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照英林,散花如雪漫天飘落。
一抹金红焰影潇洒一跃,翻窗入户蹿入房中。
房中人反坐在椅,精致尖削的下颌有气无力搁在椅背上,浑然未觉般不动如山。
“怎么了?”凌承泽温柔叹笑,“你房中怎么布下了隔绝灵气的法阵?”
冷润嗓音漫不经心,眼角沉下一丝阴郁:“师尊不让我修炼。”
房内无灵气,不必担心他一人关在房里偷偷修炼心法。
凌承泽不甚在意好奇一问:“为何?”
陆续的根骨资质,修不修行在他眼中都无区别。即便闭关十年,提升的那点微弱灵气在他看来都显得有些可怜。
但这么点芝麻大的小事,闻风特意禁止,必有其缘由。
“师尊说我心不静,要等到心绪平和后才能修行。”精雕眼梢黯然微垂,“承泽……”
“嗯?”
“给我增强修为的丹药。”
凌承泽皱头一皱,静静看了他半晌。
“为何突然急着要提升修为?”意态轻浮狂妄的神色霎时郑重,“陆续,你该不会想,去找无涯?”
他无奈啧了一声:“我不是说过,这事放心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管。”
究竟是不是无涯所为,都还未调查清楚,陆续就已经想着要去找人报/仇。
无涯的境界已经半步化神,陆续这样的资质,永远也不可能打得过他。
“闻风做的对。你现在心浮气躁,强行修炼只会遭灵气反噬,走火入魔永伤经脉。”
他虽然讨厌闻风,此时不得不同意,布下隔绝灵气的法阵是为陆续着想。
精妙绝伦的眉目无精打采半垂着,默不作声。
凌承泽走到他身前,半蹲下身,心软叹气:“你别这样,好不好。”
“你答应过薛松雨,遇事要冷静,凡事切莫冲动。”
清润嗓音淡漠冷笑:“我现在不够冷静?”
“陆续!”无所不能的魔君拿眼前的心上人毫无办法,只能长叹。
他是冷,不是静。
一个刚结丹的初阶,心急着要强行提升修为,去挑战一个半步化神的元婴。
这已经不是冲动,这是根本没考虑过后果,迫不及待地去送死。
隔绝灵气的法阵不够,还应当再加上一道禁足的法阵,防止他一怒之下瞒着所有人跑去找无涯。
凌承泽正在沉思,该如何在不让闻风知晓自己和陆续私会的情况下,暗示他别让陆续偷跑出尘风殿,忽然听到一声淡漠冷音:“承泽,带我去炎天三层。”
他陡然一怔,半晌才回过神。
他曾和闻风约定,如若陆续自己愿意跟着他走,闻风绝不阻拦。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想尽办法,说服陆续同他一起离开陵源。
闻风阴险狡诈,刻意引导和放任门下修士为了权势勾心斗角,陵源峰是笑脸魑魅的人心鬼蜮。
可惜陆续始终不信他的话,固执己见地认为闻风心怀洒落光风霁月,一提起闻风就冷脸,斩钉截铁地拒绝跟着他离开。
他从未想过,陆续会主动开口,要自己带他走。
“无涯极少露面,我也不知他究竟身在何处。”凌承泽目光晦暗,微沙声线低沉,“即便到了炎天三层,你恐怕也难有机会见到他。”
“而且你现在的状态,我也不会允许你修炼。”
陆续沉默半晌,缓缓起身,冷音平淡无波:“我知道。”
他给师尊留了一封书信,告知自己的去向。
只要帮薛松雨和薛乔之报了仇,即刻就回来。
虽然这一走,按照门规,他极有可能被逐出师门,再无资格踏入陵源峰。
但他必须得走。他答应过薛松雨,却无法做到凡事三思而后行。
他还是冲动,一旦气血上头就不管不顾,只图一时痛快。
如果回来之后已经不再是绝尘道君的徒弟,他就在山下的乾元镇里住着,在距离陵源峰不近不远的地方,长伴绝尘道君左右。
安静又仔细地环视房间半晌,将房内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印刻在心中后,陆续决然转身,在凌承泽之前,从窗户跃出房间。
金瓦红墙的云凌殿屹立在碧空白云,青翠苍山之中。
不远处飞流直下,银河落天,宫殿周围霞云缥缈,虹桥虚绕。
凌承泽眉飞色舞,笑音带着炫耀:“凌霄派景色如何,是不是比陵源峰好看。”
陆续翘嘴淡笑,不置可否。
高鼻深目的俊丽面容神色讪讪:“住一段时间,你就会喜欢这个地方。”
“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命人重新建一座。”
清润嗓音如冰层下的寒川,笑音也带着凉薄的冷漠:“我是来找无涯的。”
凌承泽无奈“哦”了一声:“那我们先进去。”
殿门口的一行守卫呆若木鸡看着二人身影缓步踏入朱红大门,大嘴惊讶地难以合拢。
张狂妄行的星炎魔君,在一个金丹初阶的草芥面前温言软语,低三下四?!
