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林傲梅素来浅眠,孟氏年迈也须午休,所以,渐渐的,用完午膳后,林傲梅便都习惯小憩一会,再到常青院帮孟氏煮茶。
微凉的春风透过半掩的窗棂,吹拂着美人榻上闭眸睡去的人儿。蚕丝薄被盖住她窈窕曼妙的身躯,散落在软枕边畔的青丝被风撩起,有些凌乱的轻抚上脸颊,莹白如玉的雪肤,墨色乌亮的青丝,更显分明。纤浓长睫覆着闭瞌的眼睑,因掩下了眸中的幽深沉凝,而少了寻时的疏冷,整个人显得越发柔和。在这静谧祥和的周遭环境中,这份清逸灵秀更显得如梦似幻。
从不会在林傲梅休息时间打扰的笋香碧泉二人,此时却在屋外徘徊了。看着眼前神色焦急苦恼,目露恳求的绍棠,二人迟疑了下,终是轻推开房门,掂脚而入。
只见美人榻上,那似九玄天女无意间坠落凡尘的人儿睡得正熟,碧泉笋香只觉呼吸陡然间清浅起来。二人对望一眼,却任是谁,也不忍出言打搅。
调整了下心绪,还是笋香先行开口,声音轻柔的唤道:“小姐,小姐醒醒……”
林傲梅也并非睡得多酣熟,听到笋香的声音,便立马被扰醒了。
似黛长眉浅蹙,刚刚醒来,有些模糊的景象让林傲梅觉得有些不舒服,一边伸手揉了揉双眼,一边轻声嘟囔问道:“怎么了?”
“小姐,老夫人现在,正在常青院内大发雷霆呢!连袁嬷嬷都束手无策了。绍棠姐姐赶过来,说是请您过去照应下,也好帮着劝解一二。”笋香掺扶林傲梅,帮着她将蚕丝薄被折叠好放在榻尾,开口答道。
“祖母大发雷霆?绍棠可有说,祖母是因何事发火?”孟氏在府中虽然独具威严,但却极少见她发什么大的脾气,更不用说怒得连袁嬷嬷都束手无策了。个中缘由,林傲梅稍一想便有了大概,只不过再谨慎的多问一次而已。
如林傲梅所想,笋香压低了声音道:“绍棠姐姐说,中午老爷去常青院陪老夫人用膳。本来还好好的,但是待老爷走后,老夫人便让袁嬷嬷去门房调了几本帐册,然后不知怎的,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噢?”林傲梅接过碧泉递过来的湿脸巾,不疾不徐净着脸。看来,林箭澜对林芙蓉这个女儿果然够上心,速度竟如此之快!不过,这也只是加快杜柳清遭殃的步伐罢了。敛了敛心神,林傲梅吩咐道:“替我梳妆更衣,去常青院!”
简单的挽好发鬓,林傲梅披上宽袖轻纱外衣走出闺房,兜头便迎上绍棠那如见到救世主的目光,林傲梅心中失笑,想来孟氏这次,是果真发了不小的脾气。
刚跨进院门,就见一干丫鬟婆子都耷拉着头,屏息立在门边,不敢随意走动,生怕发出声响,撞上了枪口。整个院子较之往常,肃静得大有针毡落地声也清晰可闻的模样。直到林傲梅走近,众人才尽量压低声音行礼道:“奴婢给嫡二小姐请安!”
林傲梅恍若未觉,只莲步款款走向里屋。绍棠赶忙上前几步,伸手轻掀开湘竹帘,恭身立在一旁。
孟氏半靠在放着白玉瓷枕的香木长榻上,身边站着不停劝慰的袁嬷嬷。不过,劝慰的效果显然并不可观,铁青冷沉的脸色仍昭示着孟氏此时的怒火中烧。
“祖母。”没有行礼,只微微倩了倩身轻唤道。袁嬷嬷也知道,这时不是在意虚礼的时候,仅对林傲梅点头示意了一番,便不再言语。
“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见是林傲梅,孟氏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只是冷沉的脸色仍然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听闻祖母生气,梅儿就赶紧过来了。就算只是来当当出气筒,也是好的啊!”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被孟氏铁青的脸色惊得颤颤巍巍,低声细语。林傲梅似乎并未察觉到孟氏的怒气,依然浅笑安然的趣声道。
没想到林傲梅会说得这么直接,孟氏一时也有些怔住了,随而嗔剜了一眼林傲梅道:“知道会被当作出气筒还敢赶过来?真是越养越傻气了!”虽是诘责的语气,神态却明显柔和了许多。
林傲梅也不在意孟氏的笑骂,径自上前挽着她的臂弯,嚅声俏然道:“究竟是何人,居然敢把我慈祥可亲的祖母气得如此大发雷霆了?”
