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长安城北靠东的一处宽敞府邸中,刚卸了腰带的中年男子还没来得及抿一口茶,便被管事报上来的消息惊了一跳。
他眼神既沉且暗,不耐地挥开了上前侍候的婢女,只略哑着嗓子道:“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管事倒很沉稳,将自己打听到的细细说来。
“左邻右舍都问了,说是昨晚传出几声叫喊,但很快平息了,便也不以为意。今早上若非交租的农户一直叫不应门,周遭人家怕也不会察觉。”
春雨纷纷,草木葱茏。
男子注视着庭院里的一片绿意,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浮起些许骄矜之色:“竖子之辈,惯会区区小道。”
此人正是被刘文静奚落的看不上的裴寂。
史书上正面评价极少的开国功臣之一。
作为一个处于政治生命黄金期的中年男子,裴寂自然认得清朝中局势,以及自己的定位。无非是紧跟陛下步伐罢了,一切以揣摩上意为本,不该有其他多余心思念想的。
“奴已大致在其家中搜寻了一圈,并无明显打斗痕迹,而位于暗处的地窖不曾打开过,金银财货皆在原处,唯有书案和书柜翻得不成样子。”管事显然是个年长心细的,回话很有重点。
地窖未开,打斗不显,基本可以推断是熟人作案。
财货完好足以说明来者不为钱财债务。
至于翻乱的文书等物……恰恰表明,对方别有所图。
“这般果决,偏又来不及复原归位,可见虽是亲旧,两厢却谈不拢条件。起码开得不如咱们府上的强。”
裴寂摩挲着指尖,感受着院中随着春雨滋润长起来的青翠绿意,清淡而自然的绿草味儿,徐徐荡在微暖的空中,时不时钻入鼻中,沁入肺腑。
管事维持着请示的姿态,不曾起身,默然不语。
“怎么说,都是咱们大意了。”裴寂稍稍吸了口气,并无多少气馁之色。
好在……
裴寂眉心一动:“可有往府衙打听那日值夜的武侯是何人?”
半夜城中宵禁,谁人都不许随意走动。
想也知道,要把一大家子人或绑或哄到其他地方去,动静再小,也是大张旗鼓,其中妇孺需要乘车,压根瞒不过人。
“奴已吩咐小厮往府衙去了。”管事周全道,“相公安心,那日打发他的兑票皆是钱庄统一的,绝无府上印记。”
“你做事一向靠谱。”裴寂略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微微挺了挺胸,一扭头瞄见在不远处空地舞刀弄枪的幼子,不虞道,“四郎在作甚?去唤他过来。”
管事头也没抬,只简单作了个揖后稳稳而去。
待得裴寂穿过石子路,往石亭中一坐,不说眼尖的小厮奴婢立刻上了茶水点心,四郎也收了一番上蹿下跳的张扬劲儿,规规矩矩地前来行礼问安。
半大小伙子生机勃勃,鼻尖都亮晶晶的。
“把汗擦一擦。”裴寂没忍住地点了一句。
他素来看重君子风仪,最看不得家中小辈仪容不整,粗疏狂放。
处于叛逆期的四郎私下再如何口出狂言,举止出格,阿耶跟前还是非常乖巧,当即从婢女手中接过巾帕,慢慢擦拭。
“父亲安好。”裴四郎大名律师,乃是裴寂上了年纪才得的幼子,也是仅存的嫡出儿子。
大郎虽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奈何是个药罐子,挣扎了十来年病死了。其他两个皆是妾室婢妾所出,无功无过,作为预备队似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