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泉带着喋喋不休的嘀咕赶回傲梅阁,进了正屋,见着张管事捧了厚厚一叠银票双手送到林傲梅手中,碧泉方知道自家小姐所说的“回傲梅阁拿钱”是何意了。
她就说嘛,小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什么亏己的事?不过,虽然到相府当丫鬟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张管事是谁的人,都以谁马首是瞻,唯命是从的,她也不是没有耳闻目见。
现在张管事居然拿了那么多银票送到傲梅阁,难道说,张管事实际上是小姐的人?
可是也不对啊,看张管事那一副肉疼的样子,脸上就差没直接写上“被逼无奈”四个字了,怎么可能是小姐的人?想不透啊……
笋香倒是知晓事情经过的,此时看到厚厚一叠银票,也忍不住为张管事感到肉疼。那可都是钱啊……
“二小姐,这是八万两银票,您清点一下。”张管事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苍凉。天知道,他都是怎么拼了命才凑来这些钱的。不仅多年积蓄都添了进去,手下帮继夫人打理的那些产业,也都或多或少的暗吞了一把,这才凑足了这些银两。
幸好继夫人对他素来是信任的,没有天天查算账本,顶多每月粗略的看上一遍。以往说他没贪甜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他都不会贪在明处上,不精打细算,是看不出端倪的。可是这次不一样,为了凑足这些钱,其中有好几笔都相当明显,要是夫人一看账本,肯定就都得露馅了。
但是还好,他还有缓冲的时间,到时夫人要看哪家店的盈利亏损情况,他就拆了东墙补西墙,能拖多久是多久,以后再慢慢一点一点的补上去。总比现在就进死胡同的好吧?
这个嫡二小姐,可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太狠了!张管事暗自决定,以后若得经过这傲梅阁,定然要饶道走!
“不用清点了,我信得过张管事。”林傲梅将银票递给苗嬷嬷,示意她收起来,悠悠道。
“谢二小姐信任。”张管事从未觉得,一个人的信任,是这么的沉重,颤颤道:“那,二小姐,这诗……”钱都给了,总得让他回去交差了吧?
“哎呀,张管事不说我都忘了。”林傲梅恍若大悟,不疾不徐的拿起桌上的香茗浅酌一口,看得张管事心中着急,才缓缓道:“笋香,把桌案书中的那首诗拿给张管事吧。”
“是。”笋香依言,进了里屋将东西拿出交给张管事。
张管事看也没看便接过,现在诗作的什么好不好,张管事是一点也不在意,只要二小姐能别揪着他不放,还有他能去向夫人交差就够了。
“奴才这就帮二小姐把诗拿去府外装裱,再让人嵌在傲梅阁。”张管事心想还是把这事早早办完的好,省得夜长梦多。
“好。有劳张管事了。”
“奴才不敢,奴才告退。”张管事恭身退出傲梅阁,这才打开手里的诗作,凝神细看之下,不由赞叹。二小姐这文采,大小姐想借着此事刁难到二小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是决计不可能的,还害得自己活生生被坑了八万两才换来这诗,真是造孽!
