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碧泉渐走渐近,林傲梅也没有露出丝毫询问的眼神,张管事更是满心疑惑。循着碧泉来时的方向,张管事便知,碧泉正是从傲梅阁赶过来的。
奇了怪了,适才在常青院时,不是还见她站在二小姐身后吗?怎么这会,就从傲梅阁赶过来了?
“小姐。”碧泉在林傲梅身前站定,恭声道。
林傲梅轻应了一声,转而斜眼瞥向张管事。碧泉会意,踱步走近张管事,不着痕迹将袖袋中的荷包递过去。
张管事愣愣的接过,淡青色的荷包上,用极为普通的针法勾勒出几枝枯荷。拿在手上轻若无物,完全不像装有银稞子沉甸甸的感觉。
察觉到张管事正暗自掂量荷包的份量,林傲梅浅浅一笑道:“张管事,不若打开看看?”
浊黑的眸望向林傲梅,张管事疑窦暗生:一般来说,主子赏赐的荷包,里面大多装的,都是银稞子或者银锭子。不过,自己手中这个荷包,却完全没有份量。莫非,这荷包里还藏有什么玄机不成?
掂量到不是银子,张管事失望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好奇。听林傲梅如此说,便将荷包口的绒绳拉开。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万两银票,上角盖着百行钱庄的印章,刺眼的红色正昭示着这张银票的真实不虚。
“二、二小姐,这是?”不可置信的拿着银票,张管事颤巍巍的发问道。
林傲梅的眸光明明灭灭,勾唇笑道:“这是张管事应该得的。”
意思一言而喻,张管事闻言大喜过望,只听林傲梅又道:“这件事,张管事也着实是委屈了。像张管事如此尽忠职守之人,区区当个管事,岂非屈才?这些时日,张管事就当好好休息,等祖母身子好了,我再帮张管事寻个更好的职位,你看如何?”
“奴才谢二小姐恩典!”眼角眉梢尽是难以掩饰的欣喜,张管事磕头叩谢道。
这次在孟氏的跟前露脸,张管事很确定,孟氏对他的印象,还是算很不错的。孟氏也不像林箭澜,对杜柳清信任倍至,所以,张管事觉得,以孟氏对林傲梅的看重,只要林傲梅适时的在孟氏面前,状似无意的提起自己一番,他哪里还用发愁升迁不了?
心中暗自计较:果然,投靠二小姐,可比投靠夫人,要来得划算多了。这么大的手笔暂且不提,单说二小姐承诺帮自己重寻个好职位,就足够让张管事欣喜若狂了。
若是一开始,张管事全然不懂这荷包的玄机,此时,也算是彻底看懂了。二小姐适才在常青院时,一句话都不帮自己求情,眼睁睁让自己陷入了困境。现在,又是言明他的月例照旧,又是承诺帮他升迁。前后一对比,不难看出,二小姐分明是借着这荷包内的银票告诉自己,她能轻而易举的让自己陷入困苦之境,同样也能轻而易举的让自己脱离困苦之境,甚至是让自己的好日子更上一层楼!
或者可以说,林傲梅是将选择权完全交到了张管事手里。如果张管事选择对了,那林傲梅的所谓承诺,才算承诺,否则,便只是一句空口白话而已。
张管事是聪明人,猜透了林傲梅的用意,赞叹其缜密精明的同时,自然也知道该怎么选择。不觉将姿态放得更低,带着绝对臣服的语气道:“二小姐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愿为二小姐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这种话,在林傲梅的印象中,这不是张管事第一次说了。不过关键的,是后面的一句。
林傲梅樱色的薄唇微抿,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眸清明的俯视着张管事。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像张管事这种老奸巨滑的人,不先给他点甜头,后给他个棒槌,再给他点甜头,他是不会学乖的。这次之所以倒戈,也只是因为牵扯到他自身,加之对自己,张管事也有几分忌惮,所以才别无选择罢了!谈不上什么一伙不一伙的。这件事一过,便也各自一拍两散了。
所以,要让张管事这种人对你彻底的死心塌地,除非你要给得起他足够的利益,不然的话,就要让他知道,你能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你要他遭殃,他绝对躲不了,而你要救他,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彻底清楚,谁是主动,谁是被动!
