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昭不冷不热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叶昔锦泣道:“大姐,你……你帮帮我,我给你磕头了。”
叶昔昭语调平静,“这不是折我的寿么?再者,我是嫁出去的人了,不宜介入娘家事,七妹就不要让我为难了。”
叶昔锦暗自恨得咬牙切齿。不宜介入?没有你今日回来,事情怎么会忽然逆转?
叶昔昭转而看向叶舒玄,语声轻快:“爹,我有些饿了。”
“命人摆饭。”叶舒玄看向那对母女,“别在这里聒噪,回房去面壁思过!”
三姨娘与叶昔锦虽是满腹不情愿,还是垂泪离去。
留下来的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用饭。
席间孟氏说起明日便找了人去那名秀才家中提亲。
叶舒玄道:“尽快吧。此事只当是杀鸡儆猴,她们做过什么好事,不需隐瞒内宅中人。只管把话放下:再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我就将她逐出相府!”
“好好好。”孟氏连连点头,之后又问,“昔锦的嫁妆……。”
“知会那秀才家中,下定、聘礼从简。”
女子的嫁妆,取决于男方最终的聘礼。秀才不需强做门面,而相府给的陪嫁与聘礼持平即可。
之后,叶舒玄又看向叶昔昭,挂上温和的笑,“不如此,昔昭怎么会答应。”
叶昔昭认真地道:“不如此,我还真不答应。”随即才笑了,“我就知道,爹娘最疼我了。”
叶舒玄满含宠溺地笑着,“不疼你疼谁?”末了又对孟氏道,“日后你也该好生整顿内宅了,这种事不可再出。”
孟氏连连点头,“是啊,昔昭说相府如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细想想,果真如此啊。日后唐鸿笑来了,不会再让他接近内宅。”
叶昔昭补充道:“他新娶的妻子亦是。”
“明白。”
吃罢饭,叶昔昭陪嫁的田产账册备好了。叶昔昭没有再逗留,即刻动身回侯府。
回到正房,叶昔昭看着摆在桌上的一摞一摞账册,不由抚额。她早间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借口,这才说了去取账册之事。可是说了就要做到,但是取回来之后,就只剩头疼了。
愁闷片刻,叶昔昭决定先小憩片刻——正是午睡的时辰,不好前去打扰太夫人。
恍惚中,听到虞绍衡的语声,似在询问丫鬟那些账册是怎么回事。过了些时候,他转入寝室,躺在她身侧。
叶昔昭寻到他的手,头枕着他手臂,“回来了?”
“嗯,偷空回来看看你。”
叶昔昭阖了眼帘,勾了唇角,“难不成我还会跑掉?上午回娘家搬我的家当了。”
“这可是好事。”
叶昔昭却扯扯嘴角,“搬回来就后悔了,看着都头疼。”
虞绍衡失笑。在女子之中,她所学算是涉猎甚广,却偏偏不擅打理账务。却不会觉得美中不足,有优势劣势,才是个活生生的人。之后,他宽慰道:“这些都是小事,不懂之处就去问娘。她不会嫌你没这根筋,只会更喜欢你。”
“但愿如此吧。”叶昔昭又道,“我还给我七妹找了个穷酸秀才,她会尽快出嫁。”
虞绍衡不需想,也知是因昨日事,她才有这举措,笑意更浓,“你倒是果决。”
“不果决些,不定你何时发起脾气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相干的人,我自己也懒得应承,如此最好不过。”叶昔昭真正想说的是:把与唐鸿笑相关的一切途径切断,与他之间的这层虽然不曾言明却一直存在的隔阂,也就会慢慢消失。
虞绍衡明白,接道:“比起你,同朝为官的人们却不能如此。需得耗去几多光阴布局,要等一个不知多久才能到的时机方能收网。”
“嗯,我爹也是这么说。”
“叶相所指何人?”
叶昔昭也不瞒他,“自然是唐家。”
叶舒玄若是存了这心思,便是他不介入,唐鸿笑迟早也会有落难之日。叶舒玄的为人便是如此,他看重你、欣赏你,便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他对你心生厌恶、警觉,便会步步为营,让你不知不觉就落入他布的局。这性情算得黑白分明,着实的性情中人。幸好,前者为数甚少。终究也是在官场上打滚多年之人,没有真才实学,没有城府深藏,叶家怕是早已落魄了。
自然,虞绍衡也想得出叶昔昭为这件事花费了多少心思。为何如此,他再明白不过。
他摩挲着她长发,反复吮吻她唇瓣,满带柔情,不耽情yu。
叶昔昭由着他,能感受到他心绪。末了,手臂环上他颈子,“让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她抱着他……虞绍衡险些就笑出声,心说是真乏得厉害了,说话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由此轻拍她背部,让她在怀中酣然睡去。
相府,三姨娘去了叶舒玄的书房。
叶舒玄听她在门外哭哭啼啼不像样子,又是跪在门外死活不肯走,只得让她进门来说话。
没有孟氏、叶昔昭在场,没有嫡庶之别,三姨娘说话便不再那样谨小慎微了。她看住叶舒玄,悲悲切切地道:“相爷,昔锦虽说是庶出,难道就不是您的亲生骨肉了么?堂堂相府闺秀,却要委身于一个穷秀才,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么?”