听着林傲梅明显的灌耳汤,孟氏只觉啼笑皆非,火气也消了一些,指着长榻另一头道:“你自己看看吧!”
林傲梅循迹望去,只见绣着福寿双全的织锦榻垫上,正凌乱的铺成着几本簿子,看样子,似乎是被人直接扔过去的。
心中有数,林傲梅信手拿起一本翻看着。其实刚一开口让林傲梅自己看,孟氏便觉自己是气得有些糊涂了。这是帐册,不是书籍,梅儿虽聪明伶俐,但却从未打理接触过这种事,怎么会看得懂?更别提发现其中端倪了。
林傲梅秀眉渐蹙,放下手中的帐册,又拿起另外一本接着翻看。孟氏正想说什么,便听林傲梅沉声道:“祖母,是手下人打理得不好,惹您生气了吗?”
“哼!要是手下人,我便直接仗责赶出府去了!”孟氏愤愤道。
“那是……”林傲梅明知内情,却仍故作疑惑的道。
“是你那个好二娘!”孟氏语气不佳,“这三本,是翡翠楼,月明斋,诗雅楼一年来的帐册。这三家店面,都是你二娘在掌管着。我原本以为,她出身杜府,名门千金,要打理这些琐事,定然不再话下,便也从不曾去查看过。若非你父亲说,要我在你二娘手底下拨几家店面,让你大姐姐掌着练练手,我也不会去掺活她手底下这些产业。”
孟氏似阐述,似抱怨,似后悔的继续道:“原本打算拨这三家店面拨给你大姐姐,孰料,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其它两本还好,虽也有出入,但左右超不过五千两银子。最过分的,就是翡翠楼的账册,区区一年,居然就出入了将近两万两银子!”
“两万两!”林傲梅掩嘴惊呼,拿起翡翠楼的那本帐册,细细比对着。
越往后看,林傲梅脸上的诧异便越是真实。想来,张管事也是被她逼得急了,才会迫不得已在这么明面的地方上做手脚。也难为他了,居然到现在都没有被杜柳清察觉到。不过由此可见,对于张管事,杜柳清是抱以绝对信任的,否则,也不会被张管事这么简单的蒙混过去。
越信任,一旦张管事反咬上她,杜柳清的表情便定然越精彩。林傲梅是越来越期待了!
“祖母,二娘手底下,掌管了那么多家店面,兴许只是这三家出了纰漏也说不定啊!”林傲梅沉吟了会,复道:“不若再拿其它店面的帐册过来看看,也好清楚,是不是只有这三家出了问题。”
林傲梅敢这样说,自然就知道其他的账册也一定都有问题。林芙蓉的芙蓉苑,满屋子的瓷器物件,就算仅更换一次,也至少四五千两。虽说这比起那一万七千两银子根本不足一提,但所谓积少成多,就林傲梅所知道的,芙蓉苑就更换过三次瓷器,而林傲梅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而这些银子,自然是不可能到门房报备,动用府里公银去买的。所以,每一次添置瓷器摆件的银子,定都是从杜柳清手底下这些产业收入得来的。多少年了,孟氏都不曾过问这些,杜柳清挪用起来,也越发的有恃无恐。这样一来,不难想出,杜柳清手底下这些产业中,会出现多少“纰漏”。
“你啊,就别再帮她说好话了!小问题那叫纰漏,将近两万两,算小问题吗?”其实这会,孟氏早已遣海棠去门房,把杜柳清手底下那些产业的所有账本一并都调过来常青院了。当然,要说孟氏是觉得只有这三家店面有问题,所以想查看的话,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她只是想看看,到底杜柳清出的“纰漏”,能离谱到哪里去。
见孟氏虽仍语气愤懑,但明显没了之前的滔天怒火,袁嬷嬷一颗心也总算放了下来,不由再次高看了林傲梅几眼。
正想退出去上些茶水茶点,刚一掀开湘竹帘,便见海棠双手捧着一大摞帐册艰难的移步着,赶忙上前帮她把东西一同搬进里屋。
看着眼前叠得几尺多高,新旧不一的帐册,孟氏只觉头昏眼花,无意间瞥到正翻看着翡翠楼帐册的林傲梅,便开口问道:“梅儿看得懂帐册?”
