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距离宁王造反正好一个月。
南京城,守备太监府。
刘瑾喜笑颜开,“宁逆从安庆退了?”
“退了!”张永笃定点头,“已经命人再三确认,绝不会有错!”
听闻此话,刘瑾忍不住狂笑三声,“哈哈哈!好啊,这个宁逆吓了咱家一个大跳,还以为他要一路打到南京来,当真是惊了个险!你说他也是,好好的一个闲散王爷不当,非要起头和皇上过不去,这不是找死么?”
他又琢磨着,“靖虏侯那不是一般人,除非宁逆遍搜名山,找出个诸葛亮一般的人物,否则就凭他那坐下的猫猫狗狗绝不是靖虏侯的对手。现在安庆打不下来,南昌必定也是守不住的,如此以来,宁王之乱可定。咱们也不必多焦心,做好准备,早日将皇上迎来才是正理。”
十二月中旬以后,南京官府接到消息,皇帝将要进留都,既然进留都,住的肯定是南京皇宫。
当时官员们还不知为何不去南昌而来南京,但随着后面一个接一个消息,局势就逐渐明朗了……
羽林左卫攻九江……
叛军攻安庆不下……
靖虏侯破南昌……
照道理说,宁王刚起事,应该憋着一口气的,但是就他妈的声音喊得洪亮,要拉出来见真功夫的时候是一次不如一次,
反倒是官军势如破竹。
安庆既然无忧,南京更加稳当。
一时间,全城百姓全都松了口气。
士绅觉得害怕,那是他们的事情,普通的老百姓就是害怕兵祸,官军挡住叛贼,这就是最大的喜事。
而此事,朱厚照经过近一个月的赶路已经在长江北岸,等待过江了。
要说这宦官还是不一样,去年他到江南巡视,官员大多在出城迎接。
刘瑾和张永是率领人马过了江,走了六十多里地来迎他。
大概是多年未见,刘瑾是想营造出一种想念皇帝的氛围与感觉,所以才不顾阻拦,偏要前往,心心念念的想要早日见到他。
朱厚照倒没什么,一个老太监还能让他哭不成。
这是见面之前的想法,
等到真见了面,刘瑾像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只顾着喊,“皇上啊……皇上总算是愿意见奴婢了。”
边上的王芷露出了怪异的神色,这是什么奇怪的主仆之情。
看他哭的声嘶力竭,而且老泪纵横,哪怕是演也得营造出那份伤心才行,一时间朱厚照都不禁动容了。
但很快他又‘清醒’过来,当皇帝,最忌讳被下面人用这种情绪骗了。
忠、奸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形容词。
但对皇帝来说却极难分辨,毕竟没人会说自己是奸臣,都说自己是忠臣。
皇帝却要分辨出来……这究竟有多难可以想想后世,咱摆盘狼人杀都分不清预言家和狼人,更别说完全实景操作了。
“好了,莫要哭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像什么样子。”
皇帝一皱眉,刘瑾立马收‘功’。
明朝的太监就是这样,天底下人他谁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皇帝。
“是,奴婢失态了。实在是……奴婢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皇上了。”
朱厚照也不愿去提往事,只是低头问他,“听说你时常腰腿痛,有没有好些?”
刘瑾心中感动,“奴婢贱躯,不敢劳烦皇上记挂,已好多了。”
“看你这次在南京的所为,没有白守这几年的皇陵。”
这是夸奖之语。
刘瑾笑着道:“奴婢这个岁数,没甚所求了,就是想着把皇上的交办的差使办得敞亮,叫皇上少忧心,叫皇上……能对奴婢的厌恶少几分。可惜,南昌宁逆不识好歹,竟与江南的恶士绅勾结。好在皇上料事如神,遣了靖虏侯在此,奴婢听说,南昌老巢都已被靖虏侯拿下了。”
朱厚照说:“恩,你这次表现也不错,现在朕再派你个差使,你可愿意?”
“皇上但说无妨,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豁出去了。”刘瑾现在这积极性,比三倍工资的刺激来得都猛。
“好。听说宁王在南昌造了个富丽堂皇的王府。”朱厚照绕着跪在地上的刘瑾,边走边说:“朕就不去看了,你代朕去瞧瞧。并且传朕谕令,王府既已建成,所耗又不小,那就不要毁了。天下多少人没有房屋居住,咱们又在这里烧毁宫殿,实在不像样子。暂时封在那里,朕今后若是有兴致,再去看看。这不难吧?”
“是,皇上这是不想一座大好王府就这么浪费了。”
“恩。你去南昌的第二件事,便是着手那里的田地清理。和江南的规矩一样,从今往后朝廷针对田收税,官田也好,民田也罢,不管是谁的,一亩地收几斗粮,十亩地就是十倍,这个朕会让当地官府配合你。”
刘瑾明白,皇上是想趁热打铁。
现在宁王兵败就在眼前,江西省内不少人都是风声鹤唳,官绅群体对丈量田地的反应最大,但在这等关键时候,他们容易缩头。
毕竟,不缩头你想怎么着,当宁王第二?
还是想给自己揽上个勾结反贼的夷族大礼包?