他们一定是没睡醒。这场面,梦里都不敢想象。
“喜欢什么样的房间?什么样的朝向?住我隔壁那间怎么样?你先休息一晚,明日将家具摆设全换成你喜欢的样式。”
大殿长廊上,凌承泽一路嘘寒问暖,生怕心上人不习惯。
甚至有些后悔,该将陆续平日睡的床也带回来,免得他这几日认床,晚上睡不好觉。
陆续有些无奈,更多不耐:“我没那么多讲究,你随便给我安排一间房,有张床就行。”
神飞色动的深邃眉眼瞬时有些泄气,这根刺在他心尖的软钉子,让他爱得无法自拔,又束手无策。
在陆续黯淡幽寒,却毅然坚决的目光催促下,星炎魔君无可奈何,隔天就给玉衡宗发了请帖,邀九大魔君齐聚:大家坐下来商谈,之前血宗的争端如何处理。
他带着手下强行杀入血宗,杀了血宗一峰主,屠了半个山门。如今魔门两大势力因为这事,整个炎天三层都局势紧张。
既然星炎魔君相邀,无涯魔君理当亲自出席。
然而无涯魔君并未即刻回复,只有玉衡宗一元婴模棱两可的答复:宗主尚在闭关,等过几日宗主出关,才知他是否有空出席。
因此这场商谈,要么由宗主的亲随代为参与,要么推迟。
星炎魔君气得破口大骂:“架子真他娘的大!”
陆续在一旁微微勾着嘴,神色平淡,一声不吭。
第二日,他被凌承泽拉去了凌霄派外的城里。
“反正没事,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无论炎天界第一层还是第三层,凡人的生活并无多大不同。
有仙门庇佑的城镇风调雨顺,城里仙凡混居,仙器偃术随处可见,街上行人如潮,摩肩擦踵。
民众安居乐业,无人在意万之里外,是否风雨飘摇。
陆续漫无目的走在大道上,迎面跑来一群嬉笑打闹的孩童。
一个小女孩没看路,咚的撞到他身上。
小女孩常听大人满目憧憬地说着仙人的生活有多好,等她再长大几岁,就去凌霄派试试能否入道修仙。
此时却并不知道她撞到的,就是凡人无比羡慕的仙君。
她不知令万千修士又敬又畏的星炎魔君地位有多高权利有多大,也不知陆续这样道行低微的修士,即便凡人满心羡慕,在修真界也一样如同尘埃。
她只不谙世事地由衷说着自己心中感叹:“大哥哥,你长的真好看!比我以前见过的人都要好看!”
说完,头也不回,和小伙伴们又一同奔跑起来。
凌承泽打趣道:“这么小就这么有眼光,怎么样,我两要不要一同收她为徒?”
