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到,魏将军起身就走,唐劭明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这才同梅副官快步跟上。
行至楼下,魏将军又看了一眼表,道:“备车,去国府。”梅副官应声“是”,小跑着去了。
唐劭明见魏将军没打算回办公室,想是没法再温一回图纸了,心下忐忑,两眼微闭,只默忆图上的参数。
不多会,梅副官把车开来,正停在两人面前。魏将军看了一眼唐劭明,这位菜鸟副官方才反应过来,三两步抢上,给顶头上司开了后座门。
车行缓慢,七拐八弯地开了有小半个钟头,眼前豁然现出一条宽阔直道。唐劭明一侧头,恰见着国府路的牌子。果然行不多远,车便停在了一处花岗岩雕砌的三洞门楼前头,尖顶上飘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正中横匾也题着四个烫金大字——国民政府。此处也有门岗,只是与军校不同,站哨的是全副武装的宪兵。唐劭明觉到这建筑眼熟,似曾来过。
梅副官摇下车窗,把通行证往哨兵眼前一晃,随即放行。待梅副官熟门熟路把车开到西院墙下,魏将军带着他俩,拐进了右手边挂着参谋本部竖匾的小楼。
没等二人上楼,又有卫兵拦下。魏将军道:“找顾问团长。”把证件一亮。
唐劭明心下觉得奇怪,没想到这顾问团长竟另有其人。
“抱歉长官,今日不是将军的会客时间。”那卫兵看看三人服色,有些犹豫。
魏将军眉头一皱:“他约我。”也不多说,直往里走,唐劭明与梅副官也趁着卫兵发愣的功夫,赶紧跟了进去。
这位顾问团长也是在二楼办公,唐劭明一上去,就见着走廊上摆了两溜长椅,直通到尽头。
“在这等着!”魏将军扔下一句,进了最里头那间没有门牌的屋。
唐劭明便与梅副官在门口长椅上坐了。待了有一会,只听得楼下不时有人进出,但一直无人上来。唐劭明指指背后那门,压低了声音问:“我们来找谁?”
“汉斯•冯•塞克特将军。”梅副官顺口答道。
“哦。”唐劭明淡定地应了一声,目光移向窗外。自从看图纸时魏将军差点对他起疑,他便下了决心,往后处事必须小心谨慎,万不能露出马脚。
纵是唐劭明念书时历史学得极烂,但也清楚记得这个震古烁今的名字。这人就是传说中一手打造出十万精英陆军的德国国防军之父!
可惜唐劭明这个半吊子对历史名人冯•塞克特的记忆十分零散,绝计比不上维基百科齐全。他只知这位在整军上天赋超群的名将的确做过在华顾问团的团长,而且与蒋校长处得极好,曾用碉堡战术力挫江西红军。除此之外,唐劭明便只记得一件事——这位牛人在二战开始前就找上帝喝茶去了。
他是万没想到,魏将军的继任者就是现在与他一门之隔的这位天牛中的战斗机。
梅副官近来练习汉话的热情十分高涨,反正闲着,便磕磕巴巴说了些冯•塞克特的轶事与唐劭明听。
原来这位冯•塞克特将军上个月才接替魏将军的职位,担任军事顾问团长。据说这位普鲁士贵族出身的将军与魏将军性格大不相同,深受蒋校长信赖,这会甚至作为他的委托人处理军国大事,短短时间便已权倾朝野。
然冯•塞克特将军身居要职,却立了一个看似躲懒偷闲的奇特规矩,即每逢星期二、五上午十时方开门见客,无论官职大小,军衔高低,求见者均需预约登记,过时不候。由于他人气实在太高,生意极其火爆,求见者无不提前数小时便赶到他办公室门口,沿着墙根排起长龙。有时事忙人多,从军政部长到军校官员,尽挤作一堆,两排十几米的长椅都不够坐,甚至一路排到底楼去,实为一大奇景。
梅副官指着那两溜排得十分壮观的空荡长椅,兴奋地连连比划,口中念念有词:“看,都是人,都是人……”唐劭明正努力回忆着塞将军的事,敷衍地“嗯”了一声。
见唐劭明有些发呆,梅副官以为他没听懂,晃了他一下,急道:“你的明白?”
“是‘你明白?’”唐劭明一回神,恰听着这句小鬼子腔的问话,因纠正道,“别学鬼子说话。”
“鬼……我不是鬼,是人,人……”梅副官赶紧结结巴巴地分辩。他汉话说得不好,却晓得鬼这个字眼,只是显然不理解何为鬼子。
唐劭明看着金发碧眼的梅副官,一时语塞,“鬼子就是……”他摸着下巴,正琢磨如何用不歧视友邦同胞的字眼跟梅副官解释这俩字,门忽然从里头开了,一个脸生的德国军官走出来,对二人道:„KommenSiebitteherein.“(两位请。)
唐劭明起身,转头对梅副官小声说:“鬼子就是不人不鬼的东西。”唐劭明怕他还是误会,又笑着照他背上拍了一把,道,“你,我,都不是。”
梅副官听了这颇有些思辨意味的解释嘿嘿一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在唐劭明后头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