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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九章 风云上海滩(2)(1 / 1)

其实,在挑选负责上海事务的人选时,吴安平选张树声和马英图搭档,并不算很明智。

如果排资论辈,张树声既是青帮的“大”字辈祖师,又是洪帮的太极山及长白山山主,无论哪方面的身份,放在当前民国的帮会中,都已高到不能再高。而上海滩最主流的帮会恰恰就是青红帮,因此,若将张树声派至上海行事,似乎是再适合不过。

比如张之江,虽然同属青帮“大”字辈,但他并无洪帮身份,自比不上兼有华北五省洪门各山堂总山主身份的张树声,更适合到上海滩兴风作浪。

但吴安平对张树声却不算太了解。

如果他再了解多些,便会知道张树声素养虽高,实际却和“远东第一杀手”王亚樵的性格有些类似,都是有点风就要把火煽大的人,只恨事情出得小,绝不嫌事情大。

张树声一直跟着冯玉祥干,曾参与滦州起义,两次直奉战争,并在西北军南口战败后,曾助冯玉祥在绥远连设杀局,清除了当地的哥老会首领;而王亚樵更厉害,追随过孙中山,暗杀过军阀,辛亥革命组织过军政府,也当过北洋的浙江纵队司令和国民政府的安徽宣慰使,是个坚定到不能再坚定的暴力革命分子,斧头帮反倒是副业,纯粹是为安排生计。

西北军瓦解,张树声随冯玉祥附了解放军,虽然还算惬意,且大增见识,但毕竟日子骤而安稳,心猿意马有些按捺不下。由于张树声在滦州起义失败后,曾潜逃上海,并当时加入青帮,在上海开山门收徒,社会关系相对丰富,所以吴安平选他和马英图搭档,但马英图地位虽不低,却偏偏是个相对更纯粹些的武人,面对这些事自然更愿意听从张树声的建议。

由此,西北插手上海的举动,便比吴安平当初的预计,更要激烈不少。张树声有吴安平这样强大的后盾,自然不再将上海滩大大小小的帮会势力放在眼中。

顺利通过国民革命军第二师的检查站,张树声、马英图便带着黑水公司和陇东集团的两百余人进入了闸北。这里和南市一样,都属于华区,虽然相对民国其他地方,同样显出异样的繁荣,但只要留心观察,还是能发现许多繁荣背后的丑陋之处。

闸北位于魔都上海的中心北部,南临吴淞江,东连虹口,西靠普陀,北接宝山,是上海通向全国的陆上大门。其境域东南隅西至北西藏路,迤东经新疆路、海宁路,折入北浙江路,

北至界路、老靶子路,东至北河南路,南濒苏州河,其中有不到一平方公里地界被陆续划入了美租界,后美英租界合并,这块地界又并入了公共租界。

闸北是上海地方士绅自辟的华界商埠,因地价低廉,水陆交通便捷,当时清政府的一些官僚和民族资本家纷纷到这里投资,争购地皮,建厂开店,逐步就繁荣起来。目前,全上海有较大的工厂五百六十多家,而在闸北的就有二百六十来家,涉及缫丝、化工、制药、印刷、粮油加工、机器制造、玻璃、搪瓷等二十多个行业,被誉为“华界工厂发源之大本营”。

这里可说是当之无愧的上海华界商业中心之一。

新闸桥以北一带,日到米船百余艘,沿街米行、米店近百家,是沪上著名的米业北市场所在地;大统路开设各类商店五十多家,有“闸北南京路”之称;光复路竹业行和新民路皮草市场闻名上海,是闸北西南部的繁荣中心;宝山路一带,以旅客为服务对象的商业、饮食服务业已形成规模,成为闸北东北部的繁荣中心。

商业的繁荣必然导致人口激增,因为讨生活易,江浙各地尤其是长三角地带的破产农民、灾民、破落户、战争难民,便蜂拥而至,租界不好进,就都拥在闸北、南市等华区。上海两百多万人口中,华区人口能占到一百三四十万,而只闸北一地,就容纳了六七十万,相比租界,这里既有不逊于租界的繁华地段,也存在着成片的棚户区。

哪里有钱,哪里就有人,而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帮会。

一路行来,街道两侧,马英图见有许多白相人往来。

上海俚语“白相人”,是张树声教给他的,这一称呼原本专指那些不务正业、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人,现在也用来称呼帮会分子及职业流氓。白相人有自己的圈子,也分三六九等。其中,靠祖上余萌的被称之为小开;骗吃骗喝的被称之为阿诈狸;靠女人的被称之为狼狗,而那些在街面上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的,则只能称之为流氓,还算不上很职业的流氓。

一行两百多人,队伍拉得很长,但其中既有黑水公司特勤组这样格外彪悍的人物,又有陇东集团西装革履类似买办经理样的人物,看上去都不好惹,所以也不开眼的人,以为肥羊到了,敢上前招惹。

张树声和马英图并行在队伍中间,边走边朝四周指指点点,小声向马英图介绍道:“你瞧,那些穿着摩登、干净、整洁、不显邋遢的,就是新派的白相人,老派守旧的白相人则一般喜欢穿纺绸长衫。他们和那些在街面上混的小混混、小无赖可不一样,要在帮会的话,都是一方头目、师爷或坐馆,而混混、无赖则只能充当打手。”

“那些老派的白相人,对吃、喝、嫖、赌都很精通。每天早上茶馆是必去的,吃罢头汤面,还要泡壶茶与人聊聊天;到了下午就会去泡澡堂,谓之‘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晚上则去戏院听戏,或是去赌馆玩两把,也有去妓窑嫖的。论起来,黄金荣就是这样的白相人。”