他耳根一红,瞬间幻想了许多:他和陆续结为道侣,再收养几个可爱的小徒弟,或者义子义女。
陆续微翘嘴角挂着的淡笑,无法遮盖凉薄的漠然平静。
“你也长得很好看。你如今的修为和地位,是靠脸得来的?”
他一哂:“阳宁城内,不知有多少比我好看的青年才俊,现在如何了?”
上一秒,还少年得志,意气飞扬纵马街头。不过半日,就混在尸山血海之中,面目模糊难辨。
妖物不懂怜香惜玉,无论妍媸,都是它们腹中美味可口的食物。
它们只喜欢细嫩的脖颈和温热的鲜血。
不仅凡人,那个曾经有乾天第一美人之称的凤鸣峰主,如今也成红颜枯骨。
若想一直同小女孩那样无忧无虑,最终靠的,是手中三尺青锋。
凌承泽嘴角微微一垂,将想说的话都憋在喉间。
在他眼中,没人能比陆续更好看。
但令他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不光是那张风华浊世的脸,还有他的全部。
包括那颗无论对别人还是对陆续自己,都狠绝的心。
那颗让他意乱情迷的狠心里,只装着爱憎分明的恩与仇,血与剑,没有人。
二人沿着街道漫步。陆续眼光潋滟,薄唇噙着淡笑,看似对什么都充满兴致,又对一切毫不在意。
无论何处风物何处景色,在那双瑰姿绝伦的眼眸中,都毫无二致。
凌承泽无可避免地想要知晓,究竟什么东西,才能入他的眼。
走过一条街,忽然收到属下传来的禀告。
“无涯给出答复了?”
听到凌承泽的话,陆续脚步一顿,安静站在一旁,等着魔君和属下传讯。
过了几息,凌承泽带着几分怪异的不可置信:“无涯同意亲自出席,但时间得由他定。”
清润嗓音如冰层,压盖着底下熊熊燃烧的怒火,无波无澜平静问道:“什么时候?”
深邃眉眼闪过一抹锋光:“明日。”
凌霄派和玉衡宗这两方势力都对敌方不放心,选了一处和仙门牵涉不大,距离两派差不多远的凡界城镇。
上午出发之前,凌承泽反复再三叮嘱陆续:一定不能冲动,不能见了人提剑就砍。
九大魔君即便是凑数的,也是元婴中高阶的大能。
无涯更是半步化神。
他们几个如果突然打起来,即便他不顾一切保护陆续,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让他不受半点伤害。
陆续那点微弱的护体真气,光是他和无涯全力战斗的灵压,都会让他受到内伤。
陆续无言以对。他脑子少根筋,一旦气血上头红了眼,什么都不管不顾。
但他不是傻子。
他的剑劈过秦时,刺过方休,挑过寰天道君,然而他心中清楚,那是因为有师尊这尊大佛的倚仗,别人不会真对他怎样。
如今到了炎天三层的魔门,没人会再对他手下留情。
何况他现在,也不敢再说自己是森罗剑门下,绝尘道君的入室亲传。
他未得师命,擅自离开陵源峰,恐怕已经被逐出师门。
若不是因为在凌霄派内,不知有多少陵源峰的同门,要来“清理门户”。
他想见无涯魔君,想查明真相,想替薛松雨和薛乔之报仇,但不会见了人就拔剑。
凌承泽仍是不放心盯了他半晌。
陆续对着修为境界都高他不少的敌手,一剑狠辣,当先刺出的情况难道还少吗?
