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涵涵出生后张淑梅就再没有睡过懒觉,天还没大亮就早早起床,替宝贝女儿扎好两根羊角辫子,准备给她穿上厚厚的花棉袄。
小涵涵快一岁,正是呀呀学语的时候,小嘴时不时吐出几个单音节的词。也特别的顽皮,连给她穿衣服都会伸胳膊踢腿,在被子面上到处乱爬,是极其不配合。
淑梅哄道:“听话,妈妈还要去上班,上班赚钱给你买糖吃,快过来。”
“不。”茵茵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一点也不给妈妈面子。
“再不过来妈妈就不理你,让大灰狼把你叼走。”
小涵涵爬的更欢,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只要妈妈一给她穿衣,她就很长时间见不到妈妈,所以对穿上衣服很有抵触。
淑梅见女儿软硬不吃,觉得这样不行,得采取一点武力手段。她一把抓住女儿的小胳膊,朝她小屁股上轻轻给几巴掌。
这下可了不得,小嘴一咧,“哇”地一声哭将起来。声音特别洪亮,大有地动山摇,掀开屋顶之势。
首先是陈岚拿着锅铲跑进来:“怎么啦?怎么啦?涵涵,告诉大妈,干嘛哭?”
涵涵指着妈妈告状:“姆……坏……打……屁屁。”
接着赵奶奶进来埋怨儿媳:“她才多大啊。”
陈岚逗道:“茵茵不哭,大妈帮你打妈妈好不好?”
涵涵又把头直摇。
赵奶奶呵呵直笑:“瞧我们涵涵,还知道心疼妈妈。奶奶给你穿衣。”
张淑梅苦笑:“这小丫头越来越不听话。”
“兴国,你还在床上挺尸啊,想不想上班?”陈岚没功夫在屋里闲聊,跑到院中直叫。又到秀和小宝的房门上猛捶几下:“秀,小宝,快起来。”
兴国揉着眼睛走出房门,嘴里嘀嘀咕咕:“大清早就咋咋唬唬,你就不能让我清静点?”
“我还想清净呢。”陈岚指着菜地对丈夫吼道:“你瞧瞧有多少天没施肥了,快挑去。”
“施肥还不简单,”兴国对着小宝房门喊:“小宝,快出来给菜地浇把尿。”
赵鑫宝还真是听话,打开房门,对着菜地一阵好撒。陈岚在他后脑勺上拍一下:“都十来岁的人还没皮没臊,以后尿到桶里端出来。”
小宝苦着脸说:“我也想在房里尿,可姐姐不让,说我尿的到处都是,她也不知道晚上出来撒尿有多冷。”
秀从房门口伸出脑袋,边梳头边说:“谁让你不坐着尿,你要是坐着我就不赶你。”
她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大家庭中,全然忘记自己的身世,连她的名字在经过大爷爷同意后也改成赵秀秀,主要原因是怕她以后因为姓氏不同而自卑。但她心底里还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只是分不清这影子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小宝身上。她知道自己和小宝不是亲兄妹,但两个人到底谁才是捡来的就不清楚了。
为了这个问题,她还问过妈妈好几次,可妈妈的回答是你们两个都是我捡来的。到大爷爷那去问,也没问出个结果来。为了这个问题,她常和小宝争吵,都说对方是捡来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谁该听谁的话,谁该支配谁,这是大事,关系到领导权的问题。
当然争执的结果对小宝来说是极其不利,因为赵秀秀的身后有一座强大的靠山,那就是他们的妈妈,这座山小宝是无论如何也撼不动。
果然,陈岚立即站在女儿角度指责儿子:“你撒泡尿都没正经样,我看是皮痒欠揍,快漱口洗脸去。”
赵奶奶抱着涵涵出门来,小涵涵看见赵秀秀就小手直伸,嘴里欢叫:“姐……花……”
她嘴里的花可不是指赵虎头在盆里种的花,而是指养在家里的小猴子花花。秀满脸堆笑,跑到赵奶奶身边,伸开双臂娇声说:“奶奶,给我抱。”
赵奶奶把涵涵放在秀秀手中叮嘱:“别摔着。”
“走,姐姐让花花给你翻筋斗好不好?”
“好!”
这是一个忙碌的早晨,住在向阳胡同里的人家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该做什么的做什么。战争只是他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而话题永远是我军的炮火是如何的猛烈,解放军战士是怎样的英勇。绘声绘色、口沫横飞,仿佛是自己亲历过一样。
当然也有几户人家是人前欢笑人后抹泪,高惠敏就是其中一位。她见兴国挑着粪从胡同口进来,马上拦住他问:“大兄弟,你家援朝来信没?”
“没,你家大石头呢?”
“也没来,昨天晚上我还问过凤娇,她家大勇也没写封信回来。你说这帮孩子怎么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就不晓得家里在担心吗?”
