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吕后的长乐宫出来后,在杨征的搀扶下刘恒昏昏沉沉上了马车。他自津台直接返回长安,未曾稍有歇息,刚才又提着精神应对吕后,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强打精神赶往大同。马车驶进庄园里停下,唐全夫妇和儿子唐春和一半仆妇全都好奇地列在两旁静候。刘恒在车里擦了把脸,等脑子完全静下来后才钻出马车,走向对他翘首以盼的唐家三人。
没有见到阿拉耶识从马车中下来,唐全一家三口的失望溢于言表,眼前这个叫慈心的公子曾经郑重其事地允诺过会把阿拉耶识接来团聚。
“慈心公子,我家小姐呢,为何不见她的人?”面对唐全夫妇投来参杂了怀疑和失望的眼光,悔恨啃噬他的心,慈心只恨自己在最后的关头为何要亲自去处理南蛮巫武关押的琐事,为什么不能守着她到最后的时刻,哪怕她真的就是狐狸精呢。
他在家奴的簇拥下默然无言走进大宅院的正堂坐下。管事捧着一大捆记载房屋田产和佃户的情况的竹简请他过目,说是这二个月来已经清理好所有账目,又端上一个托盘,里面放了好几串钥匙。管事的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新东家。二个月前,余家同济商号请他来这里做少东家的管事,帮忙料理开府事宜,说是二个月以后少东家就接少夫人来此居住。如今少夫人的家眷在此住了近二月,少东家回来居然是孤单一人,但凡管事的人都善于察言观色,早已从少东家苍白难看的脸色窥到端倪。
慈心,就是代王刘恒面无表情听完管事禀告庄园中各处人手调配和房屋修缮情况后,什么也没说,唐全却再也忍耐不住,扑通一声当场跪下,哀求道:“慈心公子,我家小姐她人在哪里?你说过这次就是去接她来与我们全家团聚的,她是不是出事了?”
杨征扶起唐全,让其余人等退下后,才对他们说了此行去秦国宣化和津台边境发生事情。唐全夫妇都是老实农人,对于庙堂之事一窍不通,杨征费了点口舌才对他们讲清楚他们敬爱的小姐的来龙去脉,从赵国襄国的董家一直讲到大营化狐失踪,唬得老实巴交的唐全夫妻完全呆住说不出话。
良久,唐春娘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瞪着慈心与杨征主仆反驳说不可能,她家小姐绝不是狐狸精转世。她和唐全同时想起,家中刚买了鸡鸭饲养那一阵,频频有狐狸和黄鼠狼来偷鸡,阿拉耶识亲自设计了陷阱和捕兽夹子捉了好几只狐狸和黄鼠狼。
“小姐恨死那些偷嘴的狐狸,还叫他爹把狐狸皮卖了换钱呢。说出大天来我也不信她是狐狸变的!”唐春娘不住地摇头。
唐全点头附和,“公子,你们一定搞错了。小姐在家时也时常对我们讲,外面想抓她的坏人很多,有的仇家忌恨她,有的不过是想得到海外方术,还有的垂涎美色。”面对贵气儒雅的大家公子,唐全鼓足勇气说化狐之事定然是有心人陷害,请慈心帮忙查清楚。
慈心唯有苦笑,连秦皇嬴少苍都查不出来的真相,他能有什么法子?那天,嬴少苍的血巫卫银月婆动用衣蛾去跟踪阿拉耶识的气息,结果衣蛾果真沿着那条地洞追去,还帮秦军找到狐狸洞的出口。南蛮衣蛾秘术追踪寻人是不会出错的,上次阿拉耶识被李文击劫走,也是靠衣蛾才找到她。衣蛾寻人的结果出来时,慈心最后一线希望破灭,那具脱阳而死的****男尸白花花的刺人眼目,他几乎要把持不住坍塌下来,多亏杨征扶住他。后来,仅存的一丝理智提醒他这桩因天巫惹出的是是非非必须要回长安给吕后一个交待,决不可让吕禄先发制人参他一本。
“这所宅子和庄园,我与阿拉耶识原也打算在此成亲住下的。无论她是人是妖,永远是我未过门的妻。”他勉力安慰唐家人,只要有机会他就要查清这件事,让他们一家人安心住在庄园里,有何取用需索直接吩咐管事去办。
唐全一家再三感谢不提。
燕国的大棘城,慕容鲜卑的皇宫内院中,一位美人斜靠在云床上,衣饰不整、玉体横陈,脸上带着慵懒和淡淡的春意,正用挑剔的眼光看着面前摆了一桌的点心,懒懒不想动。宫女用把大齿梳细细地梳理美人浓密的秀发,再用丝绳系好固定在头顶,把垂下的大把头发分几绺盘在一侧。昨夜**绵绵,美人懒起梳晨妆,风情最是撩人。梳洗完毕后,宫女拿来面铜镜,美人对着镜子前后照看,觉得没有一丝儿乱发后才满意地起身,宫女又伺候着更衣,换上一身翠绿色的修身小袄,下身穿一件洒金绛红百褶裙,一块棕红发亮的貂皮披肩用玉蝶扣在胸前,把人装饰得娇艳无匹。
“娘娘真是好人才,把后宫所有的妃嫔都比下去了。”宫女艳羡地围着美人,讨好恭维的话一刻不停。须知,眼前这位美人可是目前燕国皇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燕王着魔般宠爱的新进宫的雪夫人、中国天巫之传人“雪漫郡主”。