二人乘着装饰奢华的法宝金车,来到选定的凡界城镇。
城里最大的酒楼,被人包了场。凡人们只知几位贵客的身份定然不同寻常,却不知来人是统治修真界的魔君。
合欢宗主见了陆续,微微一怔,随后眼波横媚调戏道:“星炎不近女色没有经验,出手又狠,和他睡,定是一场苦痛折磨。还是到姐姐怀里来,姐姐才能让你享受。”
陆续嘴角的浅笑一成不变,不置一词。
凌承泽眉飞色舞的张狂眼色中沉下一缕寒光,带着警告森寒斜睨了她一眼。
他不会强迫陆续一星半点,任何时候都只会温柔疼惜。
八位魔君分坐两列,等了大半个时辰,架子最大的无涯魔君才姗姗来迟。
陆续微抬着下颌,目光冷漠地打量他。
无涯魔君的身量极高,身形精悍劲瘦,穿着一件黑底,绣着繁复华贵龙纹的斗篷。
兜帽遮着额头,在脸上投下深深黑影。
上半张脸带着一张花纹古朴但雕工精致的青色面具,漏在外面的眼睛清亮,闪着令人悚然的锋锐阴光。
下半张脸被阴影覆了一些,下颌尖削凌厉,是极为完美的精致骨相。若非用法术所化,想必也是个面目俊逸的男子。
无涯魔君嘴唇微微勾着鄙夷讥诮的笑容,眼色不屑地从几位魔君身上一一掠过。
目光和陆续隔空相撞的时候,陆续忽然感觉无涯似乎冷笑了一声,让他后背陡然凉出一背的冷汗。
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错觉,无涯魔君认识他?怨恨着他?
九大魔君都入了席,两方势力开始商讨,血宗一事如何解决,往后双方如何维持平衡。
大部分时间,是实际的统治者星炎魔君在说话。
他一改往日在陆续面前眉飞色舞的轻浮姿态,高高在上的狂傲中有着几分狠戾的严肃和阴冷。
无涯魔君漫不经心,恍若在听又似乎没听。
血宗虽归附玉衡宗,是他的下属,然而死一两个元婴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只要势力和权力。
陆续坐在凌承泽旁边,默默听着二人的谈话。
无涯魔君偶尔轻鄙敷衍地回应几句,嗓音阴柔又阴沉,处处昭显着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
两位手握大权的上位者之间拐弯抹角的权势争斗陆续不感兴趣,炎天三层的地名他一无所知。
但他清楚,凌承泽不可能像他那样,劈头盖脸直接问:攻击阳宁的,是不是你。
不是他想知道什么,对方就会乖乖回答什么。
凌承泽也不清楚无涯底细,很多事情须得不动声色,暗中进行。
几位魔君或泰然自若,或暴躁凶残,但无论心中想着什么,气势上都不能输给敌方。
雕梁画栋的豪华厢房中燃着淡雅熏香,食案上摆满浓香四溢的山珍海味。
即便早已辟谷的大能,在宴席上也无可避免喝几口热茶冷酒。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的也大有人在。
陆续喝了一点酒,润了润喉,忽然心中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感觉。
房间里有某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他警惕地梭巡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然而没过多久,一阵浓烈的睡意忽然上涌,不过顷刻,眼中景色模糊不清。
待到他揉了揉眼,再次看清眼前景象时,一切已经和前一秒截然不同。
一股惊心的寒意倏然沿着脊背冲入脑中。
——他不知不觉中了迷药,这里已不是先前那座酒楼。
此刻他躺在床上,身处一间明亮宽敞的奢华卧房。
他本能地打算一跃而起,拔剑防卫,四肢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一股浓烈的迷香味道在房中弥散,让身体起了一丝燥热。
阴冷笑声传入耳中,他此时才发现,无涯魔君正坐在床边,目光森寒鄙夷地看着他。
无涯魔君已脱去黑底的斗篷,依旧带着面具。似是刚刚沐浴过,全身萦绕一层氤氲冰冷的水气,黑发恣意飘散,身上随意拢了一件中衣,衣襟未系,敞露一线精悍紧致的肌骨。
而陆续自己,衣袍也被人褪去,只留一层淡薄里衣。
他皱了皱眉:“这是何处?凌……星炎魔君呢?”
