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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紫月见古少龙救起安南公主,眸中浮上一层不解,古少龙却已懒得再管其他,转身一声长喝,策马疾驰而去——
古少龙将俏君抱进自己的帐内,叫所有人退避,帐内只剩下两人,他手指轻点,替她封穴止血。
仍旧在滴血的箭翎,好似嗜毒的野玫,在他指尖侵染开来,古少龙懂得几分医术,当下他不作它想,以极轻的臂力,剪除掉她身上的冷箭,继而除去她身上冷硬厚重的盔甲,露出里头的衣衫,剥除衣衫的遮掩,露出雪白的肌肤与紧紧捆胸、染满鲜血的布巾。
触目惊心!
他的心绪如万马奔腾,好似雷电在层层击溃自己的内心,她伤在了心口处,若是射在了心脏之上,她便是活不得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祈求着,颤抖着掀开她中箭的衣衫,那一个深色透血的洞口,似要将他吸入进去,化作她的血肉,填补她的伤势……
若是无幽在,看见这一场面,恐怕……古少龙不敢多想下去,他丝毫不希望她受伤,好在只是伤在了心口周围,不足致命,却也伤势不轻!
古少龙叹口气,给她上药,掩好衣衫,扶她躺下休息。
做完这一切,古少龙掀开帐幔,此时,朱紫月同杨洪已经回来——
“皇兄,安南将领见公主被擒,暂且收兵。”他望望古少龙身后的帐幔:“她怎么样了,是生是死?”
古少龙浓眉一蹙:“她伤重。”“是吗,太好了,我刻意不射她心脏,只让她负伤,这个公主恐怕这段时日都不能作战杀敌,只能乖乖做咱们的俘虏啦!不过她还算走运,没有生命危险,能保住这条残命。”
古少龙觑见朱紫月喋喋不休的嘴,只想一掌劈上去,副将杨洪见主将神色不对,阻断了朱紫月:“四皇子,稍安勿躁,将军自有定夺。”
朱紫月便问道:“皇兄,你打算将她如何处置,有她这张王牌在手,不怕安南不降!”今日的皇兄甚是奇怪,早已听闻他战场上不分男女、只分敌我的一番论调,更见识了他的心狠果决,可是这次他非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负伤的安南公主回营医治,而且还不许他人进入他的帐幔骚扰她,这何曾像是常胜将军古少龙会干出的事情!
“你不听军令,私自放箭,罪该重罚!”此话一出,朱紫月大骇,他本以为自己有功,怎倒成了过?
“若你箭术不准,射伤于我,你该当何罪?”古少龙声色俱厉,朱紫月连连败退:“皇兄,你……”这如何是那个冷面阎罗古少龙呢?因为一个敌方的安南公主,他要罪责他的四皇弟!
“但也因为你那一箭有利于我们掳获她,这算是有功,罪不至死,因此,杖责三十!”总算为古少龙这些日子的隐忍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敢不听自己的号令,私自伤她,那么他就要为他的行为付出后果!
执行的士兵似乎早已巴不得,拥上前去:“朱将军,多有得罪了。”便将朱紫月托将下去,朱紫月直到杖击至身时,都不甚明白,自古以来,战场上的胜利守则便是:俘虏,男者必戮,女者必辱!
古少龙是常胜将军,自然不会不懂其理,可是古少龙是以军纪严明出名!他不准士兵烧杀抢掠、不让士兵侵犯女俘、更不曾以身挑战军纪。可是为何,他会留敌方公主,在他帐幔之中,安然养伤?
朱紫月如何都读不懂古少龙这一着棋,也越来越猜不透他这个人!
他到底是人,是阎,还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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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神地望着床上的女子,古少龙有种不忍,隐约的痛楚弥漫着全身,就在他们交战的那刻,古少龙忽然发现,她的眸,恰恰就如同梦里梦到的那个女子,那双让他的心绪千回百转的眸!
对峙时,那犹疑又坚定的眸,属于她,清泉之下她犹如受惊小鹿般的双目,能让他看出她对他并非全无情意,只是她懂得如何去控制自己,又或者,她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自己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于是她在清楚自己立场的同时,会将对他的感情压抑下去!
可是无幽呢,无幽又是哪般?难道他与她,真的就是君子至交,全无半点青年男女相互吸引的惦念?他不知自己是该相信好,还是不该相信得好!
选择相信,他无法屈从自己对男女之间关系的领悟,她和无幽都是这般出色,站在一起也该死的天造地设,让他如何能完全彻底地去相信他们的友谊?古少龙忽然悲哀地发现,原来距离自己最近的人,恐怕刹那会因为另一个人而变成离自己最遥远的人,谁都不会真正属于另一个人,除了他自己,咫尺与天涯,有时竟这般靠近,简单得令人胆寒!
可是选择不相信,那心底渐渐弥漫至喉间的酸涩是如何回事,一种想要让他大喊出声,想要抓住她的臂膀牢牢问清楚那一层复杂的男女情关该如何破解又是怎么回事?
是否,他自以为冷情,却并不彻底,她看似乐观通情达理,却要比常人更易控制自己的情绪?
