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虎站在原地不动,轻蔑地又是一拳。
以高阶初期的武师对阵中阶初期的武士,中间隔了有高阶武士、初、中、高三阶武师整整四个境界,若算上每个境界还有初期、中期、巅峰三种状态差异,邴虎打向满江红的这一拳跨越了整整一十二个等级,完全呈碾压的态势。
武林中每一个等级都沟壑分明,代表着实力差距。若以上一个等级对战下一个等级,如同高年级对战低年级,完全呈一面倒的局势。或许个别变态的存在能够在同一境界里越级挑战,一旦跨越境界就只有挨揍的份。
比方说武士之间的对战主要靠身体素质和技巧经验,身体特别强横的就可以越级搞定身体孱弱的。可一旦跨越境界对上武师,除了被碾压别无二途。因为技巧经验存在着全方位的差距,更因为武师能够运用真气调节身体激潜能,同武士之间的战斗完全是另外一个概念。
这就好像某人箭术无敌,对上了神枪手,偶尔偷袭可能奏效,若是堂堂正正对战,那会被轰得连渣都不剩。
所以眼睁睁瞅着满江红扑过来,邴虎简简单单出拳,不急不慌,不动不闪,不玩花哨,甚至连真气都不运转,纯粹要以蛮力进行碾压。
“嗵”一声闷响,满江红踉跄后退,重重地撞回到墙上。虽然这一次他有了防备,在后退过程中缷去部分力道,没有像方才那样被打得飞起,五脏六腑却翻江倒海,全都偏移了位置,整个身子像一张薄纸一般贴着墙面滑下,佝偻成一团,勉强用一只手撑地,一口鲜血却忍不住喷了出来。
境界实在太低,纵然他拥有绝世的护体神功,一旦遇到高手就露出了局限。
两千公斤力道均匀分散到全身各处,只相当于周身承受两公斤力,非常之少。但是邴虎的拳太快了,就像巨石慢慢压在身上和砸在身上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体内的清凉气流在极短瞬间无法充分把力道分散。况且邴虎第一次偷袭时,拳头之上蕴含着的真气令清流在猛一接触时运转有点滞涩。
旁边的破门突然打开,一条娇小身影闪了出来。红莲手拿着湿毛巾蹲下,轻轻擦拭满江红的脸与嘴角。打手中有人蠢蠢欲动,被邴虎眼睛一瞪冷哼一声,立刻乖巧地缩了回去。堂堂高阶武师,打一条落水狗还要依靠手下,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严格地说,邴虎那第一拳虽然不算偷袭,却有攻其不备的取巧嫌疑。眼下看满江红的实力不过如此,自然要摆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
冷水触额,满江红一个激灵,晕沉沉的头脑清醒过来。他连喘几口粗气,来不及说话,站起身便拢住红莲的肩膀,把她坚决推了回去。
红莲却不肯进屋,紧紧抱住满江红的胳膊,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污迹,呈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毅然决然神情。
满江红努力舒展眉眼,抚平红莲额头上的几缕乱,低头微微一笑,轻声道:“不要怕,看哥哥打老虎!”却不知自己牙关紧咬,脸色青白,还残留未擦净的一道道血痂,那模样实在是有些狰狞。
然后他掰开红莲的手指,飞快地把她塞进去拉关了门。
他靠着门喘息,一只手拉紧着门把手。过了半分多钟,他见里面的红莲不再用力拽门了,便松开手转过身,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邴虎,门板上留下了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形。
自己若是倒下了,这扇门还守得住吗?
若是在以往,他绝对会撒丫子就跑。以卵击石的行为壮烈是壮烈,却属于悲剧美学范畴,实在是太不符合一个江湖小混混的生存哲学了。
但是今天,他不能退!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在清流的保护下并没有受重伤。虽然背部在撞塌墙壁的时候擦破了,也没有失多少血,只不过连续挨了两记重拳,又来回遭受两次巨震,人感觉到轻微眩晕。
毕竟哥不是怀揣异宝腹藏绝学头顶无敌光环的大猪脚呀!
感慨只是一闪而逝,大脑却利用这难得的喘息时间高运转,分析原因,寻找应对之策。
邴虎两千公斤力道的一拳没有被充分分散,胸部承受了几百公斤,压迫得心肺非常难受,却不致命。无论如何,全身各处承受的力道加起来还是两千公斤,并没有消失。这股巨力将整个人撞飞,后面那堵墙又截断退路,使得这股巨力透过身体传递到了坚硬的墙面。
但是,墙面在身体接触的一瞬间产生了反作用力!