无涯惊诧地“咦”了一声:“你在席间没听到?”
他不屑地勾了勾嘴,嗤笑道:“作为双方和解,息事宁人的条件,他把你送给我了。”
“你现在是我的东西。”
陆续静默半响,随后扬起下垂的嘴角,同样冷笑:“放屁。”
无涯魔君身形明显一顿。
过了几息,再次重复:“你不信我说的?你在席间没听见星炎亲口答应……”
“老子说你放屁,你就是在放屁。”
凌承泽究竟有没有说过把自己当做物品交给他,陆续不知。
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能乖乖按照对方所想,表现出任何害怕,难过,或是痛苦的表情。
他曾是森罗剑门下弟子。
无论师兄的笑里藏刀,还是师叔的暴躁凶残,他都会。
他既可以当伪君子,也能做真小人。
无涯魔君哈哈笑了几声,饶有兴致又森寒阴怨地笑看了他一眼,微微俯下身:“我倒想看看,待会我进入你之后,你还敢不敢这么说。”
他又冷嘲:“我原本打算对你温柔一点的。”
陆续瞥了一眼对方。
浮靡浓郁的香气不断传入鼻尖,无涯打算做什么,一目了然。
可他不能露怯。他本就处在劣势,一旦露了怯,就真的满盘皆输。
精妙嘴唇高高扬起,笑容绝美,阴寒诡艳:“你做不到。你要是能对我怎么样,还会等到现在?”
他身上有好几位大能的保命符咒。倘若无涯有意欺他,想必在他刚才昏迷不醒时候就已经下手。何须一直强忍到现在。
无涯玩味一笑:“那,我试试?”
他抚上白玉腿根,打算朝玉庭伸出手指。
艳目微微一缩,膝盖陡然蜷曲,又在瞬息之后踢向对手。
紧接着,他咬牙勉力挥动手臂,一道气势凌人的剑光,裹挟着震天撼地的强大灵气,激起呼啸的气旋和罡风,朝无涯横斩而去。
他召唤出了师尊借给他的神剑。他这个不孝徒弟,不告而别之时,厚颜无耻地卷走了师尊给他的所有法宝。
金丹和元婴的境界之差有如深渊天堑,不可逾越。
但有这把剑,能够弥补一些二人之间的差距。
虽对修为高强的无涯魔君造不成任何一点伤害,至少,能够震慑对方。
果不其然,对手避开这一击后,停下了方才打算侮辱他的动作。
冰冷语调含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讶:“闻风居然将他的本命神剑给了你?”
陆续心中瞬时一凛,他大概猜到,无涯为何对他带着深深的恨怨。
无涯的确认识他,并且同所有知道他的人一样,妒恨着他这个被绝尘道君万般溺爱的二徒弟。
无涯魔君,也心慕着师尊。
二人静默对歭了几息。
无涯再次冷笑:“我没想到闻风竟然和你结了道侣。”
陆续眉头微微一皱:“绝尘道君是我师尊。”
他二人仅仅只是师徒,并未结为道侣。
“师尊?”面具下锋寒的眼眸似是看傻子似地嘲笑看着他,一股森怨怒意汹涌澎湃:“你见过哪对师徒赠送本命法剑的?这是道侣之间才会相送的东西。”
“若非闻风深爱着你,怎会将心血相连,有如半个自身的本命法器给你。”
无涯在说什么?!
即便知道对方是故意胡言乱语扰乱他心神,陆续还是无可避免地心中剧震。
师尊……爱着自己?!……不可能。
心中默念了三遍不可能,无涯一定在胡说八道,想看他心中动摇,然后露怯。
又听见森寒冷音恶毒讥诮:“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我给闻风传一条讯息,告诉他,你在我这儿。”
“你说,他来的时候,看见你在我身下靡乱哭泣,会是什么表情?”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长指,意图挑起尖削下颌:“他最好能快点赶来,来的太晚,长时间受罪的可是你。”
陆续急速侧头避开,又换了个角度,扬起嘴角冷笑:“那你也最好快点传讯给师尊,这样一来,整个炎天都能知道,究竟是谁盗走了那条蛟龙的龙心龙眼。”
他现在深陷险境,师尊能来,求之不得。
即便他这一回任性妄为到极致,犯下大错,可遇到危险,师尊……想必还会再救他一次。
“龙心龙眼?”无涯动作再次一顿,无辜哼笑:“你在说什么?”
