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刀尖上的舞蹈》剧组还在冰城的时候就已经经历了一次自更北方而来的超强寒流。
寒流与顺着渤海湾进入东北地区的水汽相撞,罕见地在十月中下旬制造了一场大雪。
太平机场大批航班延误滞留,顺带也推迟了剧组的行程。
《刀尖上的舞蹈》会在俄罗斯呆二十天,圣彼得堡是剧组选定好的外景地。
离开了降温剧烈的冰城,飞机在圣彼得堡国际机场降落,大家拖着行李呼吸到异国的空气时,都觉得这里比冰城要暖和。
虽然纬度高于冰城,但是圣彼得堡的冬天其实并没有冰城冷,每年最冷的一月份平均气温是零下八度左右,冰城最暖和的年份一月平均气温也在零下十五度。
这是因为圣彼得堡地处俄罗斯西北部,虽然是大陆性气候占据上风,但是北大西洋暖湿气流依然可以照抚到这座由彼得一世大帝下令建造的城市,比起冰城,圣彼得堡也离制造严寒的蒙古―西伯利亚高压更远。
但是这一年依然是冷冬,整个北半球都温度都比往年要低。
往常年份十一月份才会封冻的圣彼得堡市内运河在十月下旬已经完成封冻,也许明年的运河通航时间也会跟着缩短。
圣彼得堡是座建立在入海口的沼泽地上的城市,为了防止海水倒灌淹没城市,在女皇时代修建了贯穿城市的运河水道,也方便了交通。
迟念嫌羽绒服臃肿胖大,不好搭配,又有出机场造型的考虑,就穿了件驼色皮毛一体长大衣,里面配同色系的浅棕色低领羊绒衫,为了保暖,脖子上围了条canada灰色大围巾。
腿上是条内里加绒的深蓝色牛仔裤,脚上蹬一双黑色的切尔西靴。
宋衍来接机时,见到迟念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打扮,微卷的长发披着,头上戴着顶焦糖色羊呢质地贝雷帽。
其实助理小韩随身的小行李箱里还放了双黑色中跟乐福鞋。
那是迟念在国内机场穿的,把牛仔裤卷边成九分裤,露出光着的脚踝,配这种带学生气的鞋子,从审美角度比穿切尔西靴好看。
做明星不易,迟念既想要风度又想要温度,所以她带两双鞋上飞机。
也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只带两双鞋?
答案是,圣彼得堡是俄罗斯第二大城市,迟念不会缺购置衣服鞋子的地方,有钱就行。
有宋衍在,行程很顺利,他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出发,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漫游在九千多公里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沿线,然后在圣彼得堡住到现在。
在住处安顿下来,享用了一顿正宗俄餐,迟念是剧组里仅有的几只“食草动物”,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痛快吃肉,她只有蔬菜沙拉和俄式粥,最后实在没忍住,吃了一只格鲁吉亚奶酪饼。
淀粉、奶酪、糖、黄油的热量让迟念又恨又爱。
她扮演的是个花滑运动员,为了上冰好看,迟念执行比日常饮食更苛刻的热量标准,她从开拍到现在,用两个月时间又瘦了八斤,这个重量刚好能让她在镜头里能展现出江远音所处的不同人生阶段。
但是热量高的食物真的能让人有幸福感,迟念吃完奶酪饼,整个人都散发着愉悦,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心情很好。
唯一不那么愉快的地方,是今天的健身时间又要加强度了t_t
她得把吃下去的热量消耗出去。
用完午餐,胃部的饱足让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大家纷纷回房间睡午觉。
迟念是有系统加持的精力超常分子,难得放纵吃一餐,更是精神抖擞。
于是跟宋衍去逛圣彼得堡,她在这次拍摄以前,从未来过俄罗斯。
小时候跟迟立女士去国外旅行,多是去温暖的海岛度假,或者是西欧南欧的几个国家,美国都去的少,迟立女士觉得美国很乏味,但是为了时装周和生意,她还是得去。
长大了,能一个人乱跑了,迟念反而不爱动了。
世界很大,她却不想去看看。
在迟念的印象里,俄罗斯是个属于文学的国度,是由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科夫、普希金、莱蒙托夫、曼杰斯塔姆、茨维塔耶娃、阿赫玛托娃们组成的。
小说家们厚重巍峨的山脉,诗人们是高纬度地区格外璀璨的群星。
哦,迟念还知道点柴可夫斯基和肖斯塔科维奇,迟立女士致力于培养女儿的音乐品味。
迟立女士自从跟于文泉离婚,就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古琴有什么好弹的?
