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刀小试(1 / 1)

“呵,你不应该问我知道些什么,应该问天巫知道什么。”李据意味深长地看着呼延坤,脸上笑眯眯的。

呼延坤眼皮直跳,心想王爷连命根子都送给天巫了,恐怕这印信对她也不剩什么秘密了,因此勉强笑道:“是是……李兄就不要与我兜圈子了,你方才说偷了印信来找我,又和天巫安危有关,是何道理?”

李据暗自吁气,总算要说到正题了。

“当初太原王赠与天巫这枚印信之时曾说,凭着这枚印信在燕国所向无阻。而现在,天巫虽入住景禄宫,实则是被燕皇所监视圈禁在此。匋璋处处为难她,悦绾现时虽在邺城,但听说下月就要启程回国,邺城交给慕容评管制。悦绾匋璋狼狈为奸,他俩肯定会合谋起来算计天巫。不瞒你说,天巫身份特殊,虽无人敢害其性命,然我最担心的是燕皇。”

“此话怎讲?”呼延坤狐疑不已,“圣上连天雷雪崩之祸都未曾怪罪天巫,如何会对其不利?”

“呼延兄有所不知,燕后雪漫为求富贵荣华,企图向燕皇献上天巫,师徒二人仿效娥皇女英侍奉枕席。雪漫甚至对燕皇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天巫愿意进宫,愿将燕国皇后之位奉送。”

呼延坤大口吸了一肚子冷气,愣着眼睛直点头,愤愤道:“雪漫这个妒妇,为虎作伥,陷害王爷不成却害死了王妃。她就是不想让我们王爷好过,明知王爷对天巫一往情深却偏要将自己师父都出卖了!”

“呼延兄说的极是。若只是雪漫一人还好,我就怕匋璋、悦绾这两个坏种给雪漫出主意,那就让人防不胜防了。”

呼延坤更是心惊,朝中传匋璋深得燕后雪漫的信任,而匋璋却与慕容恪不睦。在雪漫进宫后,这两个对头却都成了她的重要支持者。王庭外的外臣们一直不明白,匋璋这等人精怎么扶持无权无势的雪漫,不惜得罪段皇后背后的通辽王。当时,燕王慕容儁担心秦皇嬴少苍阻拦天巫传人雪漫回国为妃,慕容评举荐自己得力的部下夏占谯做使节,随行的幕僚就是匋璋。匋璋对雪漫威逼利诱,说服其在水中下毒以毒死护送她的冉闵。从此,二人因这段隐秘成为一条线上的人。下毒阴谋被慕容恪阻止,夏占谯被慕容恪亲手砍下人头。匋璋与夏占谯是转折亲,又得其知遇之恩,一桩奇功被慕容恪搅黄,便对其恨之入骨。呼延坤身为慕容恪的家将,自然对此段过节一清二楚。燕皇派遣慕容恪征伐冉闵,故意命匋璋为监军,有燕皇撑腰,匋璋才敢使出下流勾当对付冉闵,自然而然将主帅慕容恪卷入其中,令天巫憎恨慕容恪。呼延坤推测李据的话甚有可能,倘若天巫真的着了他们的道儿,自家王爷不定会伤痛成什么样子。以王爷脾性看,这回风波如此凶险他亦未收回印信,以后天巫成了燕宫的金雀,想要索回印信就难上加难。那时,自家王爷就是想举事也是不成的了。

呼延坤思虑再三,着实摸不透李据的意图,干脆正告于他:“李兄弟不妨直言,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呼延兄真乃痛快人。”李据拍拍呼延坤的肩头,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我俩俱是热血忠心之护卫,为主子分忧是为本分,只可惜两位主子各受限制,各有顾虑,一时不能放开手脚做事,使自家深陷危局。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呼延坤深以为然,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我俩的主子共同的对头便是匋璋,太原王曾对天巫许诺,匋璋由他出面对付。天巫深知太原王忠厚仁恕,担心王爷为顾全大局对匋璋手下留情,命我手刃此贼。可匋璋如今势大,朝中、军中交好者,所司下属众多,想要悄悄除去他颇为不易。而且,与太原王交好者亦是不少,更有前燕王留给王爷的暗线不为人知晓,我担心误伤无辜,特来向呼延兄讨个主意。”

“李兄弟言之有理,王爷为国忠心耿耿,尤其不愿咱们鲜卑人自相残杀,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做出悖逆之事。若由出手对付匋璋,至多对其削职夺权却不会伤他性命,无法让天巫解恨。李兄弟是飞龙卫高手,由你出手最合适不过。你既担心误伤无辜,我便将与匋璋交好之人一一写给你。另外,王爷确实有些暗线布在对头一方,我也将其名单操一份与你,若你行事需要协助,只需出示印信,他们自会奉行无误。”

李据大喜,抱拳谢过。

呼延坤回礼后怅然叹息道:“唉……王爷宅心仁厚,虽有雄才大略却时运不济,不仅受今上妒嫉,就连天巫也与他交恶……这便是命吧。”

“听呼延兄的口气,好像是因为王爷对朝廷太过忠心才处处受制。人哪,要懂得知机权变,忠心固然值得敬佩,却不可迂腐。这次被下了天牢,几乎性命不保,倘人都没了,空谈家国有何裨益?”