赞叹归赞叹,八万两换来一首诗,张管事心里怎么可能真好受得起来?这首诗,恐怕会将芙蓉苑的那首《咏同心芙蓉》都给比了下去,可想而知,这诗装裱起后,大小姐又该不高兴了。
不过,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只要做好份内事就够了,再说他自己都焦头烂额了。
八万两!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张管事无奈的摇了摇头,以后不管夫人和二小姐怎么闹翻天,他都得记得要站得远远的,千万不可以招惹二小姐,否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无奈迈开步子,认命的转身出府办事去了。
“哇!小姐,那张管事为什么送银子过来啊?出手真是大方。”见张管事走远,碧泉再也忍不住,讶然问道。
“是啊,真是大方。”林傲梅温声道,手指轻敲着樱桃桌面,若有所思。
相府名下的产业,一半在孟氏手里,杜柳清手中的,只是其中一半。十几天就凑足了八万两,除非这些产业每天的收入都不容小觑,或者张管事中饱私囊的太多。抑或是,两者皆有。不过,好说歹说,前者都是基础,如果收入不多,张管事就是敢贪,也没有那个条件。
“苗嬷嬷,去查查这些银票都是从哪几家店面凑起来的。”林傲梅眼中闪过一丝星辰般璀璨的光芒,朝着苗嬷嬷道。
“小姐?”对于林傲梅的吩咐,苗嬷嬷脑中有着一点点猜想,却仍不确定的求证道。
林傲梅澄若清波的水眸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深深看进苗嬷嬷的眼中,苗嬷嬷心下了然,点点头,应了一声,不再犹豫出了傲梅阁。
“表姐,为什么要查这些银票的出处呢?”黎郁之不明所以的问道。
林傲梅状似不在意,启唇道:“谨慎点总是好的,不知道这些银票的出处,用着也不安心,不是吗?”她并不想让郁儿接触太过复杂诡谲的事情,所以,她的真实用意,也自然不会十全十的告诉黎郁之。
“噢,原来如此。郁儿还以为表姐是有什么后招呢!”黎郁之饮了口茶,信服道。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林傲梅笑笑,面上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诧异。郁儿,这辈子心思虽单纯了些,却仍是如此敏锐。
“走吧!我们去买笔墨纸砚,爹爹早早就入宫去了,要巳时末才能回来,待会可以先教你习字,等爹爹回来我们再去拜见他。”不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林傲梅笑着说道。黎郁之自是没有意见,兴奋的应着。
白嬷嬷赶忙到府门口备了马车,几人一同去了京都的书阁。
来回路程其实只需小半盏茶的时间,但是黎郁之五年来都窝在狗尾巴胡同里,并没有出过门,难免这也好奇,那也新鲜。
林傲梅是闺阁女子,不好陪他在街上逛,却见他有如脱了牢笼的鸟儿般自由欢喜,实在不忍扫了他的兴致。便让苗嬷嬷和白嬷嬷跟着他一同去游玩,自己带着笋香和碧泉到了附近的茶楼,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回府。
茗香楼,是京都一带极为有名的茶楼,占地面积虽不是最大的一家,却处于中央路段,因风景独好,常常人满为患。所幸现在是早上,倒也不会有太多人。
笋香吩咐掌柜开了一间视野最为开阔的二楼雅间,从窗口往外望,可以直接欣赏到京都的繁华美景。这个林傲梅不是很在意,只要能看见茶楼大门就好,这样郁儿他们到这里,就不会找不到她。
叫了一壶普洱和几碟茶点,笋香将雅间的纱帘掩下,林傲梅静静的坐在软垫上,拿出刚刚在书阁买的书,随意的翻看着,边等着黎郁之到来。
不一会儿,本来静谧安宁的雅间,却被茶楼下一片熙熙攘攘的畅述声打破:“话说当时啊!林二小姐有如天女下凡,烟飞蝶舞,加之千万花瓣飘飞,当真是恍若梦境。而这些五彩斑斓的蝴蝶,却是齐齐绕着林二小姐翩飞,场面夺人心魄。据说,田尚书的公子都失了神,只以为林二小姐就要随烟散去,竟上前将她拦住呢!”
听到“林二小姐”四个字,林傲梅一下激灵了,放下手中的书,轻掀起一角纱帘,便见到茶楼下的一个说书人正眉飞色舞的高声畅讲着,其他人围在周边,也都纷纷的附和起哄。
“说书李,你讲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你又没参加淑妃娘娘的桃花宴,怎么说得跟亲眼见着似的?”
“就是就是!你要说是林大小姐,众人也不会有什么怀疑。但是这林二小姐,大家伙可是听都没听说过,怎么你一开口,就把人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莫非是你收了那林二小姐什么好处?”