陆续上扬的嘴角带着一缕放肆的恶意,染着一点威胁意味:“挂你脖子上的,难道不是龙眼?”
无涯衣襟未系,脖子上挂着一颗光华流转的明珠,珠子里似乎有璀璨星河在缓缓流动,十分惹眼。
陆续方才挥剑的时候,剑气更是激荡起明珠中的一缕灵气。
他其实并不确定这是何物,只是猜测。而看对方表情,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别想抵赖,张浚安什么都告诉我了。”冷笑中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他和蛟龙一起离开苍梧派,将蛟龙的位置告诉了你这个同谋。你独吞了蛟龙身上的秘宝,这事若是被人知晓,”
清润嗓音笑意张扬:“你一个人,能打得过炎天道门,魔门和妖族所有的元婴修士?”
“你和星炎势均力敌,若我师尊,师叔,师兄,还有寰天道君,妖王……”他一股脑说出所有战力强悍的元婴尊者,“他们一起对付你,你觉得自己撑得了多久?”
其他事情,尊者们不会在意,事关龙心就不一样。
房中弥漫着浓郁的靡乱香味,陆续身上的一丝燥热,早已被满背的冷汗浇灭。
这还得感谢无涯。
但无涯的昂然依旧挺立,想必不太好受。
二人默默对视,气氛死寂森冷。
少顷,无涯魔君的不屑冷嗤,率先打破沉闷的对歭:“即便被人知道,对我也没有任何影响。那些人就算一起上,我也不会输。”
陆续讥讽:“希望你被他们围攻的时候,还能继续嘴硬。”
“我不会败给任何人。但我很惊讶,”面具下的眸光微微一沉,“那个机关道的修士居然将这事告诉了你。”
“苍梧宗护山大阵启动,夺了几万修士的性命,这功劳当然算你一份。”
陆续眼眸闪过一缕冷寒,当初张浚安曾说过一句令他费解的话:张浚安的同谋认识他,他的处境很危险,如今总算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不仅这一件事。你曾去过乾天宗,教给陈棋,盛飞,王志专,徐婉他们功法,让他们走上歧路,是不是?”
眼前这个无涯魔君,正是那个以玩弄人心为乐,存着丧心病狂的看戏念头的人渣疯批。
无涯一愣:“他们是谁?”
陆续冷笑:“还想抵赖。”
无涯思索几息,忽然间起了闲谈的兴致,缓缓勾嘴:“你可知,我的道号因何而来?”
陆续嘴角同样翘出动人心弦的笑:“关我屁事。”
无涯丝毫不以为意,森寒笑音竟然带上一丝温软:“苦海无涯。我这人心善,想要度化世人。”
冷音嗤嘲:“没想到,你还是一位行善积德的活菩萨。”
无涯将功法交给遭受欺凌,或陷入困境之人,让他们成为他的棋子。
他搭好一座戏台,然后安坐台下,得意洋洋看着那些棋子“热闹有趣”的表演,将这个世界搞得乌烟瘴气。
王志专这样的棋子,虽然为父报了仇,自己也丢了命。更有苍梧派那样的情况——许多无辜之人被张浚安复仇的怒火卷入,命丧他手。
这个以玩弄人心为乐的疯批,竟然真以救苦救难的神明自居。
“行善积德算不上,”无涯漫不经心一笑,“我日行一善,度化世人不求回报,积不积德,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那些可怜人,能逃离世间苦难,我便心满意足。”
他又补充一句:“我救人于水火,从不问人姓名。你方才说的那些人是谁,我真的不知。”
这疯批作恶多端,小恶自己都不记得。
陆续眸光闪着阴寒:“阳宁之事,也是你在背后指使?”
