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居委会的第一届妇女大会终于散去,刘霞忘记去找石头妈讨要鸡蛋,忙四处去寻小宝。可把他们常玩的地方找个遍也没见着他踪迹,忽看见刘五一和小石头他们拿着鱼竿提着鱼篓从湖边回来,连忙蹦跳地迎上前,拉着她哥的鱼篓问:“哥,你钓了几条?”
刘五一揭开鱼篓盖子说:“今天不错,钓了好几条。还有两条大的,回头让妈烧给你吃。”鱼篓里装着十几条巴掌大的鲫鱼,一抖动就活蹦乱跳。
刘霞把几个人的鱼篓都看个遍,每人篓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最后看到婷婷篓里,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婷婷姐,你怎么一条也没钓到?”
“今天运气不好。”婷婷本来就不喜欢钓鱼,用鱼钩钩那弯弯曲曲直扭动的蚯蚓让她害怕。可她喜欢和五一在一起,每次钓鱼都会挨在他边上,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看他取钩,挥竿,那动作多流畅,多潇洒。自己的钩上空空如也,学着姜太公,鱼自然钓不上来。
婷婷是在钓大鱼,钓刘五一这个呆头鱼,但这小心思怎么也不能说给刘霞听。
建华看看自己篓里也只有两条小鱼,有心想给婷婷,可又舍不得。倒是刘五一把自己的鱼分出一半来,塞进婷婷篓中。
建华直后悔自己慢一步,又有些嫉恨五一。
小石头问:“霞,你一个人待在这干吗?小宝呢?没和你在一起?”
刘霞道:“我替我妈开会,出来就找不到人,不知道他上哪玩去了。”
小石头话中带刺地说:“小宝肯定会来找你玩,他人虽小,但讲义气,够朋友。不像有些人,当面做人背后做鬼。自己也犯事,还脱得干干净净推到别人身上。对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霞可要擦亮眼睛,不要和这种畜生在一块。”
自从香烟事件后,小石头就一直没跟建华说过话,一口气憋在心里难受,总想找机会吐出来。
刘霞歪着头,有些不解:“小宝哥不是这种人。”
“小宝当然不是这种人,可我们这里就有这种人,人面兽心,狼心狗肺。”
刘五一喝道:“你跟我妹瞎说什么!走,走。咱们回家。”这就要拉刘霞走。
建华实在是忍不住,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特别是在婷婷面前。小石头的话让他抬不起头来,恼羞成怒道:“石头,你把话说清楚,骂谁呢?”
“呸!石头也是你能叫的。”石义海不屑地道:“谁做的事谁心里有数,我爱骂谁就骂谁,你咬我啊。”
铁蛋和狗子走上前,拉石头的手劝道:“走,走,少说两句,咱们回家。”
出事后,他们俩也很少和建华说话,拉着石头就走,许婷婷也跟在刘五一身后。刘霞手被她哥拉着,走几步又回头看看建华哥,她搞不清楚他们之间怎么回事。
建华在原地楞了片刻,又跟上去走在他们后面。心里越想越气,突然冲上前,照着小石头屁股就是一脚,嘴里直叫嚷:“叫你骂,叫你骂……”
小石头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转过身来虎吼一声,挥拳击去,结结实实地揍到建华头上,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五一、铁蛋和狗子忙上前去拉,可这两个跟较上劲的蛮牛一样,扯也扯不开,倒像是五人混战一团。
小宝拿着本子和铅笔从磷肥塘出来,见他们五个扭成一堆,还以为是在角力。他是最喜欢热闹的人,跳着脚在边上大叫:“加油,加油。”
许婷婷照着他后脑勺一巴掌:“加你个头,你个黑框小猫熊,他们是真打架。”
“啊!真的打架呀。”小宝摸着后脑勺:“谁跟谁打?”
“石头哥和建华哥。”小霞对小宝说:“你快想个法子让他们别打。”
小宝跳起脚大叫:“石头哥,建华哥,你爸妈来了,快跑。”
这两人一听,顿时松开手。可五一还在拽小石头,铁蛋和狗子拉着建华。这一松手不打紧,五个人收不住势,全跌坐在地上。
小宝得意地道:“看,他们分开啦。”刘霞乐得直笑,眼睛里对他放出无数个小星星。
石头和建华坐在地上,像两只小老虎似的互相瞪着眼,两人的小背心都扯成了条。
小石头还好些,只是屁股上挨一脚。建华可就吃了大亏,那拳正打在脸颊上,通红通红,半边脸已有些肿。但再让他去打,已失去早先那股气势,只能用眼光去杀死对方。
五一对铁蛋和狗子使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拖着建华先走。石头朝他的背影吐口痰,兀自恨道:“呸!狗东西,早就想揍他。”
五一劝道:“行啦,行啦。他脸都打肿了,你这口气也该消啦。”
刘霞看见小宝手中拿着东西,问道:“你到哪玩来的?本子和笔是谁的?”
