸,下意识要点头肯定詹玄羽的话,终却只剩淡淡的苦笑:“天地君亲师,不想又能如何?”
只不过,她信命,却不认命,如果詹玄耀和皇后真以为给她安上皇子妃的名号,就能以此拿捏住她,让她死心塌地,那就大错特错了!谁拖她进了龙潭虎穴,她一定会百倍奉还,让那人生不如死!
詹玄羽知道,林傲梅的苦笑迷茫是真的,但那份无可奈何,却是半真半假。这只小狐狸,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只是,这样的她,却让他越发觉得莫名的迷离心悸。
真没见过这么傻的丫头!他就在她眼前,开口让他帮一下忙会死啊?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见林傲梅**得过了头而显得愈加楚楚可怜的样子,詹玄羽却是怎么都责备不起来。无奈的伸手,将落在她削肩上的一片柳絮拂去,目光变得柔和而怜惜,声音深沉低缓的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嫁给詹玄耀的!”
就连詹玄辉都配不上小狐狸,又怎么可能轮得到詹玄耀那个草包?别说平妃,即便是独一无二的正妃都不行!
林傲梅闻言一愣,詹玄羽如山岳沉稳的一句话,让她霎时间冷静了下来,不禁挑眉狐疑的瞥了一眼詹玄羽。
这位祖宗,居然会一反常态,说起这像模像样的话来了!反常!太反常了!
不过,如果不是詹玄羽,怕是到现在,自己还没考虑到这一层。林傲梅也分不清,詹玄羽是有意要提醒自己,还是想调侃自己了。
事实上,照詹玄羽原先的想法,是在提醒的同时,顺便可以看林傲梅惊慌失措向他求助的样子,所以说,这提醒中也含有调侃林傲梅的成分在里面。
只不过,詹玄羽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弄到最后,没等到林傲梅向他求助不说,居然还是他自己开口,自发自的抚慰起林傲梅来了。
适才林傲梅迷离混乱时,詹玄羽还不觉得有什么。而现在,被林傲梅狐疑的一瞥,竟觉得,似乎心里隐藏着的秘密被看穿了一般,莫名的心虚别扭。
攥拳置于嘴上假咳了一声,詹玄羽扭头望向别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声音也恢复了寻时的慵懒散漫,但若细听,便能察觉那声音中,比之往常竟多了一丝紧张:“当、当然了,本世子只是看詹玄耀那草包不顺眼,既然他想娶你,你又不想嫁给他,我就给他添添堵,连带着做个顺水人情给你,一举两得!加上今天还带詹玄辉来给你父亲解了围,算起来,你可欠我不少人情债,别装作不知道!”
见詹玄羽微微闪烁的目光,林傲梅忍俊不禁。见过最多的,就是他脸色不愉,眸光冰冷的样子,要不就是张扬姿肆,气死人不偿命,再不然,就是高高在上,魅惑人心。倒是上次,谈论起他和章止扬谁穿藏青色衣服更好看时,那幼稚自恋的模样和现在这别扭不自在的样子,挺是可亲有趣的。
明明可以说是要帮她,让她更加心存感激的,却偏偏非得说成这恶劣扭曲的样子。
这位祖宗,是很怕别人拿他当好人吗?
没去细较詹玄羽的话,林傲梅笑着道:“羽世子大恩大德,傲梅愧不敢忘!”
既然詹玄羽这么说,就定有他自己的办法。对于詹玄羽的能力,林傲梅从来都没有小觑过。只是,经历了太多事,她已经没有求助于人的习惯。
不管詹玄羽是为了什么而帮她,要给詹玄耀添堵也好,意在让她欠人情也罢,总之,即便帮林箭澜解围那一次她可以装作不知,可现在这一回人情,她是真得记着了。
顷刻的功夫,詹玄羽已经调整好心绪,每次林傲梅说话,是真放在心上,还是随口敷衍,詹玄羽都是听得出来的。此时听林傲梅这么说,詹玄羽浅薄如水的唇畔随而勾起一抹邪魅笑意:他还以为,这小狐狸尽是没良心,忘恩负义呢!
心情愉悦,詹玄羽潋滟的双眸也跟着染上了笑意,霎时间夺去了银河星辰的璀璨,斜睨着林傲梅道:“这还差不多!”
正欲离去,又转过头道:“不用担心,我现在就进宫,不会让皇后捷足先登的。”
林傲梅点头道了声谢,詹玄羽足尖轻点,身子如大鹏展翅般离右相府而去。
垂眸凝视着地上的柳絮,林傲梅粉唇微抿。要说现在,林傲梅觉得自己有什么看不透的人,那么,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林箭澜,还有一个,则是詹玄羽了。
又是到右相府帮林箭澜解围,又是进宫帮她防范未然,若说詹玄羽如此的大动干戈,纯粹只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她而已,林傲梅还真觉得没这个可能。
罢了,皇家之人之事,向来错综复杂。或许,是詹玄羽本身和詹玄耀有什么私仇私怨,所以才会一逮到机会,就不遗余力的跟詹玄耀唱反调,拆他抬呢?毕竟,以詹玄羽那姿肆睚眦的性子,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冲着今天的事,林傲梅对詹玄羽也有着诸多感激,毕竟,是真的帮了她大忙了。即便,詹玄羽并非为了帮她而帮她。
垂眸吟思间,林傲梅缓缓踱步往笋香和碧泉的方向走去。看到林傲梅,二人焦虑的眸中顿时闪过亮光,赶忙迎上前来:“小姐,你怎么样?没事吧?羽世子没伤了您吧?”
碧泉边喋喋不休的发问,边拉着林傲梅的袖子,和笋香一左一右从头到尾的查看着,连手指甲都不放过。
看着二人紧张的模样,林傲梅哭笑不得。合着在这二人眼中,詹玄羽就是洪水猛兽?
扯回袖子笑着道:“羽世子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只不过问了我几句话而已,怎么会受伤?”
“小姐啊,羽世子虽看着不凶神恶煞,可是人人都传羽世子姿肆妄为,谁都不放在眼里,不高兴起来,杀人简直比捻死只蚂蚁……”在笋香的眼神下,碧泉适时的打住,见没其他人在附近,才松了口气道:“担心死奴婢二人了。”
虽然碧泉没有说完,但林傲梅已经知道碧泉要说什么,只但笑不语。想了想,还是朝着碧泉道:“三人成虎,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可以信,但不可全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且,祸从口出。你这小爆脾气,从未见你长进过!”
碧泉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她也只是担心小姐,一时焦急了。不过,小姐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她适才见羽世子,觉得和传闻中,也没什么大的出入啊!长得确实是恍若天人,而且喜怒无常,口齿尖利,邪魅姿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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