回忆之中,她胸膛中箭时,眼里的惊讶与茫然、怒意与悲恨,与梦中那双痛苦深幽的眼睛一模一样,包括她现在紧闭着双目,却仍然透过长长的睫羽,传递着她的信念与坚持!
也许,真的是她!否则怎会有一个女子,能轻易勾乱他的心、让他在她面前失去一贯的傲气、分割他的坚固与稳敛,还隐隐安定了他多年来的浮魂?
他还记得崖下的她,浅笑卿然,将人情冷暖渐渐以他能接受的方式灌输给他,她对他的关心不是虚与委蛇,是拂在他脸颊边,柔软的棉,让她在他心底最柔软、最隐密的角落住了下来!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古少龙便明白了,那该出现的命数,终归还是如约而至!
她在他内心最深处生起暖热与悸跃之火,破坏他身为一个将军该有的冷静与坚定,让他的本心无所遁形,给了他最陌生、却最令人心生颤抖与渴望的情怀。
古少龙闭起双眼,想要测算那一卦他自己改变的卦象,可是临到关头,他鸣金收兵——
因为他怕,他怕不是她,又或者说,人生不该是由自己去闯荡的吗?人的缘分也是该由着它自生的脉络去缓缓输送,他如何能斗得过天呢?
以往,他恨自己无法知晓天命无法自行改运,可是今日,他却忽然有了一种庆幸,庆幸他幸而不懂得如何去改,才能让终归属于他的缘,缓缓提取了他内心之中沉淀了许久的情,那情就好比水中的金,弥足珍贵,一旦被他掌握,他如何能允许它再失去?
古少龙忽然有一种溺毙似的窒息感。
他已经一步步地踏入命定,无法改变,无从改变,就如无幽所言——
一入情关,变不足观!
他该死的真的头一遭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无奈,也许慢慢他会沦陷,又也许慢慢他会清醒,可是未来如何,他着实算不出,也不想去算!
就这样罢,由得命运在他身上放纵一回,八岁那年的改命他已经看透了很多事情,变得不喜欢去争权争利,也不愿意同那些面容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的人近墨者黑,他命令自己做到的,只需要自己做到的,就是顾好自己,不让师傅教于他一身的功夫无用武之地,其余的,由天来定!
一声痛苦低吟扰断他的思绪,他的深眸紧锁着缩卧一隅、昏寐未醒的俏君——
她睫羽不住地抖动着,泛白的嘴在稍稍地哆嗦,似乎是呼吸也受了阻,因此她下意识地稍稍启唇,透出了几分失落与脆弱,让人我见犹怜!
古少龙给她掩了掩被子,生怕只着里衣的她受了凉,可是触碰到她的肩膀颈项,那温度竟是令人心惊的冰凉!
古少龙不由自主地轻抚她的眼与唇,如果这样可以为她驱走痛苦,给她一点温暖,便可以同时平抚自己渐渐不安与惊疑的心。
就这样轻柔地抚着,连他都未曾察觉,他此刻的面容,就好像在抚触着母亲的玉一般,戾气的线条都渐渐融化成一汪柔碧,缓缓地,他的唇角与眼角勾出一抹柔笑,心中升起不曾有过的平静。
如果说,那叫作“情爱”的无情手,已在他的命运里覆雨翻云,那也许,这一刻他回头是岸,幡然醒悟,他从八岁就断情绝爱,绝得太久,太过彻底,已然忘了情是什么,可是这一刻它探入自己的内心,他便忽然觉得,那一直空然停浮的漂泊浮萍,在这一刻寻觅到了它梦寐以求的岸,于是扒住,扎根生长,想要它的生命,在这一方沃土上,得到延续!
她走出了他的梦境,就活生生地在他的面前,还揪住他的心。可是他却仍旧不安,因为她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睿智和冷静,她太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他也惧怕她需要的不会是他,他怕他好容易寻觅到的情,她就如冷面无极一般将它摧折掉,不留半点余地,那这命运他要是不要?能不能要?结局如何,他又该如何定夺?
又是一声低吟,她的眉间牵起痛苦的线条,唇角渗出血丝,混身都在轻轻打颤,像一只柔弱受伤又被强行推离母体的小奶猫,柔弱得令人心生怜惜!
古少龙猛然握住她冰凉的手,完完全全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以袖缘轻轻为她拭去唇角的血渍,最后将她的身子揽进自己震荡不已的胸怀里。
又是那股心贴着心的脉动,他的胸膛被那股不曾有过的温柔与充实感给染热,双眉一措,瞳仁里飞上情感,他忽然就想保护她,不让她再承受这种她不该承受的无妄之灾,她冰凉的身体在他密实环抱的体温中渐渐变得稳定,颤抖的频率也好似减少了些许,古少龙欣慰一笑,被一种满足的充实填满了胸臆——
原来,保护一个人,给予一个人温暖,是这般令人快意的事!他知道由此刻开始,他便无法逃开她的罗网,可是她呢,她会从他的身边逃开吗?
一切都是未知!
古少龙小心地拥紧她,疲累地闭上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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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大亮,帐外吹起命令全营勇士起身的号角,也吵醒了古少龙——
昨晚竟然就这样一直抱着她,安然闭着双目,渐渐失去自己的意识,沉睡到天光!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