反作用力伴随作用力而生,同生同灭,没有可以进行缓冲的时间。
而清流在化解邴虎拳力时本就有些滞涩,对接踵而至的反作用力化解明显慢了一拍,效果大打折扣。
肌肉骨骼对几十公斤撞击力毫不在乎,内脏可就受不了。好在清流及时形成保护层,使得那股破坏力从腔体外围滑过,才避免了脏器破裂大出血。
乌豺和一众打手为什么造成不了伤害,一是因为他们力道弱,二是因为他们度不够快。清流把攻击力分散之后,自己又在运动中将这股力转移消除了。像当初在填海区接阿风的那一拳,因为实在太弱不需要卸力,身体硬抗就可以了。邴虎的一拳虽然厉害得多,按道理也奈何不了自己,是墙壁阻挡了卸力。
护体神功的命门,竟然是背后的那堵墙!
既然没有了缓冲时间,难道我不可以去寻找缓冲的空间吗?
想通这一切后,满江红狠狠吐出一口血沫,望着邴虎哈哈大笑!
你这货够横,够狠,要不然小爷还明白不了其中关窍。小爷会感谢你的,要好好地谢谢你!
海神帮一干人等面面相觑,莫名其妙,觉得这小子是不是被打得失心疯了?
这一次满江红歪歪斜斜,走的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稍微偏向一边,很自然地绕过花坛站在了街心。一百米多长的街道,足够他后退卸力了。
邴虎从人行道上走下来,双臂环抱胸前,和邴龙邴豹并肩而立,仿佛瞅一个死人一般冷冷盯着十米外的满江红。
满江红既然豁出去了,三位武师合成一处的杀气便成了绣花枕头的摆设。不过他瞅着面前杂乱无章的一百多号人,还是有点纳闷。靠,这阵势太隆重了,简直是把小爷当大宗师对待呀。等等,手里还有一顶大帽子,先给扣上再说,待会让他们投鼠忌器。
“各,各位,我是研究院的……”
一开口满江红就吓了一大跳,声音沙哑怪异,几乎细不可闻。
糟糕,声带拉伤!
清流刚才只顾保护内脏,对无关乎性命的器官直接放弃了。在数十公斤力道的撕扯之下,这声带还不知道断了没有!
海神帮一干人等也不由得愣住了。难道刚才和他们大战一场的,竟然是个哑巴?
窗户后,红莲咬紧嘴唇,流出了泪水。
邴豹见他想说话,便打开折扇摇了摇,又“唰”地一声合上,眼珠一转冷笑数声,踏上前两步,向街道两旁拱一拱手,大声说道:
“各位乡亲,你们也都看到了。海神帮向来光明磊落,造福一方。若不是有我们保护,南澳镇早就被海沙帮占了。今天这小子仗着功夫高强,跑到这里闹事,还打伤了几十个人,实在是婶婶可以忍,叔叔不可以忍。但我们海神帮从来不靠人多欺负人少,就按江湖规矩一对一,是死是活全凭运气。我二哥邴虎如果死伤在这个小子手里,只怪他学艺不精,海神帮没说的,拍屁股就走……”
这邴豹还真是个人才,一番无耻话语偏偏说得大义凛然,冠冕堂皇!
邴虎也不多言,狞笑一声,两只砂钵大小的拳头拧得骨节嘎嘣响,大踏步走向前。
街道两旁无人应声,窗户后的人们紧张地避在两侧偷觑。
无人声援,满江红也不在乎,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依靠那些沉默的大多数。
陈吴氏光秃秃的橱窗里,露出了一张泪水盈盈少女的脸。他心中一痛,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到这个时候研究院都没有来人,别指望什么救星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夜,江上的他被一股气憋在胸腹,几乎爆炸。
那时他没有逃,朱叔叔、大牛哥他们没有逃。
今天他也不会逃。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说不怕,那是假的。
但是有些事情,只要胸中还有一腔热血在,就不得不做,不可以退缩!
人间世,如果不是总有一些人在做傻事,这生命也未免太无趣了!
他垂头凝神,脚下前弓后箭,长吸了一口气,飞镖一般射向邴虎。
邴虎也不先出招,等他右拳击到,便左臂一格。满江红摇晃了一下,歪歪斜斜陀螺般转上半圈,立住脚后又是一拳打来。
这一交手,邴虎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这小子刚才挨了自己八成功力的两拳,竟然还蹦跶得这么欢?出手全无招式,臂力稀松平常,还没有一点内家真气,凭什么打残乌豺?要知道乌豺虽然脑筋不灵光,身体却是外家横功夫的上好材料,实打实的初阶武师。
周旋了几招之后,邴虎觑得空门,又是雷霆电掣般一拳,打中了满江红的胸膛。
满江红一连退出二、三十米才把拳上劲力消除掉,心道这厮好大的力气,拳头硬得跟石头一样,我就不信打上几百拳之后你还能这样狠!
