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姜颂一边开车一边看后座上的少年。
顾长浥一直偏头看着窗外,没有回视他。
“后座上有矿泉水,你沾点水把身上的土擦擦。”等红绿灯的时候,姜颂扔了块干净毛巾到后面。
顾长浥没出声,只是安安静静地接了毛巾,一点一点擦身上的土。
“今儿冬至呢,老爷子让咱俩自己弄点饺子吃。”姜颂抿了抿嘴唇,“你还记得怎么包饺子吧顾长浥?”
他当然知道顾长浥记得。
顾长浥刚到他家那年第一次听说他爱吃饺子,立刻就学了包饺子。
一开始姜颂吃过一次他煮的“丸子片汤”式饺子,后来见证了他飞速成长为一个规范式手工饺子合成器。
只是姜颂最近很忙,有的饭不能在家里吃。
之前顾长浥每天早起给他做饭让他带到公司,但高二挺累的,折腾了几次姜颂就舍不得让他弄了。
顾长浥没出声,低着头在后座上靠着。
“顾长浥。”姜颂严肃地喊了他一声,“怎么跟你说话你都不搭理我啊?”
顾长浥很低地“嗯”了一声。
“我们去超市买点蔬菜和肉好不好?”姜颂征求他的意见,“今天老爷子出差去了,家里就咱爷儿俩。”
其实是他提前跟家里说了一声,让大家暂时回避一下,他有事要跟他家小孩商量。
顾长浥又不吭声了。
姜颂直接把车停到超市门口,走到后排把门拉开,“下来。”
顾长浥不动。
“你别气我啊顾长浥,我中午没吃东西,本来就胃不舒服。”姜颂垂着头看他。
“怎么不吃东西?”顾长浥立刻伸手摸他的手指。
的确是凉的,出了不少冷汗。
“疼得厉害吗?”顾长浥急了,“车上有药吗?要不要现在去医院。”
“诶呦,哑巴会说话啦?”姜颂笑着摸他的头,“你不气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进了超市姜颂直奔生鲜区。
他知道顾长浥一直在观察他,又在他的寸头上摸了一把,“诶呀没事儿!”
他抓起来一捆芹菜,“芹菜猪肉还是芹菜羊肉?”
顾长浥把他手里的芹菜拿下来,“你胃不舒服,回家我给你煮点粥吧?”
“冬至不吃饺子?你不想要耳朵我还想要呢,万一冻掉了怎么办?”姜颂非要把芹菜放小推车里,“芹菜怎么啦?芹菜多么好消化?”
顾长浥一路上都在操心他的胃有没有难受,没注意小推车里越堆越高的东西。
五花八门的,从生命一号到人参养神丸,从睡眠仪到静音扫地机器人,多离谱的都有。
姜颂太好骗了。
销售员跟他说什么好吃好用,尤其一说对学生有多好多合适,他简直毫不犹豫,恨不得成打地买。
后来小推车里堆不下了,顾长浥又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样一样把东西放回去。
最后姜颂甚至非给顾长浥买了一盒面膜,因为服务员强调可以防止男孩子长青春痘。
顾长浥看着面膜,扶了扶额,“我没有青春痘。”
“所以才要预防啊!”姜颂自己活得跟糙棒子面一样,到顾长浥这却精致起来了,“这么帅的脸,万一长痘长得坑坑洼洼的,以后不好找女朋友。”
本来跟着他忙活了一路,顾长浥的脸色好多了。
现在他说了这么一句话,那张脸又拉下去了。
姜颂就不明白,怎么现在的小孩就这么麻烦?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春期吗?
回了家,顾长浥也不说搭理他,把他买的那堆消费主义陷阱往家里搬。
顾长浥在厨房和面的时候,姜颂又跑过去瞎指挥:“这个面放这么少水吗?不干吗?”