“书信可能被管制了,去的信他们可以收到,但不能写信回来。”兴国自己当过兵,知道部队的保密条例,安慰道:“他们应该都很好,只是怕泄露军事秘密才不能写信回家。”
“唉……天天都提心吊胆。”高惠敏叹气说:“当初我就不该让大石头当兵,原想当兵可以回城,谁料到会打仗。”
“你个死婆娘说什么呢!”石富贵端着碗饭站在门口骂:“别人家的孩子能上前线,就你儿子金贵!你这是什么思想!咱们儿子为国打仗光荣的很。瞧你那自私样,别把儿子脸丢尽了。”
“丢你个头,不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吧!”高惠敏对丈夫横眉竖眼道:“滚一边去。”
石富贵对兴国笑了笑,蹲在门边嘀嘀咕咕:“不是我身上的肉,也是我播的种啊。”
高惠敏懒得理他,问兴国:“你在政府当差,知道消息肯定比我们多,依你看这场战什么时候会结束?”
“应该很快。”兴国看着石富贵那一脸窘相就忍不住想笑,可看石头妈着急的样子,又不敢表露出来,忍着笑说:“十七号那天新华社发布了一则通告,有一条是这样写的:咱们不要越南人一寸土地,也绝不允许自己土地被人侵略去一寸。依我个人看,打这个仗就是为了夺回被侵略的土地,同时狠狠惩戒他们,只要把他们打痛就会撤军。我估计一到两个月,但具体会有多长,我这个芝麻官可说不清楚。”
他回答完高惠敏的话,又问石富贵:“石头哥,吃的真香,弄了什么好吃的?”
“哪有什么,还不是水饭腌萝卜。”
兴国指着粪桶调侃:“我这有些汤料,要不要来一点?”
石富贵站起身笑骂:“我说怎么会有一股臭味,快滚快滚。”
兴国哈哈大笑,挑着粪往家里赶。高惠敏望着他的背影直摇头:“有哪个会知道这挑粪的竟是地委副sj。”
等兴国浇完菜地,饭菜也摆到桌上。淑梅在女儿脖子上围条小毛巾,挑着陈岚特意蒸的鸡蛋羹,边喂女儿边问兴国:“哥,你在市w听没听到点前线的消息?”
兴国回道:“军事秘密一般不会下达到我们这一级,不过上面通知地方组织医疗力量支援前线,估计伤亡有点大,这事妈也知道。”
张淑梅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伤亡大?援朝会不会有事?”
赵奶奶瞪儿子一眼,安慰道:“别听你哥胡猜。只要有战事发生,医疗系统就要做好应急准备。再说援朝不是没消息嘛,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他平安。”
陈岚见淑梅情绪低落,忙岔开话题对兴国说:“你也不管管这两个孩子,爸在家的时候还天天让他们早起练武。现在总共练几回呀。”
兴国对儿子女儿训道:“听到没有?你妈发话了,明天都跟我早点起来。”
赵奶奶冷不丁地对儿子说:“你自己先爬起来吧,哪天不是岚岚把你从被窝里拖出来的,还有脸说秀和小宝。”
秀苦着脸说:“爸,让小宝练吧,打架是他们男孩子的事,我一个女孩子练什么武啊。”
“那可不行,”赵奶奶望着孙女道:“练武不是为了打架。万一以后有人打你,你也可以保护自己。”
秀秀把嘴一抿,对奶奶做个怪脸,俏皮地说:“有小宝保护我就行。”
淑梅对秀笑道:“好好练,等妹妹再大一点你就可以教她。”
涵涵立刻在围轿中蹦跳:“打……打……哥。”
陈岚乐得直笑,对儿子说:“你看,涵涵都说要打哥哥,可见你平时有多皮。”
“嫂子,涵涵是跟你学的。依我看,我们家小宝最乖。”淑梅忙护小宝一句。
小宝直点头,应着他婶娘的话:“就是,就是。唐老师也说我好,还让我当劳动委员,现在我在班上也是大人物。”
秀秀把嘴一撇,不屑地怼一句:“臭美,那是看你个大有力,一个人可以顶两个人使唤。”
这时刘霞在西厢门口叫唤:“赵秀秀,赵鑫宝,吃完没有?”
两个人把碗一推,抹一把嘴,齐声道:“来了,来了。”
他们前脚走,张华林夫妇后脚就进了门。黄玉蓉对她的小孙女拍拍手:“涵涵,奶奶来接你。”
赵奶奶问:“你们吃没?”
黄玉蓉抱起孙女,在她粉扑扑的脸蛋上亲一口,回道:“吃了,我们俩都是不会睡觉的人,早上四点钟就醒了。”
张华林问兴国:“昨天刘政委说今天有人要来找我,不会是你们市w的人吧?”
“不知道啊,我没听说。”
黄玉蓉道:“管他是谁,总不可能还把我们抓回牢里去。涵涵,你说奶奶说的对不对?”
涵涵稚声稚气应答:“对。”
由于张淑梅要上班,白天照看涵涵的重要工作就落在张华林和黄玉蓉身上。两位老人乐此不疲,要是一天没见孙女面,心里就跟掉了魂似的。
涵涵见妈妈挎着包从房里出来,开始在奶奶怀里不安份起来,黄玉蓉托着她的小手直挥:“跟奶奶、妈妈再见。”
躁动的涵涵把小嘴一咧,“哇”地一声哭开。淑梅的心顿像给针扎了一样。可刚出门,那哭声就嘎然而止。她气恼道:“这孩子以后准是个没心没肺的,妈妈走了就只哭三声,多一下都不来。”
赵奶奶乐的直笑:“这样的孩子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