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车上是你什么人?”
“我叔叔和我弟弟,他们都生病了,我们进城找大夫治病的。”祝小九怯怯道,“几位叔叔,你就让我们进去吧。”
……
林莫跟元莱一起平躺在板车上,在障眼法与演技派祝小九的帮助下,他们这一行老弱残兵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很快就顺利入城——只是林莫感觉自己特别像是要被拉去卖掉的蔬菜。
此时正值正午,烈日当空,然而城内却毫无热意。街道上静悄悄的,偶尔才能见到三两行人,皆是神色木然,行色匆匆。
林莫感觉到城内的气息,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祝小九也在打量着周围。
这不像是一座正常的城池。
空旷的街道,寥落的人烟,一片死气沉沉,一派冷冷清清。小女孩的表情却比这里更冷,引着林莫一行绕过大街小巷,她终于抬起干瘦的胳膊,抹去脸上的汗珠。
“这里。”她哑声道。
祝小九抬眼一看,一扇破门上半个歪倒的招牌,正是一家客栈。
“住在这里?”祝小九怀疑地看看,“这里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小女孩摇摇头,径自走了进去:“只有这家。”
客栈内果然很冷清,一楼连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账房先生,躲在柜台的阴影后,祝小九发现,他的脸像纸糊的一样,白得吓人。
林莫摸出银子,刚想开口,对方就叫出一个木头一样的伙计,带着他们上楼了。
夜深,人静,月朦胧。
林莫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感觉一阵阵阴冷气息自窗外涌来,凝神听时,似有万鬼哭号,好像是来自地狱深层的阴风。
“师尊。”祝小九从床上跳下来,蹦到他身边,抓紧他的衣袖,却没有再说什么。
元莱在床上睡着,看他的架势,似乎在身体复原之前都不会醒来了。而小女孩则在隔壁房间,林莫能感觉到她也没有睡,只是呆在床上,气息有些压抑。
白天他们跟着表情木然的伙计,一共分到了两间房。而客栈的其它地方都静悄悄的,林莫以神识探过,发现都空无一人。
到了现在,整座客栈都只有他们四人了。
那个一直缩在阴影里的账房先生不见了,表情呆滞的伙计不见了。林莫的神识覆盖之下,就连附近的民居都不像有人烟居住的样子。
或许,这整座城内,也只有他们四个活人。
这才是传说中的鬼城啊!林莫感慨。他曾经到过以房屋为居民的小镇,可这种诡谲的气氛,阴冷的气息,却是第一次见识到。
“小九,怕吗?”他低声问,同时拉过了祝小九的手——他可是记得这个家伙还挺害怕鬼怪的。
然而,这回祝小九的手却是既温暖又坚定。他小小的指头反手握住了林莫的,不是色厉内荏,也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理所当然地回道:“小九不怕。”
林莫欣慰地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就不瞒着你啦!”
说完,他伸手在祝小九眼睛前一晃,又指了指窗外。
难道方才师尊给我施了个障眼法?祝小九好奇地趴在窗户上往下看,小脸顿时一片惨白。
“怎么样?”他的身后传来林莫温和的声音,“一点都不吓人吧。”
哪里不吓人了?!只见阴惨惨的月光之下,街道上却呈现出远胜白日的热闹景象。一个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夜色里,祝小九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脸——
有些像是活人,有些像是死人,有些则像是纸扎成的一样,他甚至还能看到其中一个纸人正在用剪刀修剪着自己的脸。
祝小九咽了咽口水,点点头:“一、一点都不不……”
那个纸人好像听到了他的话,似乎很是妩媚地向着窗口看了一眼,娇羞地将剪刀藏到身后。而祝小九分明看见,那纸糊的惨白面容之下,两个黑窟窿一样的眼睛,正向外面涌着血……
再也坚持不住,祝小九“嗷”地一声就躲到林莫身后去了。
“你不是说你不怕吗?”林莫一伸手就将他拎了出来,“还说要保护我们呢,你就是这样保护为师的吗?”
祝小九一想也是,自己明明早就下定决心,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看看林莫镇定自若的面容,他好像也找回了勇气,慢慢站直了身体,小小的脸上是一往无前的坚定:“小九知道了。”
林莫又欣慰地笑了笑,这个似曾相识的笑容让刚刚经历了一番炼狱洗礼的祝小九心中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他温和地开口了:“小九,站到门口去吧。”
“为、为什么?”祝小九镇定地问,同时已经缓慢而坚决地,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林莫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听到祝小九脚步踉踉跄跄,心中也是大为不忍:“小九,若是怕的话……”
“小小九不怕。”祝小九的声音仍然是那样镇定而勇敢,“就、就是有点冷。”
林莫理解地点点头,轻声回道:“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正疑惑间,祝小九面前的房门,被轻轻拍响了——
“嗒、嗒、嗒。”
鬼来啦!