迟念懂,这不是古琴有问题,是一听琴声就会让她妈想起于文泉,想起来就觉得咬牙切齿。
迟立女士特别后悔让迟念学传统乐器,弹钢琴不也挺好?
思路跑远了,还有叫康定斯基的现代派大师好像也是俄国人,她妈收藏有这位大师的作品。
对于俄罗斯,迟念属于知道一点,但是绝对不能说有多了解。
漫步在午后的圣彼得堡街头,迟念觉得俄罗斯对她来说确实是个陌生国度。
对姜离来说应该也是如此吧,所以她会有家国之思?
在跟家乡同样漫长的冬天里,艰难无比地复健,改刃,收拾起自己张扬华丽的表演风格,变得沉郁,厚重起来,于是有了更深的人生底色?
不不不,迟念否定这个想法,这太轻易了。
只是出个国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宋衍和迟念两个人待在的一起的时候,他俩话都不多,各想各的事,谁也不打扰谁。
有的人相处,需要持续不断的交流,而有的人,只会觉得说话声有些吵闹。
安静是很好的。
他俩沿着一条市内运河的河道散步,因为是冷冻,运河已经封冻,船舶停航。
宋衍走在人行道外侧,他比迟念腿长,有意降低步幅频率,跟迟念的正常步速保持同速。
迟念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半张脸埋进被太阳晒得有了暖意的大围巾里。
因为心里在想事情,出门时轻快的步伐也变得有心事起来。
她之前告诉谈琰,她滑不出姜离的《鹤唳华亭》,是因为她想不通。
谈琰会震惊于迟念对姜离节目的重演,迟念和姜离确实不像,但是她就是能重现姜离的表演,那种不可言说的感觉。
屠子肃问过迟念,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迟念的答案非常简洁:理解她,并且模仿她。
一句话背后暗藏的是巨大的工作量。
姜离的花滑视频,迟念用比编剧拉片子还要慢的速度看过很多遍。
视频的年代有些久了,全部被送去修复,然后用最好的投影设备看,放大到整面墙上看。
不会放过每一个表情,每一处转折,情绪和技术动作都被捕捉,在每晚的睡前时刻,迟念会在系统虚拟出来的意识冰场上反复练习。
系统的无法让迟念理解姜离,但是能帮助迟念最大程度上在外在方面模仿姜离。
姜离的花滑技巧以标准著称,而系统在这点上,无疑可以胜任。
迟念当初没有舞蹈基础,可她硬是被系统练出来了,人体机能的精确分析与使用,本来就是系统的强项。
迟念确实不觉得学滑冰有多辛苦,她当初被系统搞了,从零开始学舞蹈的时候才惨,系统能判定她所能承受的极限,这破系统日常卖萌,训练时候却是最严格的老师。
她饱受称赞和羡慕的柔韧度,浸泡着她当初的血给泪,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d
在只能自己努力的理解方面上,迟念随着对姜离完整人格认识的加深,她也做到了给曲目注入姜离的灵魂。
《望春风》花信少女的怀春与期待、《卡门》中卡门的轻佻与热烈、《骷髅之舞》死神的阴森与疯狂、《倾国之恋》辛普森夫人的虚荣与沉重、甚至是《末代皇帝》婉容的堕落与绝望,迟念都能明白。
姜离这种异化的表演型人格放在生活里不容易快乐,但是很适合表演。
她把她的情感放大,在花滑比赛里肆意挥洒。
她把她的私人情感放在冰场上向全世界宣扬,不管她做的对不对,裁判和观众都会接收到这股剧烈的原始情感冲击力,然后为她鼓掌,觉得这是最好的表演。
因为她演出来的东西是她亲身经历的,真实的情感永远会打动人心,天才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献为燔祭,然后也同时自私地把爱她的人一同拉上祭坛。
爱她的人会恐惧于这样的情感,凡俗男子没有跟姜离长久交手的心力,他们要么因为姜离感到无趣而被抛弃,要么察觉到姜离的危险而选择退出。
姜离的生命力会让人自惭形秽,她燃烧自己的时候,陪着她的人会先她一步心力憔悴,觉得难以招架。
但是《鹤唳华亭》迟念理解不了,这首曲子太特别了。
鹤唳华亭出自一个典故,一般人都是从南朝刘义庆编著的《世说新语》中知道典故来由。
《世说新语·尤悔》记载:“陆平原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陆平原是指西晋注定的文学家,书法家陆机,他出身吴郡高门,少年时与兄弟在华亭悠游十余年,后出仕,八王之乱中,因追随成都王,兵伐长沙王司马乂,却大败于七里涧,最终遭谗遇害,被夷三族。
