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拎着桶,才走了半圈,被个好听的女声一叫,疑惑的回头看,就见刚才还一脸伤心欲绝崩溃大叫的乐云,正笑颜如花的看他,见他回头,伸出两指夹了夹,示意要筷子。
父亲登基后,她从郡主升为公主,乐雨从世子变为太子,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乐云乍一开始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等到端着碗走到稻草边上,拎起裙内衬擦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狱卒说的话。
半碗饭的功效是老鼠果然没有在她周围路过,只是睡到了半夜,迷迷糊糊她又被吵醒了。
脑子是进水了么,跑都跑了,还自己敲天牢的大门来送死,乐云越想越气,气的连饭都吃不下,随便塞了几口,就躺下闭上了眼。
乐云发泄完了,长出一口气,脸上的担忧焦虑一扫而空,她的软肋从此变为铠甲,再不需要伪装遮掩,枕着手臂躺在稻草上满脸泪痕,却笑明艳无双。
这梦做的酣畅淋漓,她早上是笑着醒的,只是这笑容坐起身之后,没能维持住多久,等到她无意间看清了斜对面昨天晚上被抓进来的人是谁之后,就笑不出来了。
狱卒昨晚上值夜,夜里生生给折腾两次,扰了清梦就再没睡着,瞪眼儿到天亮,这会儿的心情不好,阴着脸道:“哼,树林子里逮住的,想从苍翠林跑,触动了陷阱,一网捞了。”
乐云端着米饭走到稻草边上,放在她和小姑娘中间,扯着自己裙子干净的里衬擦了擦手,说道:“吃吧。”
乐云只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慢条斯理的插手吃饭,从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往山奴的方向看过一眼。
意思昨晚上不光是她醒的那一回,后来还又折腾了一次,有个人上赶着来自首……
嘻嘻笑道:“狱卒大哥别恼啊,没有筷子和水,好歹再给些饭菜,”说着回头指向小丫头,“我们两个人,这点饭,也吃不饱啊……”
上一世,她什么好吃的都吃过,没得吃饿急了连草叶子也嚼过,味觉迟钝之后,更是吃什么都一样。
狱卒说:“圣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弟弟还没等送到宫中,就变成了一捧飞灰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年狱卒在这死牢里鲜少能见着笑的,就算笑,也是末路癫狂的大笑,不像这女子看着赏心悦目,让他想起后院臭水沟里那朵向阳花。
四周关押的全是曾经王府的家仆,对被株连大多数心怀怨怼,见昔日郡主崩溃大叫,个个神情冷漠,还有人不堪忍受,出声嘲讽。
乐云站在栏杆面前,皱着眉抿着唇盯着对面的人,对面的人也站在栏杆处朝她这边看,高高大大的,轮廓深邃,脊背笔直且腿长肩宽,只是看着她巴巴的的眼神,却给人一种和他外形违和的憨傻感。
现在虽然味觉还好好的,却从心里对这牢饭没什么障碍,脏不脏好不好吃的,吃饱才是第一,乐雨逃出生天,人生能重新选择,她想活着,不想死。
小丫头见她一会哭一会笑,还以为被刺激的狠了,一直愁苦着脸,轻声细语的安慰她,乐云挑着眉,抬手拧了把她的脸蛋儿,起身去门口端碗。
狱卒挑着眉,神色带着几分讶异,心道怕是这女人被刺激的疯了,一会哭喊一会笑,现在还跟他要起竹筷来了……
他饶有兴味的仔细看了乐云一眼,掂了掂手里的勺子,真的又舀了一勺,扣在了冒尖的米饭上,稳稳的在尖上又扣出了一个尖,一粒都没掉,还用勺子撑着碗,朝乐云的方向推了推,然后拎着桶走了。
不过这里是死牢,进来的人几乎都没几天好活,人在绝境中,疯了傻了很寻常,对比来说,乐云只不过是哭笑一番,属实没什么稀奇。
小丫头看着剩下的半碗,小声嘟囔道:“剩下的要是不吃完,明天会不会不给吃的啊?”
乐云才收回视线,送饭的狱卒来了,她把脏的碗递过去,接了新的碗和饭菜,闲聊着一样问道:“狱卒大哥,昨晚上抓回来的人,是在哪里找到的啊?”