正因为如此,林傲梅适才才会故意的冷眼旁观,任凭张管事被杜柳清攀咬。如果在那个时候,林傲梅帮了张管事,顶多也只是让张管事对她更多了几分高看感激罢了。而现在,一番敲敲打打,软硬兼施,收放自如,便让张管事真正决意的死心塌地。
“张管事起来吧!放心,这管事,不用当太久了!”这是认同,也是承诺。林傲梅话语刚落,不待张管事起身,便转身离去。
略显蹒跚的手抓着蜀锦荷包,张管事若有所思的眼神却盘恒在那远去的背影上:或许,右相府上下,也只有这个黠慧精明的二小姐,才能和夫人一较高下!希望自己,没有下错注才好!
林傲梅已经没心思去猜张管事心中所想,真要说的话,林傲梅又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这样,就全然的相信,张管事真的会对自己死心塌地,死而后已?今天张管事能对杜柳清倒戈相向,难保明天,不会对自己落井下石。之所以费这么多心思让张管事归自己所用,不过是看中他那份鲜少的老奸巨滑而已。这种人,需要防备,但对付起别人来,也是事半功倍。
径直去茶房挑了些茶叶,待笋香和碧泉回傲梅阁带了“清水紫砂”,主仆三人这才又到了常青院看顾孟氏。
林箭澜公务繁重,杜柳清和林芙蓉这种时候,也不适宜出现在常青院,免得孟氏醒来看到二人,又要被气晕过去了。而其他姨娘小姐又都是庶出,有林傲梅这个嫡出的在,侍疾什么的,也没她们什么事。所以,此时常青院内,便只剩林傲梅一人在照顾着孟氏。
钟太医开的药,丫鬟煎了温,温了冷,冷了倒,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了,直到晚膳时分,孟氏却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已经快三个时辰,林傲梅不由有些心焦。想再叫府医过来看看,又想到陈大夫曾说,孟氏要醒来,少则也要三四个时辰,便也只能作罢,暗自焦心。
吩咐丫鬟将晚膳全部撤走,孟氏没醒来,林傲梅也没有心思用膳。察觉到自己的心神不宁,林傲梅悠悠叹了口气,命碧泉回傲梅阁带琴过来,抚平心绪,也能消磨时间。
耳际传来的琴声,幽幽轻灵,只是一曲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清宫怨,却弹奏得深远流长。漂泊如三春之水,清冷似冬夜之月,惆怅如初夏细雨,幽怨似深秋桂子,莫不使人听音而忘音。不知弹了多久,孟氏才听得悠悠转醒。
虽然弹着琴,林傲梅的一颗心却都放在孟氏身上。孟氏稍一有动静,林傲梅便十指止住了琴音。
转眸见果然是孟氏醒来,林傲梅顿时安心一笑,起身急步走到床榻边,顺势将孟氏掺扶起来。声音难掩激扬的道:“祖母,你醒了!人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孟氏掩嘴咳嗽了两声,沙哑道:“我没事,就是喉咙有点不舒服。”
兴许是先前钟太医施针替孟氏查看病因时,孟氏咳嗽得太过厉害,所以这会,才会觉着喉咙不舒服。
林傲梅没有说话,只转身捧起桌上的汤药,拈着瓷勺搅了搅,觉得温度适宜,这才递到孟氏面前道:“祖母,这已经是第好几碗药了,好在您可算是醒来了,否则再过几刻钟,这药又要凉了。”
看着黑色的汤药,孟氏皱眉道:“我又没有生病,喝什么药?”
林傲梅犹豫了稍许,终是没有将孟氏的病因全盘托出,只嚅嗔道:“您昏迷那么久,还说没有生病。您这是要急死梅儿吗?”
孟氏想了想,伸手接过林傲梅手里的汤药,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在舌尖味蕾上弥漫的苦味,让孟氏忍不住咋巴咋巴嘴,懊气道:“我是被那个好媳妇气晕了,哪有什么病!”