临死之时,叹惋家乡的鹤唳之声不可复闻,是对过去时光的怀恋,也有悔入仕途之感。
《鹤唳华亭》的原始曲谱作于八十多年前,是一个兵败后寓居沪上的小军阀所作,他家世富贵,想在乱世里拥兵自保,最终兵败,全族被戮一百余口,小军阀带着剩下的家人逃亡租界,再也回不去家乡,谱完《鹤唳华亭》之后,郁郁而终。
这曲子跟姜离那是八竿子的关系都打不着,也不符合她的风格。
姜离拿奥运冠军的那个赛季,是她自骨裂后复出的第一个赛季,姜离伤病休养好后,风格变得彻彻底底,只滑两首曲子,短节目曲目《末代皇帝》与自由滑曲目《鹤唳华亭》。
她之前虽然也风格多变,但是一以贯之的是那种外放的表演风格,这很对欧美裁判胃口。
可是在她最巅峰的赛季,姜离学会了什么叫“收”,她把自己“收”起来了。
表演上的“放”是一种天赋,“收”不是。
“收”需要对人生的理解,没有理解,就没有“收”的表现。
强行拗深沉,只会显得呆板,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裁判又不是看不出来。
姜离到底怎么实现这个跨越的,她表演这首曲子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她这样一心要抛弃过去的人,也会怀念故乡么?
又不是回不去冰城了,才二十岁,也不到怀念青春的时候啊?
二十岁,分明是正青春呢!
“这个小教堂我很喜欢,要不要进去坐坐。”
宋衍停了下来,他们站在一座小小的教堂门口。
“啊?好啊。”迟念回过神来,打量眼前的建筑。
小教堂建在街角,两栋风格华丽隆重的欧式建筑之间,有糖果色的漂亮洋葱顶和金色的十字架,典型的东正教堂形制。
迟立女士虽然很“西方化”,可她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至于于文泉,他就算看宗教的东西,估计也只看看禅宗公案。
迟念家里没有任何宗教气氛,迟念当年中二的时候喜欢过一段时间暗黑哥特风,那大概是她离基督教最近的时候了。
正巧路过,看看也好,就当增长见识了。
两人正打算要进去,迟念手机铃响了
是屠子肃的电话,迟念接了起来。
原来是谈琰到了,想来找他们,迟念给屠子肃发了个定位,让谈琰自己过来。
发完定位,迟念跟着宋衍进了教堂。
这个时间段,教堂里没什么人,很安静。
跟其他基督教教派不同,东正教教堂里没有靠背长椅,信徒们站立着,在圣像面前做祷告。
教堂里点着蜡烛,烛光在墙壁上摇曳。
宋衍对这个小教堂很熟悉,主持教堂的神父认识宋衍,很友善地跟他们致意,会说英语。
迟念看着装饰繁复的墙壁,用非常低的音量小声跟宋衍交谈。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宗教感兴趣了?”
她可以百分百确定宋衍没有宗教信仰。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宗教气氛,拍《如诉》的时候,总觉得很奇怪,有时候感觉刘导就是让我扮演我自己,有时候又感觉他想我塑造的是另一个人,他想让我表现对罪的忏悔,可我不觉得人生而有罪。
以前跟着老师学琴的时候,我就拉不好宗教题材的曲子。
倒是我大哥,他跟着我曾祖母信新教,可我觉得他也就是找个寄托。”
“那你是怎么跟神父拉上关系的?”
“周六有唱诗班唱赞美诗,我第一天来就碰上大提琴师有事,帮了个小忙。”
“你不信教,他们也让你拉啊?”
“神父其实观念很开放,他是个有意思的人。”
……
两人小声聊着,教堂的气氛肃穆而温暖。
宋衍突然跟迟念说道:“我觉得你有困扰。”
“是啊,我有困扰,我不说是因为我必须自己想明白,我自己明白了,才是真的明白了。”
“那你也应该讲讲,讲出来也许得不到解答,但是对自己的思路是一种释放。我跟你说完我对《如诉》的困扰,起码心里好受了一些。”
“我想不明白姜离为什么会选择《鹤唳华亭》作为她的自由滑表演曲目,这首曲子,跟她离得太远了,她如何去理解它呢?这让我很费解。”
宋衍闻言,没有说话,反而沉思起来。
迟念给他发过姜离的表演曲目原声,为了寻求对乐曲的不同感受角度。
他也知道《鹤唳华亭》的背景,确实跟姜离不搭。
但是姜离凭借这首曲目拿了奥运冠军,这说明她必然跟这首曲子有深刻共鸣。
共鸣?