“是啊,说到底都是咱王爷受了先王遗命——”呼延坤脱口而出后又警觉地收口,掩饰着去端酒碗喝酒。

这当然逃不过李据的眼睛,他便也捧起酒坛殷勤地给呼延坤满上,要和他来个一醉方休,呼延坤正为失言懊悔,此时巴不得转移话题,也豪爽地将酒一饮而尽。李据看似不经意地和他随便闲聊,将话头引到燕皇与太原王的叔父,军帅、上庸王慕容评身上,谈论其治军与为政方略。这一顿酒从上午喝到下午申时,两人才摇摇晃晃各自出门。

李据回到景禄宫,酒气冲天,阿拉耶识让他喝下几勺琵琶膏解酒,过得二刻钟头脑才恢复清明。他的口齿仍然有些打结,告诉阿拉耶识幸不辱命,已将所需消息全部打探清楚。

有一点是意外的收获,军帅慕容评虽然征战厉害却是政治上的草包,其人生性贪婪妒嫉,最善鱼肉百姓,为了私利不惜损害朝廷利益。慕容恪察觉到贵族把百姓迁到自己的封地上,这样百姓所缴赋税就全部归自己而非朝廷,这等**行径越演越烈,导致国库空虚而朝廷无力支付官员薪俸。雪漫父亲留下的封地被大贵族强占瓜分,也是为了藏匿百姓缴私税。慕容恪向燕皇慕容儁上书,提出改革办法。慕容儁便让慕容恪负责此事,慕容恪成功地让二十万百姓重新为朝廷纳税。此举得罪不少大贵族,慕容评是圈地迁徙百姓最多的人,对慕容恪十分不满,二人在朝堂上有对立之势。以慕容评为首的大贵族挤压小官吏利益,使得官吏分为贵族与寒室两个阵营。但鲜卑人因多次分裂缘故,血缘政治特别突出,朝廷用人任人唯亲,之信任与自己同宗同姓之人。慕容恪反对这种“亲疏次第”的用人制度,却被慕容儁认为别有居心,一力压制。正因为寒室一系对燕皇慕容儁纵容大贵族**不满,而且非皇室宗亲的寒室子弟得不到重用,才有呼延家鼓动慕容恪拥兵自立的作为。然而,慕容恪却拒绝自立。阿拉耶识反过来回想,早在三年前慕容恪便将调兵的印信送与自己,与其说是轻率孟浪,不如说是他将诱惑抛开隔离,将爱情与权力这两种“求不得”的东西斩断以息心止念,彻底向燕国效忠。慕容评与慕容恪的矛盾,很好地解释了慕容恪上下两难的尴尬处境,坚定了阿拉耶识把慕容恪逼上梁山的曲线策略。

阿拉耶识让李据打探消息的真正目的有三:一是摸清慕容恪对于鲜卑朝廷的忠心程度。二是故意将李据要亲自刺杀匋璋的意图告知呼延坤,掩盖真实的谋杀计划,目的是排除他们的杀人嫌疑;三是探知前燕王所留暗线,逃亡之时以印信获得协助,让慕容恪被动造反。根据李据的反馈,可以确知慕容恪性格忍辱负重,对鲜卑王朝极为忠心,对先王慕容皝的遗命牢记在心,很难挑唆其谋反篡逆。阿拉耶识打算在燕国将仇人全部清算以后,动用印信搅浑水,让慕容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为自保被迫举事,而自己则逃之夭夭,留下慕容恪一人在燕国收拾残局,她在江南坐山观虎斗。杀人的事情,她是连李据都不屑假手的,不过是将大家的视线集中到李据身上,她亲自动手制造完美谋杀。

第一个要开刀的人,不是匋璋而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角色。复仇的阴影若有还无,心理恐吓的战术可以逼疯内心最强悍的人。

阿拉耶识对着李据从呼延坤处得来的名单,细细研究了一番,已是胸有成竹。

数日后,李据和马骝赶着车去城中购置食材,老远便看到一家店悬挂店招布幡的竹竿上缠着一只断线的大红薄纱的风筝,走进后发现是一家卖海鲜杂货的店。李据说天巫最喜食海货,两人便挑选了最贵的鲜活龙虾。在马骝挑选和付钱期间,李据在装着海贝的箩筐外沿插了一支大红薄纱的做的蜻蜓。那只蜻蜓是先前二人在城内各处采买时,李据闲来无事买的,现在买完东西回府,嫌带着这个东西碍事,便对掌柜的玩笑说“插上红蜻蜓,老板开门红”,将红蜻蜓插在海贝框上。掌柜觉得吉利也挺开心的。

几日后,骠骑大将军慕容评随匋璋征伐冉卫后驻防于京师的军队中有两名部将突然得了怪病,一人全身疼痛,口唇四肢麻木,头晕恶心,视物不清,躺在床上时背部反弓上翘,脖颈强直,脑袋高举垂不下来;另一部将则是腹痛、上吐下泻,大便出血。病势来的凶猛,两人虽经大夫救治,也只拖了三五日便死了。死去的部将深得慕容评赏识,专门派给匋璋讨伐卫国所用,也是在与冉闵对战中最为强悍者。慕容评与匋璋大呼可惜,亲自上门吊唁丧事,还重重抚恤了死者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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