祝小九大叫一声,身形灵动无比,有若水中游鱼,瞬间的爆发让他拥有了无与伦比的速度,林莫都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极其敏捷地扑到了床上,将头埋到了被子里。
这一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等林莫反应过来,元莱都快被挤下床去了。
就这点出息,在这个世道上,别说日后灭世了,就连找个媳妇儿都很艰难啊!林莫暗暗摇头,同时伸手一挥,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吧。”林莫道。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那个女孩子。
祝小九现在才反应过来,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满脸通红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将元莱塞回被子里,羞愤欲死地低着头站到林莫身前。
“师尊,我错了……”
“你还小呢,就不要老想着长大啦!给你们挡风遮雨是为师的事,也是我人生的幸事。”林莫的手轻柔地落在祝小九的头上,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带给他牢不可摧的安全与温暖。
可是我不想这样!祝小九低着头,他的拳头藏在袖子里,半是为自己方才的表现羞愧,半是为了一种说不清的恼怒。
明明下定了决心,可危险一旦来临,自己仍然克制不住地想要依靠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样下去,怎么可能成长呢?
这不是林莫的错,但却不是祝小九想要的。幼鸟急于离巢展翅,比起温暖安全的巢,它需要的更是风风雨雨——即便它还弱小到不足以抗衡。
我要想个办法,想个办法……祝小九眼眸中闪过些许疯狂,可还没有等他深想,就听见林莫又道:
“对啦,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居然怕成这样?”
闻言,祝小九惊讶地抬起了头:“师尊看不见吗?”
“当然。”林莫理直气壮,“就是看不见才让你看的,我只能感觉到死气浓郁,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要是看到我早就吓死了。林莫在心中补充。
“那是纸人傀。”刚刚看完一场诡异的师徒情深,那女孩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是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活人死人,皆成纸人。城内的人,都已经中招了。”
她那沙哑的声音在这种气氛下更显可怖,引发了林莫一连串恐怖的联想。
“那……你怎么没事?”祝小九哆哆嗦嗦地问。
傻孩子,这个绝对是必死的问题啊!饱读恐怖小说的林莫心下叹息,这么一来,对方一般会暴露真实面孔,猛然吓人一跳什么的,然后就开打了。
还好,林莫看的小说比较过时,这种老套的剧情并没有发生。
“我逃出来了。”女孩干涩道,双眼中闪过惊恐与痛楚,这让她的脸上多了一丝人气:“可是其他人都……”
“是谁做的?”林莫冷静地问。
“我不知道。”女孩摇摇头,可目光中已经变成了仇恨,“我只知道,他们是魔修!”
这是魔修才行的诡异法门,以一城血肉为祭,灵魂为引,炼制出一个集满怨毒的小纸人,成就一件阴损无比的法器。
不知为何,林莫的脑海中自动浮现了这些信息,他甚至能清楚地知道这一狠毒法术的施术过程。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会在法术驱使下发生可怕的异变,皮肤渐渐脱落,而露出的饱满血肉会渐渐萎缩,一直到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被空气中的尘埃覆盖,在邪术的作用下变成一个纸人。最后,再用这些纸人重新制作纸浆,熬成一个……
林莫感觉自己要吐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但他心中却已然掀起了滔天怒火!
是什么人,竟然会为了一件法器,害一城人的性命?!
对了,小女孩不是说了吗?
是魔修!
沾染着朦胧月光的夜色之中,林莫的双眼亮得惊人,他调动一切感官,查探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破邪术,杀恶人!
祝小九也接受到了关于纸人傀的信息。他看到的是一城百姓痛苦下的哀嚎,是生者与死者遭受的无尽痛楚,还有……
还有纸人傀最终练就后,极为强大的威力。
一个精精巧巧的小纸人,挥一挥手,生灵成灰;再跺一跺脚,大地龟裂,死者复生,成为任人驱使的不死之军!
这就是魔修的力量。
不需苦修,不用参悟,不必遵守什么大道理,用所有的手段,满足自己的*,在最短时间内实现变强大的渴望。只要短短三个月,纸人傀炼制成功,就能掌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所向披靡!
——这就是魔修。
可是要面对这么多可怕的家伙呢!祝小九看看窗外,打了个哆嗦。
真吓人,还是算了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