“我不是刚刚才说过,”面具下的目光又淬着嘲笑,“我从不问人姓名,阳宁又是什么东西?”
“血宗的人屠了阳宁城,所以凌承泽才杀了他。你们今日就是商讨这事。”陆续不得不多费唇舌,让装疯卖傻的人渣无法抵赖。
“血宗那峰主说,有人给了他御兽的秘法,指定让他攻击阳宁城。那个人是不是你?”
无涯回忆了几息,摇摇头:“血宗的人,并无缘受我恩泽。”
“你说的那座城,也无缘受我度化。”
陆续顿时一怔。他本已确信,阳宁被屠城,背后是无涯所为。
他想问问,为何选择阳宁。
城里有什么?这是否是连环计?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图谋?
可对方不认。
装傻抵赖?亦或确实非他所为,真凶另有其人?
清绝双眸微缩,仔细审视无涯,试图从半覆面具的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别这样盯着人看。”无涯扬嘴,眼角余光带着暗示意味,瞥了一眼自己依旧挺立的昂然,和对方毫无反应的半身。
“有。”陆续瞬间沉下脸,“他死在了阳宁城。我要为他报仇。”
“是吗?”无涯冷笑出声,“那太好了。他虽无缘受我度化,却也脱离苦海。”
“现在,该让你受我恩泽,和我一同享受仙境的美妙。”
陆续霎时提剑,青光流转的神剑直指对手。
无涯动作微顿,似是思索,要如何绕开这把灵气凶悍的神剑。
过了片刻,他眼色一沉,角度如鬼魅般诡异,迅猛攻向陆续握剑的手腕。
饶是陆续再如何防备,二人境界差了实在太多,他的战力在对方面前几近于无。
手腕被狠狠捏住,神剑猝然脱手。
无涯俯身而上,就要将陆续压在身下,一道绚璨炙热的阳炎忽然出现,有如蜿蜒的火龙,在房内卷起狂烈热浪。
星炎魔君赤红的身影显形于房中。
“无,涯!”房中状况让凌承泽勃然大怒,咬牙切齿挤出一声怒火尽燃的低喝。
他顺势再次一剑斩向对手,趁他不得不起身闪避之时,将心尖深爱的珍宝护在自己怀中。
凌承泽此时似是要将无涯碎尸万段的暴怒模样,比陆续还冲动几分。
但粗沉的呼吸让陆续一眼便知,他此时状态不太好。
不知是不是有伤在身。
陆续不知此处哪,自己是怎么来的,凌承泽又是怎么来的。
但以他二人此时的状况,实在不宜在弥漫着浮靡熏烟的房间里,大打出手拼个你死我活。
他低声道:“先走。”
凌承泽对自身的状况也有自知之明,即便怒火冲天,也并未打算同无涯在此刻死斗。
当务之急,得将陆续救走。
他紧搂着怀中人,一剑挥出,燃焰席卷整个房间。
接着默念一个法诀,须臾之间传送回了凌霄派,自己的房中。
二人同时坐在床沿上,轻缓出一口气。
陆续眉头紧皱:“你没事吧。”
凌承泽身上火烫,呼吸粗重,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伤哪儿了?”
“没伤。”微哑声线语声低沉,染着十二分的愧疚和歉意,“你,有没有伤到?”
“他……”他欲言又止,缓缓道:“抱歉,我没……”
他没能保护好心尖的深爱。
陆续一见凌承泽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
在这方面的误会上,凌承泽简直离谱。
“无涯没对我做什么。”他无奈撇了撇嘴,“你先叫人给我找件衣服。”
不过以当时的情况,他和无涯缠斗在一起,又都只穿了中衣,被人误会似乎也不奇怪。
这次就算了,他不骂人。
“我一点事没有。倒是你,快找医修治疗。”
“不是伤!”凌承泽瞬时喜上眉梢,又浮现几分羞赧,“是……药。”
“中毒?!还不去找丹药解毒?!”