宋衍觉得他抓住了什么?但是非常难以用语言表达。
只能试图把自己抓到的一点东西传递给迟念,“也许,也许只是因为姜离跟这首曲子有共鸣。”
宋衍说的很含糊,但这是他能想到最好表述了。
音乐本身没有那么复杂,语言的尽头是音乐。
迟念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只”字,姜离只是跟曲子有共鸣。
同一句话的理解是非常多样的,宋衍也许只是想说姜离可能没想那么多,她凭借她的艺术天分足以表达超出她人生的范围的乐曲,她只是喜欢《鹤唳华亭》的乐曲本身。
也可能是想说,跟一首音乐的共鸣不需要考虑它背后的故事,只是旋律就足够了。
但是迟念却理解到了第三种意思,也许这不是理解,这是心里原本就有东西被擦亮,她揭掉障住她心上眼目的那片叶子,看见了泰山。
她被姜离之前的方法限制了,姜离对《鹤唳华亭》之外曲目的理解与表现,是跟《鹤唳华亭》不同的!
迟念兴奋地看向宋衍,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宋衍不清楚迟念究竟明白了什么,但是他为她感到高兴。
“哪里有滑冰场?”,迟念抓住宋衍问道。
她要去验证她的想法,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迫不及待。
“沿河道走,有人在运河河面上出租滑冰鞋。”
迟念听完话,转身就跑。
宋衍原本跟在她身后,在走出教堂前,想到了一件事,又折了回去。
他和神父借了教堂的大提琴。
神父看着这个英俊的亚洲人,欣然允诺。
背起琴,宋衍大步跑出去。
他不怕迟念跑丢了,运河会让他们汇集在同一个地方。
宋衍找到迟念的时候,她已经用先前换好的卢布付了租冰鞋的钱,并换好冰鞋,站到了冰面上。
迟念滑了两步觉得不爽利,看见宋衍到了,把大衣解开,扔给他。
宋衍跑的有些急,此刻微微喘气,喉咙因为高冷空气进入有些难受,问迟念道:“要伴乐么?”
说着,他把琴从肩膀上拿下来。
迟念点头,“要!可是你会拉《鹤唳华亭》么?”
“只听过几遍,拉的不好,我尽力。”
“好。”
迟念说完,滑到远离人群的冰面上做好起手式。
姜离的一切外在举动看起来是那样的一往无前,毫无留恋。
可她终究还年轻,她在俄罗斯的时候,她是害怕的,她的伤也许让她再也无法站在世界一流选手之列。
她为了新的爱情抛弃了郑济生,而更在这之前,她就抛弃了自己的过去。
婚外恋的刺激过后,是满地荒芜。
爱情的感觉总是不能长久,她现在又只有滑冰了。
可是她可能再也无法滑好,只有这种时候,姜离才能从功成名就,光鲜亮丽的幻梦里清醒过来。
她把自己的情感献祭给滑冰,她自己难道不能察觉到这其中的病态?
为什么夺冠以后要选择退役?
在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她也会害怕,也会后悔。
花滑让她走向成功,也死死地捆绑住她。
天赋是她的倚仗,也是她的锁链。
姜离也许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陆机,什么仕途
对啊,这首曲子只是让她共鸣。
陆机的鹤唳华亭是对仕途的醒悟,可姜离也有她自己的鹤唳华亭。
她在一场梦境中醒了,有个女作家说过,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姜离醒了,但是她回不去了,从跟教练走进室内冰场那一刻起,她就回不去了。
她把一切献给花滑,所以有了《望春风》、《卡门》、《骷髅之舞》……
而《鹤唳华亭》不一样,这是她与花滑的对话。
她与这门技艺的对话,她决定不再拿自己的人生喂养它。
有些人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变得苍老。
姜离燃烧地太久,在骨伤这种职业生涯的低潮期,她发觉她累了,生命的火焰变得微弱。
所以那个站在冰场上的二十岁女孩,能打动那些已经中年甚至老年的裁判们。
因为她有了一副沧桑的老灵魂。
小年轻的激情让他们怀念,让他们觉得有趣,而姜离那疲惫的眼神和沉郁的表达,让他们产生共鸣。
《末代皇帝》里是看清人生的终结和绝望,《鹤唳华亭》是那绝望前的那轻轻地一撒手,这何尝不也是一次解脱?
