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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慈悲语06(1 / 1)

被赵瑞这一嗓子吓的,阮莲儿几乎都忘记哭泣。

谢吉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异常轻柔:“莲儿,你得说实话,这样赵大人才能迅速找到突破口,查明福婶的死因。”

“你不希望,福婶一直躺在冰冷冷的义房中,无法收殓下葬吧?”

谢吉祥的话语轻柔,却字字砸在阮莲儿心房上,阮莲儿毕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上有冷酷的官爷,身边是冷漠严肃的校尉,加上谢吉祥如此哄劝,她一下子就崩溃了。

“我爹……我爹他……”

阮莲儿哭得说不出话来。

亲生母亲突然被人杀害,死在了冰冷的河水中,而她心里最怀疑的人,却是她的亲生父亲。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不啻于双重打击。

阮莲儿话音落下,雅室里陡然一静。

谢吉祥轻轻拍着阮莲儿的后背,抬头看了一眼赵瑞,她从未见过赵瑞当差时的模样,此刻认真端详,才发现他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只看赵瑞沉思片刻,对赵和泽说了几句,赵和泽便转身退了出去。

谢吉祥回过头来,见阮莲儿已经略缓过神来,才继续说道:“虽然阮叔确实不怎么着家,但也毕竟同福婶少年夫妻,情分还是在的。”

可阮莲儿却白着脸摇了摇头:“我爹对我娘哪里有什么情分?若说情分,也单指我娘对他而已。”

赵瑞注意到,阮莲儿每次提到爹、父亲这类的词,话语总是突然停顿一下,仿佛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的艰难。

赵瑞跟谢吉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显然,两人都很知道阮家的旧事。

谢吉祥是因为一年多的邻里相处,而赵瑞肯定是因为阮林氏刚一被认出,立即就开始调查清楚其背景。

可见,这个皋陶司里确实能人辈出。

阮家的事说白了都是家里事。

早年阮大的父母在旁边的梧桐巷经营一家豆腐坊,因着阮母点豆腐的手艺极好,阮父又是个热心肠,生意一直非常不错。

他们在梧桐巷拼搏将近十年光阴,终于在临近的青梅巷里买了个一进的宅院。

阮母身体不是很好,一直也没孩子,待落户到青梅巷,却突然有了喜讯。

可谓是双喜临门。

这孩子就是阮大。

父母等了他将近十年,自此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其他骨肉,因此捧在手心怕化了,放在身边怕摔了,简而言之就是宠溺至极。

阮大从小就颇为顽皮,可因为父母从不斥责,他便变本加厉,书院读了几天就打了好几个同窗,最后也不再读书,整日里游手好闲。

待到他十来岁的时候,竟又是同人跑去了赌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阮父阮母为了他简直操碎了心,便是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这要是染上赌,这一家子就完了。

父母两个也不知是如何盘桓的,最后竟是买了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回来,说要给自家儿子做童养媳。

这童养媳就是林福姐。

阮父阮母两个在豆腐坊起早贪黑,自然看不住阮大,家里突然多了个能干的媳妇,倒是能管一管。

大抵也是觉得这大媳妇很新鲜,也可能是阮林氏跟得太紧,渐渐地,阮大竟然真的不去赌坊了,甚至跟着阮林氏一起在豆腐坊帮忙。

那一段岁月,是阮家最幸福的时光。

后来阮大十五岁上,阮林氏有了身孕,接连生下阮莲儿和阮桂,就在人人都以为阮家会继续幸福下去之时,阮父意外摔伤,没几日就撒手人寰,而阮母也跟着病倒,没几天就跟着夫君去了。

这时阮莲儿才三岁,阮桂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就在人人都以为阮大能重新振作照顾妻女时,却是阮林氏继承了豆腐坊,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辛苦操持。

若是如此,日子也能过。

但是阮大却重新踏入赌坊,从此幸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就连那个赖以生存的豆腐坊,也被卖出去抵债。

所以,阮家才流落至今。

因为这些街坊邻居都知道,也几乎成了邻里教导孩子的坏榜样,就连谢吉祥这个刚搬过来一年的新街坊,也都知道。

后面的事大家都能猜到,阮大整日不着家,福婶只能在家里做了豆腐担着卖,靠着不断的辛劳养活了一家人。

然后,因为儿子过于聪慧,她还勉力送了儿子去读书。

虽然青山学院只要能考上就能减免束脩,可笔墨纸张都要不少花销,为了儿子,阮林氏更是起早贪黑。因着她长相艳丽,在暗淡的梧桐巷里仿佛娇艳的牡丹,便渐渐有了不好的传闻。

阮大就更不回家了。

如此一看,阮大倒也有杀阮林氏的可能。

毕竟一个名声不好,又疑似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他没必要留着继续让人嘲笑他。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案情真的如此简单明了?

谢吉祥的目光慢慢垂落到阮莲儿的脸上,刹那间,她思绪动摇了。

不,不是的。

阮林氏还不算人老珠黄,也很勤劳,家里花费都要靠她一个人,阮大杀了她,以后又如何赌博买酒?