糙米和菜叶子的组合,真的和好吃挂不上一点边儿,还有点怪怪的味道,乐云却一点也没嫌弃,一手捏着,一手托着,吃的很淡定。
只有几个入狱前一直陪着乐云的老嬷嬷,默默看过来,捂着嘴老泪纵横。
“呵!”狱卒冷笑下,拎着勺子过来,照着乐云的脑袋就要敲下去,乐云没躲,连眼都没眨,狱卒果然没有真的敲下去,而是将勺子停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开口斥道:“闹什么,没有竹筷,用手抓着吃吧。”
乐云伸出一双水葱一样的手,举着给他看,“手上脏,没有竹筷,有水洗洗也好啊。”
快要黑天的时候,她醒了一次,半眯着眼,见狱卒把小丫头又叫走了,她翻了个身,等人走了之后,起身把剩下的半碗饭,倒在了老鼠洞旁边,又躺回去睡了。
牢房里只稀稀拉拉的点了几根蜡烛,昏暗的光线里,她看见官兵压着几个人走进来,稀里哗啦打开了斜对面的牢房,推搡着几个人进去,锁上门后又走了。乐云看不清是谁,也不关心是谁,闭上继续睡自己的觉。
大牢乐云没坐过,但比药人要好太多了,不用被锁链锁着,不用半夜三更被拽起来灌药,乐云吃过东西躺在稻草上发愣,没再理会小丫头。
她没有闲聊的兴致,也没有那个习惯,前世有时候一两个月也不开口说一次话,自顾自的沉默发呆,没一会就睡着了。
乐云心中叹了口气,苍翠林是什么地方,哪可能那么轻易就跑过去,这也只能算倒霉,端着碗朝山奴那里看了一眼,正要坐回去吃饭,就听狱卒又嘟囔:“半夜三更的抓住往这送人就算了,半夜三更的还来一个敲天牢上赶着送死的,这一晚上折腾两回,老子一整夜没合眼……”
她一个激灵站起来,眼睛如刀似剑的盯向山奴的方向,山奴正端着碗在用手扒饭吃,被乐云盯着似有所感,抬头一对上她的视线,手一抖,整碗饭都扣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_(:3」∠)_山奴回来了。
“啊——”乐云血红着眼睛跌坐在地上,捂住耳朵疯狂的摇头,嘴里尖声嘶喊,双脚在地上乱蹬,崩溃的向后退去,“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她十分的生气,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她知道山奴对她有男女之情,可她不理解,男女私情而已,用不了几天自然就淡了,说开了也就是下半身的事儿,为了这点儿事送了命,真的划算?!
狱卒看到了想看的反应,心满意足的“啧啧”几声,又捏着长勺,从桶里舀出一勺饭,端端正正的扣在地上瓷碗里,分量十分充足,瓷碗都冒着尖,这才吹着口哨,拎桶走了。
说来神奇,乐云竟然在这牢房里头睡的挺香,还做了个美梦,梦见她父亲真的反了,并且反成了,不但没被毒死,五十万大军调转枪头直指皇城,一路势如破竹,最后将皇帝斩杀,头颅悬挂于市井。
乐雨和她想的一样,没有冲动的跑出来被抓到。等到进了八月,亲王谋逆案结,到时候乐雨便能天高海阔自由翱翔!
却没成想,到底还是没能跑的了。
满满当当的一碗饭,两个小姑娘都吃饱了也没能吃完,两人抹了抹嘴,对坐着大眼瞪小眼。
狱卒这会直接给气乐了,就没见过进了死牢这么诸多要求,竟还还理直气壮的,勺子照着乐云的手就抡下去,这次乐云没傻愣着,而是快速的撤走了手,没让他打着。
狱卒呲着白森森的牙,嗤道:“昨夜领命去亲王府的廷尉丞正是我表兄,世子院倒塌的屋子里,只翻出一具烧成一截儿的焦炭。”
这天底下两条腿儿的女人遍地都是,晚上灯一吹,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乐云尖叫蹬腿儿,小丫头见了赶紧上去扶人,把乐云扶着躺在稻草上。
小丫头愣愣的看着她吃,过了会儿,用自己的裙子里衬擦了擦手,吃了起来。
“狱卒大哥,”乐云刚又哭又叫,这会儿的动静有点哑哑的还带着鼻音,听在耳朵里让人脊椎骨都酥掉一半,“能不能劳烦给拿两双竹筷?”
算不上痛心疾首,但真的不好受,乐云看了半晌,深深叹了口气,她是希望山奴好好的,这一世挖了刺青,凭借山奴的模样身量,还好歹跟着教习乐雨的师傅学了两年的粗浅功夫,就算没有钱财傍身,不至于就像两年前那样,被个人牙子拿捏了。
“不会剩下的,”乐云打了个哈欠,牢里的光线暗下了不少,想是快要黑天了,“过了今晚就没了。”
滔天的喜悦袭来,乐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场,算作发泄。
乐云也算是阅这种有变态心理的人无数,这狱卒就是想看她崩溃,是绝对不会捡好话说,欺瞒她的,总算得到了确切的答案,那具焦炭也好,飞灰也罢,送到皇帝面前,总算是个完美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