林傲梅抬眸望着孟氏,点了点头道:“以前在邯珥村,刘家也算有几亩薄田,每年的收入支出,也都有帐册记载。所以,梅儿也算看得懂其中一二。”
孟氏不疑有他,突发奇想道:“那正好,帮着查看查看这些账本,凡是有出入超过一千两的,都找出来!”店面营业的收入支出情况,难以避免会有些出入,一千两之内是常见的情况,但若出了一千两,便有待详查了。毫无疑问,孟氏之前看的翡翠楼,月明斋,诗雅楼三家店面的账本,其出入皆是超过一千两的。所以孟氏才会怒然至此。
“祖母,梅儿……”林傲梅还未说完,便被孟氏打断:“不用推辞什么,否则这么多,我不知道得看到什么时候。”
林傲梅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妥之处,便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梅儿帮祖母一起看。”
越是翻看,孟氏的脸色便越是难看,就连林傲梅,也不时抬眸担忧的望向孟氏。
就连林傲梅也没想到,除了翡翠楼之外,其它店面的账本,竟也都有不小的问题,虽说没有再荒唐得超过了上万两,却也都远超出一千两的预计。也难怪,孟氏的脸色会变得难看至此了。
似乎感觉看不下去了,孟氏将手中的帐册狠狠拍在榻壁上,胸口急剧起伏,怒声道:“这个孽障!”
林傲梅一惊,赶忙上前帮她顺着气:“祖母息怒。切莫动气,还是先把二娘唤来问问清楚才好。”
“还有什么好问的!事实摆在眼前,她还能说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不成!”孟氏甩开林傲梅的手,怒叱道。这会,林傲梅是当真被当做出气筒了。
林傲梅也不在意,柔声劝道:“祖母,二娘好歹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再怎么着,您也总得给她个辩解的机会,不能一拍定案啊!”
“袁嬷嬷,去,去请老爷过来!海棠,你去秾华院,把杜柳清也给我唤过来!”似乎是听进去林傲梅的话了,孟氏索性把林箭澜也请过来。
袁嬷嬷和海棠见孟氏正在气头上,不由瞥眼看了一眼林傲梅。见林傲梅点头,二人才转身退了出去。
“梅儿替祖母更衣吧!爹爹和二娘应该马上就过来了。”林傲梅也不再纠结帐册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该轮到杜柳清去纠结了。
许是想到方才有些迁怒到林傲梅,孟氏神色缓和了些,点点头同意了。
果然,不过半刻钟左右,听闻孟氏大发雷霆,林箭澜三步并作两步的便赶来了。见孟氏已经端坐在正屋品茶,眉间虽有厉色,但也没到满面怒容的地步。看到林傲梅正陪在孟氏身边,顿时心中了然。
“老夫人,听闻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这是怎么了?”林箭澜踱步上前,毕恭毕敬的问道。
林傲梅赶忙起身见礼,便听孟氏朝林箭澜道:“你先坐,呆会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见孟氏明显不佳的脸色,林箭澜有些忐忑的在旁边圈椅上坐下,用眼神询问着林傲梅。
林傲梅不知如何说,索性装作不知的垂下头。杜柳清就是再有错,她都是小辈,万万轮不到她评头判足。
林箭澜不明原委,恨铁不成钢的看林傲梅转移视线,眼神埋怨的盯着她:这丫头,就不知道给他透漏透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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