说着他就架势很足地往盆里浇水。
“……”顾长浥默默往盆里加面。
事实证明姜颂没有和面的天分。
拌馅的时候姜颂不敢乱插手了,从超市的大提兜里刨出来一把水果糖,“我听说别人家包饺子都要包糖的,谁吃到谁有福气。”
“嗯。”顾长浥看了看他手里的糖,“等一下我捏好之前你把糖放进去。”
顾长浥包饺子,姜颂就在一边瞧着。
少年的手白瘦却有力,可能因为今天打架的时候擦伤了,指关节有些擦伤泛红。
姜颂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这破了,擦点酒精吧。”
顾长浥躲了一下,“不用。”
姜颂有些讪讪,“哦。”
顾长浥包饺子很利索,一会儿就包了一大半了。
“你留几个给我包糖。”姜颂提醒他。
顾长浥把饺子皮平铺在手心里,搁上一小团馅,“你放上面。”
姜颂挑了一颗水蜜桃味的,放在肉馅顶上。
等顾长浥把饺子放下,他就偷偷在饺子皮上掐一个小月牙,到时候煮完也能认出来。
家里就他俩,姜颂却能把饭吃得热热闹闹的。
他要吃醋。
顾长浥说他胃不舒服少吃酸的刺激的。
姜颂又要说饺子要就酒。
两个人关于就红酒还是就白酒争起来,又是一通折腾。
最后顾长浥火了,什么都不让喝,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姜颂蔫吧叽叽地扒拉饺子,把自己碗里的一个饺子倒进顾长浥碗里,“这个丑,你吃。”
顾长浥闷着头把那个饺子咬破,里面是一颗水蜜桃糖。
其实就着肉和菜的咸味,半化了的糖并不怎么好吃。
但是顾长浥没说话,“嘎嘣”把糖咬碎了,咽了。
“?”姜颂假装很惊讶,“早知道有糖我就自己吃了!”
顾长浥又闷不吭声地吃了几个饺子,“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姜颂眨了眨眼,把筷子放下了。
“我看了今天的询问记录,”他用两个胳膊肘拄着桌子,慢慢地斟酌,“我想,有必要的话,我们其实可以去咨询一下。”
“咨询什么?”顾长浥抬头看他,“咨询我是不是精神病吗?”
“不是!”姜颂皱了皱眉,缓和了语气,“我有朋友就是心理咨询师,我们可以去只是看看,也不用让其他人知道。”
“心理咨询师是做咨询的,没有处方权。精神病是病,要看就要去精神病医院看。”顾长浥声音很轻。
“我没有说你有精神病。”姜颂有些头疼,“你上高中心理压力大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你有心理方面的困扰,自己压着对你能有什么好处呢?”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顾长浥瞪视他。
“对,我每天在家的时间有限,或许没有办法百分之百地了解你需要什么,但你可以主动跟我说啊。我也是从十几岁长大的,你有什么问题不能告诉我呢?”姜颂并不是很理解。
“你不明白。”顾长浥摇头。
“那我们就说今天。”哪怕是跟孩子,姜颂也要把道理讲明白,“你跟同学打架,我跟外人说话一点不亏你,但是我必须知道是为什么。”
笔录上其实写了,是因为一个电话号码。
姜颂看着沉默的顾长浥,“如果是为了争一个女孩子,他们几个打一个那就叫窝囊废!我支持你光明正大地争,但前提是你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要告诉我,而不是等着我去派出所捞你。”
“我要争什么人你都不知道,你就支持我?”顾长浥的眼睛红了。
姜颂见不得他掉眼泪,口气更软了一些,“我当然支持你,只要你好好的,长浥,我全都无条件地支持你。”
“你以后不后悔吗?”顾长浥望着他。
“我当然不后悔。”姜颂斩钉截铁,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顾长浥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挣扎,“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什么是我。”姜颂很冷静地问。
“如果我说,我要和别人争的人,是你呢?”顾长浥一字一句地把他打蒙了。
破天荒的,姜颂吃完饭开始收拾碗。
等手里的空碗叠成一摞,他开口:“你对我有感情是正常的,但是亲情不叫喜欢,而且我也不喜欢男……”
顾长浥没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完,直接把他推在了身后的冰箱上。
顾长浥的力气没控制好,撞得姜颂闷哼了一声,“小兔……”
姜颂要搡他,却被攥住两只手腕压过头顶,丝毫动弹不得。
他一不留心,顾长浥已经这么有力气了。
“小王……”姜颂还要骂他,不防备被滚烫的唇舌堵住了嘴,“……?!”
姜颂这辈子没跟人亲过嘴儿,也没想过第一次会是跟这个狼崽子。
暴怒之下他狠狠踹了顾长浥两脚,都踢在迎面骨上,也没让他撒开。
最后他放弃了,任由身前的人摆布。
那个吻由深及浅,从剧烈变柔和,到最后几乎过渡到了轻轻的舔舐。
笨拙而小心翼翼,生涩中似乎有什么在缓慢开裂。
像是在提前终结一场漫长的孵化。
等顾长浥松开,姜颂想问问他闹够了没有。
少年却先一步开口了,那声音里的绝望和倔强让姜颂到现在都忘不了:“亲情不叫喜欢,现在这叫喜欢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