林傲梅掏出帕子,帮孟氏拭了拭嘴角,柔声劝道:“祖母,二娘也只是一时着急了些,才会言语无状,冲撞了您。您也别恼她了。”拿出一旁备好的四甜蜜饯递给孟氏,继而道:“梅儿知道祖母不大喜甜,但是现在很晚了,不宜再喝茶,这蜜饯,祖母将就一下吧。”
孟氏也没有挑三拣四,信手拣起一颗青枣蜜饯送入口中,缓缓道:“你呀,就别再帮她说好话了!她做错了事,还有理了!现在不是我恼她,是她把我气成这个样子!”
听着孟氏的抱怨,林傲梅但笑不语,将云锦软枕垫在孟氏腰际。
“对了,她怎么样了?有交代银子哪去了吗?”
虽然没指名道姓,不过,不用想也知道孟氏是在问谁。林傲梅想了想,如实道:“二娘被爹爹禁足,在秾华院闭门思过了,府里的中馈,暂时都交由三姨娘打理。二娘她,没有承认是自己支走的银两。”没有承认,自然也谈不上交代了。
孟氏冷哼道:“执迷不悟!”孟氏觉得,即便是杜柳清支走的银子,只要她能说出合理的原因,自己也并非多么不近人情的人。只要杜柳清支走银两是有原因的,大可不必如此死不赖账。正是这样的想法,所以,对于杜柳清的抵死不认,孟氏才会更添恼怒。
大概是和林傲梅说话聊天时,都觉得极为轻松惬意,孟氏越说越来劲,愈发的喋喋不休,似乎要将多年来对杜柳清的不满通通抱怨出来。
林傲梅也不再出言相劝,只含笑静静的听着,脸上没有半丝不耐的神色。
直到听见外屋传来林箭澜询问丫鬟状况的声音,孟氏这才罢休。
因孟氏醒来,这厢常青院已经归于平静。而秾华院这厢,却已经变得天翻地覆。
杜柳清一改在常青院的委屈模样,满脸怒容的端坐在圈椅上,咬牙切齿道:“我居然会着了那个小贱人的道!看来,还真是小瞧她了!”
林芙蓉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听到杜柳清的话,将紧攥的粉拳往桌上重重一捶,愤愤接口道:“贱人!我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若是以林芙蓉平时的性子,受了这等气,怕是满屋子的瓷器摆件,此时已经无一幸免。
但此时已经不同往日,没有了采星采月顶缸,如果再使性子的乱砸,怕是没有借口再搪塞过去了。林芙蓉还不是那么不分轻重,意气用事之人。只不过,没了地方发泄,林芙蓉心中的怒火只能强行压抑,导致此时的脸色较之往常,也更加的铁青难看。
“不可轻举妄动。那个小贱人,如今怕是已经和秦玉茗联起手来了。本来二人就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如今统一战线,我们更要加倍小心!”杜柳清眼神一凛,唯恐林芙蓉因为被气昏了头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赶忙出言道。
“不可轻举妄动!不可轻举妄动!难道还要容她们一步一步爬到我们头上来!以外祖的势力,别说一个林傲梅,就是再来一百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就不信,派几个人暗中解决她还做不到!”林芙蓉怒火中烧,毫不避讳的道。杜柳清吃了一惊,所幸守在门外的,都是些心腹丫鬟,杜柳清这才放下心来。
说到心腹,杜柳清脸色就越发阴沉,这一次,她可算狠狠栽了个大跟头。不止是栽在林傲梅手里,还在张管事这里死命的绊了一跤。而且至今为止,杜柳清也没怎么想透,林傲梅不过是得了林箭澜和孟氏几分宠爱而已,究竟有什么能力,什么资本,可以让张管事叛自己而攀林傲梅!
总之,不管如何,这小贱人太过邪乎,这件事,也算给了她个教训。从今往后,对上林傲梅,她必须打起一百二十万分的心思,否则,怕是莫名其妙就会被那小贱人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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