“不是毒,是……”沙声喑哑,面色尴尬,“……口口药。”
陆续动作一僵,目光下意识斜下瞥了一眼对方衣袍。
他面无表情急速收回目光,漠然问:“知道怎么解吗?”
凌承泽低眉顺眼点点头。
“还不快去。”
红焰灼烫的身影踉踉跄跄走向隔壁浴房。
陆续在房里等得快要睡着,凌承泽才换了一身新衣,穿戴整齐地出来。
幸好这间房大,他不用像上次那样,对着墙角面壁。
隐约的水声也不是太大,避免了不少尬尴。
月影徘徊在窗外,流华静谧,房中二人对坐详谈,陆续这时才知晓,那场宴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凌霄派和玉衡宗双方都怕对手预先设下陷阱,因此选择了凡界的酒楼。
可惜谁也没料到,无涯魔君还是悄悄动了手脚。
他轻而易举买通了凡人,在所有酒水食物里面都放了迷药和催/情药,连房中点燃的熏香,也有催/情助兴的作用。
迷药是对付陆续用的。道行高深的元婴不会被一点迷药迷晕,只是凡人的催/情烈药,神仙都抵挡不住。
八位魔君半数以上都是童子之身,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
就连祖师级别的合欢宗主,也没料到竟然会在凡界被人暗算,着了道。
药效起作用之时,房间内的状况,一言难尽,惨不忍睹。
陆续刚昏迷,无涯就卷着他传送走了,留下一个玉衡宗的元婴牵制凌承泽。
凌承泽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杀掉对手,陆续早已不知去向。
他急忙派人寻找,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打探到陆续所在。中了催/情药,却急于寻找陆续,没有时间纾解,确定地点后直接杀过来,没想到房间里又是浮靡香。
他昂扬挺立了大半日,异常难受,靠着巨大的毅力勉强支撑着理智。直到方才,才将药效解除。
陆续听得目瞪口呆。别说他,就连八大魔君也无人料到,无涯的手段竟然如此下作。
修士们比剑斗法,斩星辰破苍穹,却从未听闻,一群元婴尊者被凡人的催/情药,迷得神志不清。
这事说出去,尊者们的脸都没有地方搁。
四个元婴魔君本来就归属无涯麾下,自然不敢有怨言。
凌承泽手下的人,只能吃了这场哑巴亏。
“无涯这厮居然卑鄙无耻到这般地步!”凌承泽污言秽语破口大骂小半个时辰,才稍稍解气。
将对方祖坟骂遍之后,又温柔朝向陆续:“幸好你没事。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报这一箭之仇。”
“其实你应该想得到我没事。”陆续随意扬了扬嘴,“你们不是都在我身上画过符咒。”
他身上还留着师尊,寰天道君,凌承泽和妖王的护身符咒。
即便无涯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凌承泽俊丽的眉目微微一皱,带出几分担忧和窘态:“那个符咒,能保护你不受刀剑和道法的伤害……”
他以手捂嘴,刻意地清咳几声:“那事……防不了。”
朝云暮雨,本是人间乐事。
他还想着日后能和陆续日夜云雨恩爱,怎么会下不能行乐的咒法。
陆续面无表情一声“哦”。
看来无涯只是怨恨他,用此事吓唬他,从未打算用这事欺辱他。
不过仅只为了吓唬他,房中点浮花靡香做什么?
做戏做全套?
他自己强忍了这么久,不难受吗?
疯批的脑子就是有病,不可理喻。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大boss就位(不是。)
陆续:人人都爱我师尊,无涯魔君也不例外。
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