“第三件事。”朱厚照指着他说:“宁王这些年搜刮了不少百姓,民脂民膏估摸着都快堆满府库了。那可都是朕的子民,不是宁王的,所以他可以不善待他们,朕却不行。你拿到库银以后,清点数目报上来,使朕知晓,但却不是要你运到南京,就在当地向大户购粮,记住是真买,不可明抢,然后在受战乱影响较为严重的南昌、九江和南康府广设粥棚。”
朱厚照不需要这些民脂民膏,缺钱他会去搜刮日本银山的。
老百姓用脚投票,过去宁王如何,现在朝廷如何,一看便知。
而且他也知道,此次江南杀伐很重,宁王呢,又故意迎合一些士绅,把舆论的高地抢到了他那里去。
朱厚照不可能无动于衷。
“奴婢记下了,到了南昌以后必定遵照陛下旨意行事,让江西百姓都知陛下仁德。”
“恩。”最后,他背过手,说:“那个叫周逸的你先用着吧。你这个家伙,这辈子杀不不少文人士子,读书人有其缺点,但也有可用之处,好不容易有一个你用的趁手的,就让他帮着你。”
周逸虽然也一同迎驾,但此时不在帐内,皇帝没有要见他的打算。
“是。”
朱厚照伸了伸懒腰,“江南这摊子事,朕来收尾。喔,张永随朕一起。”
南昌有一个刘瑾就够了,他在江南这样整,到哪里都没人敢对他再起轻视之心了。
至于江南,也确实不需要他。
早先是借他的刀杀人,
现在是宁王送来了刀,朱厚照可以自己杀人了。
张永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直接管理着腾骧四卫,有他在,更为顺畅些。
十二月二十八日。
天子骑马,抵达南京城外。
魏国公、应天巡抚等一众官员在城外等候。
当晚,皇帝入住南京皇宫。
二十九日,天子在南京升朝,可惜六部堂官,已去大半。
三十日,快马军报传来,宁逆率军回援南昌途中,在黄家渡被周尚文部、杨渭部、郑瑜部以及附近赶到的勤王军合围,一战下来,叛军大败。
朱宸濠本人被活捉。
宁王造反,至此落幕。
前后三十五天。
比前世落幕的还要快。
消息传到南京,人心振奋,官员纷纷上疏庆贺。
而朱厚照也同意了臣子所奏的献俘仪式。
一方面,他想见见这宁王大宝贝长什么模样,又是怎么个脑袋瓜子,能让他想起来搞这么一出。
另外,宁王叛乱火速被消灭之后,很多人又提出当时谏言皇帝不要亲征,现在一瞧,果然吧。就算皇上不再南京逗留,就这么几天功夫也赶不到南昌。
非要亲征……
但朱厚照得戏还没唱完呢。
此次俘虏之中,肯定是有江南的一众士绅。
名单上都写着了……
朱厚照在与王芷说:“本朝官员一直都认两个纽带,一者为同乡,一者为师生。当朝出了个大人物,不要说族亲了,同乡之人都个个鸡犬升天。在朝的官员觉得是同乡后辈,稍作提携,等到风水轮流转,说不定还会受人家照顾。
同乡的后辈受了恩惠,也不敢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坏了自己的清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没有朕这个皇上。王鏊是苏州人,尽管他已经有清廉之名,但你看王氏在苏州,那也是田连阡陌。为什么说江南士绅乃是朝廷根基,便是杀这里的人,实际上就是断不少朝官的根。”
其中的惊心动魄,王芷是最为清楚的,皇帝会和她说道几句。
“王阁老,还是识大体的。”
当官之家,田产很多,这几乎是必定的,因为免税,因为宗族文化很兴盛,历史上不乏有人中了进士,回家还得受长辈的气的,不要觉得离谱,考上进士的人,基本都是儒家文化中毒者,你叫他回家反抗自己的祖父、叔祖,他敢?
其实不需进士,但凡你考上个举人,马上就是同姓之人排队要把自家田亩‘卖’给你。
实际上是虚买虚卖,通过合法的手段,把田绕一圈,全都‘卖’到举人的名下,如此一来,整个家族的人都不必交税。
地方上的官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长久以来的惯例,而且人家中举了,举人的能量远不是秀才能比的,你去得罪他?脑子抽了吧。
这一来一回,谁都没损失,就是大明朝损失了一些该服役的丁口和税粮。
所以很早以前,朱厚照就定过,丈量田地必须要和士绅除优一起进行,否则就是把这种投献行为进行确权合法化。
人家钻你空子,你还要出来说没事我认了。
如果一体纳税就不一样,很多人一看没这个好处了……呵,什么亲戚不亲戚,我家的田当然还是落在我家的头上。
当然了,一旦碰上心黑的人,拿着原本走个形势的交易凭据当真,也容易带来大量的诉讼官司。
反正不管走哪一条路,这件事都极其难做,要不然也不会在正德十一年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现在朱厚照来了,这宁王说实话,没什么搞头,一点儿挑战都没有,还是这帮桀骜不驯的江南士绅有意思,其中不少人还牵涉到朝中大臣。
顺着王芷的话,朱厚照说:“朕知道王阁老还算识大体,不过也有不懂事的。等过了这个年关,朕就在常州、苏州、松江各放一万人马,把这次勾结宁王的士绅,连根拔起。”
这些士绅之家喜欢相互之间做点姻亲关系,没有造反这回事,夫家只要老实,娘家犯了事也就算了。
可造反不一样,就比如那许家,光许家倒霉吗?
姓许的女子都嫁到哪家去了?
最近在追一本书……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看动漫、小说一旦上头一定要一口气看到底的,好不想码字,好想请假啊啊啊啊……
另外,这段剧情结束,我又要跳时间了……
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总不能一年一年写到皇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