谢吉祥想到了,赵瑞自然也能想到。

不过转瞬间,两个人就把这些细枝末节全部回忆起来,谢吉祥看着阮莲儿轻蹙着眉,一脸哀婉,便也只能叹了口气。

“莲儿,你为何要如此说呢?”谢吉祥问。

阮莲儿迷茫地看着谢吉祥:“吉祥姐姐,你说什么?”

谢吉祥叹了口气,但脸上却没有更多的表情。

她那张圆脸总是挂着笑,亲和又可爱,可此刻坐在阮莲儿身边的谢吉祥,脸上早就没了笑意。

就连说话的嗓音,也带了些许低沉,不如平日里轻灵透亮。

她认真看着阮莲儿,盯着她额头上的伤痕看了看,然后便从怀中取出金疮药,轻轻给她上药。

“我知道阮叔偶尔回家来会打你,你额头上的伤前日还未曾有,可是昨日阮大回了家?”

若阮大昨日回家,那阮莲儿为何要撒谎?

刚刚在马车上,阮莲儿可是一口咬定阮大好久不曾归家。

“若是阮叔一直没回家,那又是谁打的你,昨日突然归家的阮桂?”

阮莲儿一瞬闭上了嘴,她眼睛微凸,脖子上的血管上下滑动,仿佛被掐着嗓子的稚鸡,呆滞又惊慌。

谢吉祥平日里清甜的嗓音此刻却如同一把刀,直直插入她的胸膛里,把她浑身血脉全部喷出。

阮莲儿张了张嘴,一张苍白的脸憋得通红,最后才期期艾艾哭出声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撒谎……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她从小跟着母亲长大,看惯了母亲为了家辛苦劳累,忍气吞声,对于自私冷漠的父亲,心里总是怨恨的。

如今母亲死了,父亲又嗜赌成性,她一个即将及笄的姑娘家,会面对怎样的命运?

谢吉祥的叹息声里仿佛氤氲着数不清的怜惜,让阮莲儿脸上的泪流得更凶。

“我……我爹说要卖了我。”

“一个月前,他突然回来,说我大了,留在家里也是拖累,还不如卖出去换些银钱,也好让父母的日子好过一些。”

“还好,还好我娘没答应,说他要敢卖了我,以后再不给他钱。”

阮莲儿哽咽道,她委屈得不行,那一个爹字几乎要从喉咙里带着血肉喷出来,让人浑身打颤。

她爹对她没有骨肉亲情,唯一能庇佑她的娘也已经死了,若是她爹不是真凶,办完丧事,她很可能就被卖了。

谢吉祥一下子便明白,或许对于阮莲儿来说,父亲是杀害母亲的真凶,会是最好的结果。

谢吉祥没有紧迫地盯着她看,反而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我明白,我都明白了,你慢慢说。”

阮莲儿一开始撒谎,倒也可以理解,但现在她不能再继续骗人了。

阮莲儿缓和下来,声音也渐渐平稳:“我娘……我娘昨日是上午走的,她带了干粮,也说晚上不归家,我也没在意。”

“下午我一直在洗黄豆,姐姐也知道,家里那么多豆腐要做,黄豆若不摆弄干净是不行的,我得把坏的都挑出来,就怕旁人吃了坏肚子,因此这活做得仔细。”

阮莲儿继续道:“我一做就是一下午,等把黄豆洗净,再用清水泡好,然后我就准备煮些面条,将就对付晚食。”

因为有个只会要钱的父亲和要读书的弟弟,阮莲儿的日子过得很清苦。

可一家人在一起,总是比分崩离析要好过的,阮莲儿从小就是个软糯性子,对于自己的付出从来没有怨言。

父亲常年不在家,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其实挺好的,这么大的院子只有我一个人,想做什么做什么。”

阮莲儿抬头看向谢吉祥,唇角微微上扬:“偶尔叫了吉祥姐姐在门口说说话,也特别开心。”

这个单薄的、得如同秋日里干枯落叶的少女,人生里唯一的乐趣,也就是独自坐在家中的院子里,抬头看着日复一日的天。

阮莲儿说:“可是他回来了。”

她语气沉了下去:“我爹不知道怎么突然回家来,先问我我娘去了哪里,我说我娘去上香,然后我爹就嗤笑出声,说我娘怕不是出去会情郎。”

阮莲儿眉头紧锁,语气越发沉重:“我听不惯他如此诋毁娘,心里头憋气,便同他吵了几句,他就生气了。”

“吉祥姐姐也看见了,他一生气我就如此,”阮莲儿淡淡道,“早就习惯了。”

对于父亲,阮莲儿声音里有着难以言说的仇恨。

“不过他急着从家里拿钱,也没打我几下,推搡片刻就要走,我不让他拿了钱走,要不然桂哥儿下个月的束脩就没了着落,可他硬是不理。”

阮莲儿抬起头来,对谢吉祥道:“吉祥姐姐,你猜我爹要去做什么?”

谢吉祥认真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阮莲儿突然笑了。

她笑得很开怀,可眼角的泪却又潸然而下。

“他说,他的红枣儿要出城看戏,他必须要陪她,晚了红枣就不等他了。”

红枣儿?

谢吉祥眉头一动,她还来不及同赵瑞对视,就听门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嗓音:“苏红枣,香芹巷里的红人,有名的粉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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