糟到了质疑,位于中央的说书人气得两撇八字胡直翘,愤愤道:“我说书李是什么人?说了这么多年的书,你们去四处打听打听,我可是向来不胡说的!”
众人一阵窸窣,说书李见此,从背后木箱中拿出一物,放在茶桌上,道:“本来我是不想这么快拿出来的,既然你们都不信,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边说着,边伸手将纸张开,平铺在桌面上,“这可是当时桃花宴上柒芷公主亲自画的,是从沐府别院流传出来的,柒芷公主的真迹,现在在宫里藏着呢!咱们是无缘得见了,不过这幅临摹的,让你们见上一见,倒也无妨!”眉眼扬起,语气中含着满满的自得。
众人齐眼望去,凝神细看,只见被叠得有几道折纹的画纸上,以绽放得浓淡有致的大朵桃花作为背景。画上的女子立于亭中,身着水蓝色的绫裙,嘴角浅笑,胜尽星华,她周围飞舞着翩翩的斑斓蝴蝶,有的还停在她的纤指上,鬓发间,绫裙边,端的是清逸灵秀,雅致温婉,飘然若仙。朦胧的烟雾环绕,袅袅婷婷,更让画中景变得不透明而飘渺,如梦似幻。
此景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如果当时的场景真有如此画一般,那说书李确实没有夸大其词。不过,有吗?
众人的起哄声又涨高了不少,原本安静的茶楼,此时争论得沸沸扬扬。林傲梅放下纱帘,坐回软垫上看书,仿佛外面议论的对象并不是她一般。
“小姐,从昨天桃花宴结束后,京都百姓就已经议论得沸沸扬扬了,不仅茶楼,就连酒楼,戏院,都有说书的在讲述当时的情形,不过因为您从未露过面,仅凭一幅画,众人都只半信半疑罢了。”笋香见林傲梅依旧平静,上前帮她倒了茶,轻声言道。
“不必去理会。倒是你事办得很不错。”林傲梅泯了口茶,赞赏的望了一眼笋香,直叫碧泉看得莫名其妙:“小姐,你和笋香都在打什么哑谜?奴婢怎么听不懂啊?”
林傲梅笑笑,并不解释,笋香见林傲梅没有不允许的神色,便对碧泉解释道:“那天桃花宴回来后,小姐就临摹了一幅画,让我想办法传出去,我就找了几名画师,又画了几十幅,一下子全给流传到市井中去了。”
“是什么画?”碧泉依旧没听明白,不明所以的问道。
“你傻啊?还能有什么画?当然是当时宴上柒芷公主画的那幅画了!小姐凭着记忆又临摹了一幅罢了。”笋香实在想不透碧泉的反应为何会迟钝成这样,都说到这地步了,居然还没想通。
“哦——我知道了!小姐是因为……”碧泉说到一半,戛然住了口,朝着皇宫的方向指了指,目带询问的看着笋香。笋香朝她点点头,示意她所想不错。
碧泉看着一旁静静喝茶看书的林傲梅,心中不由佩服,小姐不过才十二岁,怎么事事都想得这般周全呢?
如碧泉所想,说书李手中的那幅画,并非从沐府别院流传出去的,而是桃花宴后,林傲梅吩咐笋香传入市井的。并非她想要惹得人尽皆知,好大出风头,而是因为大皇子。
当时大皇子听完五皇子的话,便放弃了和柒芷公主争画作,定然是心中接受了五皇子的提议,要找画师临摹一幅。如果单他一人收藏临摹了此画,有心人要传出什么也不是不可能的,当然,也可能不会传出什么,但是林傲梅并不放心,她十分懂得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有多么正确,所以才会让笋香将画传入市井中。一个人藏也许会传出闲话,但是许多人藏,只能说明此画深受人喜爱,而并不会对她本人有什么不利。
不过,就连茶楼,酒楼和戏院都在讨论这件事,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看来,林芙蓉去年能凭着一场桃花宴就誉满京都,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