“不怕。”叶舒玄心说他最窝火的事情早已发生过了,眼前这些事,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是真的不介意,随即索性说了心里话,“你也知道她是庶出,你是妾室,便该时时提点她言行。那秀才又怎么了?若是个上进的,日后还可夺得功名,怎能以出身论高低。”
“可他已经二十好几了,哪一次不是名落孙山?昔锦若嫁了他,一辈子不就毁了么?”三姨娘又落了泪,“相爷难道真的忘了么?您与妾身说过数次要将昔锦许配给探花郎……。”
叶舒玄平静微笑,“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你怎能真的相信?怕就是因了此事,昔锦才敢在昔昭面前放肆。”
“她毕竟还年轻,难免有糊涂的时候……再说,大小姐嫁的是永平侯,昔锦便是不如大小姐,也不至于落魄到这地步啊……。”
“你拿昔锦跟昔昭比?”叶舒玄笑容变得轻蔑,“且不说嫡庶之别,单就人品样貌,府中这些人加起来也比不得一个昔昭。这种话日后不许再提了。”
三姨娘心念数转,跪了下去,啜泣道:“可是……可是探花郎的事已经被院子里的人传得阖府皆知,相爷要昔锦日后如何见人?她此刻哭的死去活来,万一生出轻生的念头又该如何?”
叶舒玄依然笑得云淡风轻,话语却透着残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若胆敢生出那样的念头,只当我相府白养了她这些年。她想死,我就让她死。她死后草席裹身,弃于乱葬岗。你只管将这些话告诉她。”
“相爷……。”三姨娘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叶舒玄。
叶舒玄神色一整:“你要明白一件事,相府欠了昔昭。你们这杆子闲人,不知感激,反倒处处与她攀比,着实的可恶!昔锦婚事我心意已决,你们要么痛快答应下来,要么就以死谢天下。回去吧!”
三姨娘别无选择,哭着离开。不来这一趟还好些,来了倒好,只剩下了生死两条路。
回房路上,所遇之人,看着她的眼神又回到了从前,透着轻蔑。近日境遇的好转,原来是黄粱一梦。她挂着泪,迷茫地笑了。
进到叶昔锦的房里,叶昔锦便急匆匆迎上来,迫切地问道:“父亲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改变心迹?”
三姨娘看着这个祸胚,越看越生气,她抬起手,凝聚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给了叶昔锦一记耳光,
叶昔锦毫无防备之下,身形跌倒在地。
“好端端的日子,被你搅成了现在这情形!你高兴了么?”三姨娘的语声带着恨意,“安心等着相爷为你张罗婚事多好?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贪图那些蝇头小利,这也罢了,偏偏去触大小姐的霉头!作死!眼下多好?你把自己折腾得永无出头之日,该!”
叶昔锦缓不过神来,茫然地看着三姨娘,“姨娘,你是怎么了?我为何贪图那些银两你不知道么?你我二人从来没个富裕的时候,我出嫁之后,不还是要捉襟见肘被人耻笑、看低么?我过不了那种日子了!这些年我早就受够了!我想的不过是有些傍身的银两……。”
三姨娘无力地笑起来,“你想得多好啊,如今又变成了什么局面?日后夫人怕是连嫁妆都懒得给你,你就等着一辈子困窘潦倒吧。我呢,我日后也被你毁了,再也抬不起头了。”
叶昔锦愣了半晌,大哭起来,站起身抹了抹泪,转身寻找着什么东西。
三姨娘转去一旁落座,木然相看,“你要死就死吧,不外乎是草席裹身弃于乱葬岗——这是相爷的原话。”
叶昔锦愣在了当地,半晌动不得身。
叶昔锦,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叶昔昭的话回响在她心头,如今,已然成真。
叶昔昭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挑选字画屏风的丝线。账册还是被她丢在一边,想着等晚间静下心来再看。
这时候,虞绍筠来了,进到厅堂,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大嫂。”
叶昔昭笑道:“快坐。”
虞绍筠站在那儿不动,问道:“我大哥呢?”
“出去了。”
“哦。”虞绍筠放松许多,落座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昔昭,“大嫂,我来求你几件事。”
几件事——叶昔昭讶然失笑,这种话也只有虞绍筠说得出,之后道:“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