一看满江红退得老远,一群喽啰还以为他要逃跑,鼓噪着正欲追击,却见他停了下来,连喘口气都不用,再次冲向前。
邴虎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头。
奶奶个熊,邪门了!老子一拳能够把墙壁打穿,怎么三拳还打不断这小子的骨头,莫非最近在娘们身上折腾太多,功力大减了?
他瞥一眼周围也微张着嘴呆住了的手下,顿时血往上涌,牛劲上来了,想也不想,单等对方近身就奔雷似的一拳打向胸膛,什么招法都不去考虑了。
满江红采用的还是对付乌豺的战法,想要快耗尽他的体力。但邴虎实力比乌豺高太多,一拳能把人打出几十米远,想让他不喘一口气是不可能的。现在见他专打自己胸口,立刻大喜过望。
胸口是人体重要部位,面积大,最容易招致攻击。但满江红现,正是因为胸口面积大,而且处于身体的中上部分,清流化解撞击力的度也最快。相反,被棍子敲在胳膊上时化解度就慢了些,还弄得半个身子瞬间一麻。
由此看来,清流当是一股带治疗恢复性质的防御能量,隐藏在胸腔附近,同道家的真气大不相同。真气也有攻击与防御的功能,却是随意念而动,运行于经络之中,储存于丹田之内。而清流仿佛融进了血肉之中,不需要意念指挥,一旦遭遇危险便会瞬间触。就好像它是一种本能反应,如同身体某处受创,白细胞立刻上前吞噬清场,血小板则凝结封堵,局部体液循环减少,甚至释放类似咖-啡因的物质以缓解疼痛,完全不需要刻意为之,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有此依仗,足可一战!
于是满江红每次虚张声势的进攻,都刻意把胸前空挡露出来,等于是用胸口撞向对方拳头。至于自己的拳头能不能打中对方,先不在考虑之列。当务之急是要在邴虎没感觉蹊跷之前,拖垮他。
这,这是个什么搞法?现场所有的人都看傻了眼。
小镇的老百姓,海神帮的众打手,包括邴龙邴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法。
只怕古往今来,也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打法。
邴虎一拳总将满江红击退好远,但满江红一收住脚就立刻反扑而回,中间绝无停顿,好像脚下装了个弹簧。
“嘭嘭嘭”的击打声音连续不断,起初令人惊恐,到后来却变成了对海神帮的嘲笑。
静谧之中,唯有在海风的吹拂之下,街旁的一棵大樟树枝叶“哗哗”轻摇,似乎与那沉闷的“嘭嘭”之声相互应和。
有二货徒弟,就有二货师傅,这样的打法同先前差相仿佛。只不过乌豺是主动采取,而邴虎则是被动选择。
百拳过后,邴虎的度明显慢下来,僵硬笨拙犹如机器人。而满江红后退的距离越来越短,反扑的度也是越来越快,不到十秒就能完成一次攻击。
这种近乎无赖打不死的牛皮糖战法,有谁见过?
若是有远远强过对方的功力,又怎会一次次挨打?
若是强不过,挨了这么多拳之后怎么还不倒下?
难道这就是江湖中传说的金钟罩、铁布衫?
邴龙邴豹先想到这个问题,只可惜这两门传说中的奇功他们也没有见过,无法进行比较和破解。
两百多拳后,邴虎气喘吁吁,出拳的度更加慢了,却骑虎难下,没有脸面变招,更别说闪避退却。除非一拳毙敌,否则高阶武师的名头这次绝对栽了。
只不过,连傻瓜都看得出,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他的前途实在不容乐观。
无论如何,身为高阶武师,再蠢也不会蠢到一条死路走到黑。邴虎见机不妙,也顾不上其他,趁满江红一退之时大喝一声,双脚交错猛一跺地,身子微挫双膀上提,面上顿时浮现出一层黑气。
不好!
满江红本能地感觉危险,意识到必须打断对方运功的进程!
当下攻得更急了。
经过几百次的进攻、后退、再进攻,所有肌肉与器官都高度协调一致,清流弥散其间,使得身体充满精力,感觉像在飞。
他不是在战斗,像是踏着神秘的韵律在舞蹈,如云卷云舒;像一方烧红的铁块在享受一次次重锤锻打,即将百炼成钢。
清流分散攻击力的度越来越快,身体卸力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肌肉、脏器本身的抗击打能力隐隐也提高了一层。
起初,身上的刀口在每挨一拳后都会被震裂渗血,星星点点洒落街面。但愈合的度越来越快,到后来伤口内层出现一层血膜,外面凝结厚厚血痂,再无一滴鲜血从里面溅出。
这块烧红的铁锭,即将锻打完毕,初步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