伺候更衣的宫女小声提醒雪漫,自进宫以来她还没有见过皇后,今日正好一旬,是否去备些礼物去皇后宫中请安?雪漫秀眉轻挑,懒懒地说她连日侍君身子实在劳累,况且今日她的亲妹子静柔郡主要进宫看望她,拜见皇后之事就往后推一推吧。宫女眉心一跳,雪夫人如此简慢皇后真令人揪着一把汗,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说了声是,毕竟雪夫人来头太大,未来取代病恹恹的皇后也有可能。
不多时,雪漫的妹妹小可足浑氏静柔郡主果然来到琼华宫觐见。姐妹二人分开数月,此时竟然在皇宫会面,不由感叹世事变幻莫测。想起数月前,她们一家人还为族人的前途发愁,如今雪漫贵为燕王的雪夫人,地位仅次于当今皇后,前后不过半月,可足浑部族的地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静柔郡主兴奋地告诉姐姐雪漫郡主,这些天,前来恭贺的公卿大臣们快把老家的门槛踏破了,她忙着处理迎来送往的事情,两天前才腾出空来大棘城看望姐姐。“那些势利小人再也不敢欺负我们……如今我们可足浑的土地已经保住了,朝廷也不会再来征兆我们的子弟去高丽打仗,总算全族的人都可以得到休养生息。照此下去,再有十年我们就可以重振可足浑部族的声势。”静柔郡主喋喋不休地对姐姐汇报家中的变化。
雪漫听到此处不免冷哼摇头,“妹妹,你切勿大意。我们可足浑部自爹爹过世后就无有武将,在朝堂安生立命,军功才是最最要紧的。虽则姐姐现时得宠,可是伴君如伴虎,况且他日又有新人进宫获宠,可足浑部族照样被人踩在脚底下!”
静柔郡主年纪虽然只比雪漫小一岁,却和姐姐性格相反,不喜骑马射箭,却喜爱风花雪月的琴棋书画,“静柔”二字因此得名。她听雪漫说可足浑部族地位依然不够稳固,便有些慌神,不解道:“皇上对姐姐宠爱无人可比,进宫的盛典比之迎娶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又有新夫人进宫,也断不会有这样的荣宠。何况,姐姐是雪国第一美人,哪个女子能夺了你的宠爱?再者,你有名震天下的天巫做后盾,我们即便没有男子能立军功,段氏和封氏那几个大姓的还能得罪秦国人?”
“你可真是少不谙事,成日里只吟诗抚琴,自是不解天下大势。”雪漫左右瞧瞧无人,便伏在妹妹耳边低声道:“我此番在秦国勾留的时日里,多少也听到一些传言。咱们燕国这几年托庇于秦国,国势日强,脱离秦国称雄当世是早晚的事。”雪漫对静柔合盘托出在宣化的所见所闻,秦皇原是不准她借天巫之势回燕国相助燕王,因赵国建节将军石闵横插一刀想求娶天巫,这才放她回燕国的。
“这,这,我们又该怎么办?”静柔单纯的脑子完全想不到这些,听姐姐分说其中厉害便吓得结结巴巴起来。
“我这里自有主张,你不用担心。反倒是你,也该考虑一下终生大事,不如趁此机会寻一个世子或青年将才为夫婿,才能在危难时刻救我可足浑部族。”雪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唯一的妹妹嫌弃武夫粗鄙不懂风雅,所以一直没有定亲,因此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说:“再过段时间便是腊日祭,宫里除了举办盛大祭祀外,还要给一些有军功的青年将领赐婚,我趁这个时机给你寻个强有力的夫家。”
静柔一听急了,她其实想嫁的是华夏族出身的文官,姐姐这么安排让她措手不及。“可是姐姐,那些武将生性粗鲁完全没有才情,更不懂怜香惜玉,我听说他们在战场上还吃人肉充饥呢,太恶心了……我不想嫁给那种人。”
雪漫早料到妹妹会反对,但这样的婚配才是可足浑部族需要的,光靠她一人在深宫博宠还远远不够。雪漫摆出姐姐的架子,沉下面孔教训道:“你太不懂事了。可足浑部靠我一人是撑不起来的,你现在是可足浑的家主,正需要你来承担,怎可随着性子做事。再说,你常年在老家未免孤陋寡闻,不知这里的贵族子弟很多都是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远的不说,太原王慕容恪不仅军功赫赫,文采斐然,而且对女人用情专一,只娶了一个正妃。你说,你要是嫁了这样一个夫婿,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么。”
静柔迟疑着道:“可是慕容恪不是姐姐你心仪之人么。”
雪漫霎时变了脸色,悻悻然道:“段希钰那个贱人冒了我的名字骗了他,哼,现在也遭报应了,我得不到的,她也别——”
话道一半,宫女在帘外通报说太原王妃段氏前来拜见。两姐妹互相交换了惊讶的眼神。她来做什么?雪漫叫静柔暂去隔壁躲起来,她会会这个王妃,看这个欺世盗名的贱人居然有脸来拜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