小宝拉着小霞落在五一他们后边,悄声说:“我在何秀家,本来想拉你一起去,可你要替你妈开会。”
刘霞听他说去何秀家,心里很不高兴,打心眼里不希望两人走的太近,立刻气鼓鼓地说:“她打你,你还上她家!也不害臊。”
小宝讪笑:“我是让她认错。你看,本子、笔,还有铅笔盒,绞笔刀,都是偷来的,她让我还回去。”
“不管她认不认错我都要告诉老师,像她这么凶的人,就要让老师好好管管。”
小宝拉着霞的手,求道:“她偷东西是为了她爷爷,咱们不告诉老师啊,算我求你。”
刘霞见不得小宝为何秀求情,心中更是不痛快,却又无法说清到底哪儿不痛快,忿忿地说:“偷东西就是不对,你以后不要跟她在一块玩。”
“她爷爷病了,跟你爸一样老咳嗽,说是吃梨子就会好。她想把爷爷给的买本子钱攒下来买梨,你说多可怜。霞,咱们饶她一回行不行?”
想起自己爸爸还躺在医院,刘霞的心顿时软下来,迟疑地说:“这一次我不说,要是再偷你就不能帮她说话。”
“不会。”小宝扬扬手中的本子和笔:“她把东西都还了怎么还会偷,你把它捡好,等上学时我就还出去。”
“你怎么还?”
“还没想好,等上学再说。”
“东西还出去她还不得要买,”刘霞这时倒替何秀担起心来:“回后哪有钱买梨?”
“咱们先用攒的钱帮帮她。”
回到屋,两个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脱去鞋,爬到上铺从罐子里倒出钱来坐在床上数,可怎么也数不清。正巧金娣从医院回来,刘霞将钱递给她妈妈:“这是小宝哥攒的,有多少?”
金娣数一遍,朝小宝竖起大姆指,艰难地说出数字:“六毛七分钱。”
刘五一从门外端进个大脸盆来,满满一盆水,里面游着六、七条鱼,其中一条足有一斤多重。他得意地说:“妈,你看我钓的鱼。”
金娣笑着摸摸儿子的头,指着鱼比比划划,那意思是让五一把鱼端到小宝家去。又叮嘱五一:明天自己要到农场去看哥哥姐姐,你在家好好照顾妹妹,别忘记给爸送饭等等、等等。
这还没嘱咐完,就听见外面传来女人的怒骂声:“你个出门撞死的货,啊,生的个什么小畜牲,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今天要是不给老娘说清楚,姑奶奶饶不了你……”
听声音就知道是建华妈在骂街。不大会儿,就听见石头妈也在开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自己养个小畜牲做错事还倒打一耙。上樑不正下樑歪,一屋子的歪瓜劣枣,全不是好货……”
小宝和霞本来是蹲在地上逗脸盆里的鱼,听到骂声后飞快地跑出去。巷子里站了好些人,高惠敏和胡海枝就像两只雌老虎,跳着脚对骂,言词之精彩,想像之丰富,堪称一绝。女人们忙着劝架,男人们忙着看热闹。嘴欠的石头爸这时不敢做声,蹲在屋檐下闷头抽烟。
胡海枝在国营菜市场工作,对俚语深有研究。高惠敏在列车上见多识广,言词老练。两人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你一言我一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砰哩哐啷,好不热闹。
骂,也是一门学问,也分些档次。这上等的是出口成章,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全没半个脏字。却让人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打又打不得,回又回不得,只能灰头土脸,掩面而逃,任由耻笑。
这中等的是言语老练,想像丰富,妙趣横生。从今以往,十八代祖宗要一一列出。从今往后,十八代子孙要个个锤炼。方言俚语齐上阵,语不惊人誓不休。
这最不济的是下等,犹如哑巴对骂,比比划划,来来去去就那一句两句,不痛不痒。
建华妈和石头妈的骂战属于中档系列,也是坊间女人最盛行的一档。这一档最讲究声音高低,气势大小,中气绵长。在这一点上,有着多年骂功经验的胡海枝还是稍占上风,在众人的劝解下,宛如得胜将军,骂骂咧咧的回朝。只是她的人缘欠缺点,没个小兵奉承。
那些女人等建华妈离开后,纷纷跟石头妈打听缘由,有那遭过胡海枝骂过的主,趁机火上浇油几句,弄得败下阵的高惠敏更是憋曲,一口气全撒在石富贵身上:“抽!抽!一天到晚就晓得抽,抽不死你。”
众人嬉嬉哈哈又劝几句,纷纷散去。石头奶奶倒是淡定的很,坐在竹床上给孙子打扇。见儿媳妇怀着一肚子气回来,慢声细语地说:“骂输了?骂输了不要紧,只要我家小石头打赢了就行。骂又少不了几两肉,痛还不是痛在她家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