最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是松花江江面上的那个小女孩,她自由自在,没有任何目的地滑着。
她在冰面上飞。
像鹤飞过傍晚的天空,看到鹤的人,只能看见美丽的鹤影,跟尚有余音的几声鹤唳。
大提琴哀婉温柔的声音伴随着迟念的步伐。
原本空旷无人的午后冰面上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
有的人是被乐声吸引,有的人是看见了那道在冰上起舞的身影。
迟念头上带着贝雷帽在她做仰身鲍步的时候跌落,长发来不及束起,在她肩上飞扬。
谈琰听从神父的指引找到地方的时候,迟念已经滑到了第三遍。
迟念在河面上不知疲倦地滑着。
直到力竭。
圣彼得堡几天前也下了雪,此刻整个城市的屋顶都白雪皑皑。
运河冰面上,迟念觉知到了醍醐的意味。
有只鹤飞过她心上的雪原。
这一刻,她与姜离心意相通。
迟念根本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大颗大颗从脸颊滚落。
她感觉了属于姜离的浓重悲哀,可同时也有属于她自身的喜悦。
她经历了一个天才的圣彼得堡时刻,她知道了写在剧本上的顿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迟念根本感觉不到冷,直到她彻底划不动了,在最后一个旋转后,跪倒在冰面上。
有个围观俄国大叔居然会中文,用生疏的中文急切地问停下拉琴的宋衍。
“你们是中国人?”
宋衍点头,然后拿起被他放在琴套上的迟念的大衣,向迟念的方向走去。
大叔又抓住也想要跟着走过去的谈琰,问道:“她是个花滑运动员?”
大叔力气很大,谈琰只得满足他的好奇心,“她不是,她是个演员。”
大叔看看被宋衍用大衣裹住的迟念,惊叹道:“奇迹!”
迟念腿都是软,宋衍把大衣给迟念穿好,问她,“还有力气么?”
迟念仰起脸,脸颊被冻得通红,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可眼神特别亮。
宋衍看着迟念的眼睛,根本感觉不到她的狼狈,他只觉得她此刻美得惊人。
不是皮相,是灵魂震荡后的那种美。
迟念用手捂住眼睛,试图让生理性泪水停下来。
“没有力气了,你背我。”
她现在想任性,想撒娇,想做个什么不想的小姑娘。
她把从内到外的力气都用尽了。
宋衍低笑,没背迟念,而是直接把她从冰面上公主抱起来,走向迟念一开始换鞋的地方。
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了,问问题的俄国大叔却还在,看见宋衍抱着迟念过来,走上前去,打量迟念。
“你们要给Вnktopnr拍电影?”
迟念没听懂,疑惑道:“谁?”
大叔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你们要给姜……李……拍电影?”
他发音很不标准,但是迟念听出来是姜离。
迟念点头,“嗯。”
“那很好,Вnktopnr是个非常优秀的花滑选手。”
大叔说要,背着手走了。
迟念盯着他的背影,像头熊。
谈琰这时候才出声,“我能看你在室内再滑一遍么?”
“随便看。”迟念会滑了,自然大方得很。
然后一指那个大叔离开的方向,“但是,傻子,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去追那个人,让他给你编舞。”
谈琰有些转不过弯儿来,愣住了,问道:“啥?”
东北腔都出来了。
迟念盯住那个像头熊的背影,狠狠道“可给我逮住了,他是姜离的编舞师,你要滑《鹤唳华亭》,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还不……?”
谈琰在迟念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跑出去了,因为太急,还险些滑倒,打了个踉跄,稳住重心,又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姜离的编舞师伊戈尔在姜离去世后就再也没有编过舞了。
迟念试图联系过他,结果石沉大海,电话不接,邮件不回。
迟念让谈琰先去缠住他,等她缓过劲来她自己上。
她就不相信了,她不能获得一手信息。
换完鞋,迟念才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喷嚏。
宋衍叫了他在圣彼得堡雇的司机开车过来,回了入住的酒店。
在车上宋衍对迟念讲,“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快乐。”
迟念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她只觉得特别累。
“是啊,我确实很快乐。我经历了……也许是一个演员最幸福的时刻。”
“喜欢表演?”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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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念没给谈琰滑成室内表演,因为她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脱了外衣在冰面上疯滑,又刻意减肥导致抵抗力下降,她不生病就怪了。
重感冒加发烧,直接把迟念搞进了医院。
吊着输液瓶,翻看刚刚打出来了《繁花将尽》全剧剧本。
越看越精神,看到1/3的时候更是想夸编剧,王润心厉害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王润心胆子也很大。
这桩桩件件,取材现实啊,背景不就是香港宋家?
系统已经扫描完了全剧本,给出了按照它的评级标准的等级评价。
【s级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