“不过,更时髦更摩登的白相人,是不屑去茶馆的,一般都要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再西装革履挽上貌美女子逛街,累了就进咖啡馆,饿了就进西餐馆,晚上舞厅酒吧更是必去。有时去嫖嫖、去赌赌,那也是很正常的。青红帮多少还讲些传统,所以这类人一般混不成大亨,也做不了山主,都是干一些看场子或跑腿的事,身份有些,算是帮会的中坚。”

马英图摇头道:“这样的人于世无益,真不如铲除。”

张树声失笑道:“你倒比我还激进。不过,虽不能指望白相人是好人,但也不能认定白相人就是恶人,总不过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罢了。”

能在街上看到的白相人,虽不算少,但也不算多。这与马英图心目中上海滩遍地帮会的印象似乎不符,不过当他问过张树声,听张树声指着街道两边的乞丐道:“那些也是帮会中人。”这才忍不住暗暗惊心起来。

据马英图观察,这一路所见,鱼贯立着求乞的就超过两三千人。在每条马路上,尤其是在相对热闹的区域,都可以看见向人哀求的乞丐——老的、幼的、男的、女的、身体强健的、疾病残废的,光怪陆离,无奇不有。

张树声道:“丐亦有群,丐亦有道。一般所谓的‘丐帮’,即是指乞丐的行帮,虽没有正式的山门,但有团头,有部署,有分工,有合作,一切行事都和帮会类似。上海滩被称作是‘东方的巴黎,西方的纽约’,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文明的窗口,罪恶的渊薮’。的确,三十里春申,有巨大的工厂、高高的洋房,有光怪陆离的一切,但在这繁华背后,却潜伏着社会危机。”

“上海滩本就有许多病态的东西,比如标金投机的过度,工厂商店的歇业,盗劫绑票的增多,淫风赌窟的蔓延,离婚自杀的习见,贪污贿赂的盛行,土豪劣绅的勾结,学校风气的腐败。由此,上海人谓之‘瘪三’的乞丐,就更容易大量出现。”

“租界因为不允许行乞,还比较少见,而南市、闸北的乞丐集中点就有许多,当然,他们的大本营主要还是在城隍庙一带,其次是十六铺。南市的乞丐大都在小弄堂里居家的后门口行乞,他们大都住在城外南站,沪军营、煤清路、薛家浜、斜桥等地方,闸北的则主要在商业区行乞,他们大都住在太阳庙、柳营路、顾家湾、八字桥、曹家渡、苏州河一带。”

马英图看见不少乞丐穿梭来往,为人开关汽车门索讨酬劳,也有许多十多岁的丐童,替人推黄包车上桥,从而获取些报酬,当然更多的则是跪地或上门哀讨,但不管是哪种方式,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时不时都会遭到辱骂,甚至拳打脚踢。

他忍不住拿西北和上海做比较,自然便得出西北更好的结论,但由此也不由自问,在中国魔都都是这样一番情形,那在相对更凋敝的其他地方,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张树声已有五十岁,世道混到他这种地步,早就堪称“人精”,见马英图若有所思,立时便猜到他大概有怎样的感触,遂安慰道:“最初看到总司令拟定的全盘计划,我就想到能用上这些乞丐行帮,所以你不用不忍心,我们很快就能给他们带来很大好处。回头我们就与陇东集团的人商议,看浦东新区、临港工业区、长兴岛基地等商业计划,能否用到这些人?”

马英图恍然大悟:“肯定能!而且,乞丐是最贫困落魄的人,必定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这样自然而然会和我们一条心,实际对我们的好处的更大。”

张树声先是微笑着点点头,继而又皱起眉道:“不过,免不了要费番手脚,不摆平那些个团头,这件事恐怕就办不成。”

行乞的同行增多,谋生就日益困难,这使得乞丐群体不得不强化组织及分工,逐渐成长为有团体精神、严明纪律、基本固定经济来源、并按级别享受权利和履行义务的层次分明的社会边缘团体,也就是所谓的“丐帮”。

各省来沪的乞丐基本按照省籍成群活动,人多势众的主要有凤阳帮、淮阳帮、山东帮、江北帮、江湖帮和本土帮。

而各帮中又依丐头所示的“行乞之诀”,形成许多门派。如尾随行人行乞、夏天向人打扇的“钉靶派”,在地上书写自身哀启、告地状的“训子派”,开天门吞剑一流、并时常欺辱善良的“硬矗派”,唱道情、小调、声调悠扬的“唱春派”,及尾随妇女哀求、假装残疾涕泪流涟的“哀党派”等等,都有相当“专业”的训练。

所以,上海的叫化子是有组织的,有专利权的,便是那些一群一群的小叫化子,也都是属于不同的叫化子首领所管辖。这些乞丐首领,也就是所谓的团头或丐头,实际具有很大的势力。外国人牛不牛,有时候也不得不向丐头求助!例如,倘若遗落物件在黄包车上,只须找到丐头便得,只要捐出一笔小款给丐头,丢失的物件包准便能原物奉还。

这些事情,人们在把一个铜板掷给一个叫化子时,当然是完全不晓得的。

张树声道:“鱼有鱼头,蛇有蛇精,蚂蚁有主,蜜蜂有王,这些乞丐也得有个窠,有个头。据我所知,上海现在有陆、周、钟、王、二沈、二赵八个著名的丐头,这八人掌管着全上海乞丐。丐头的产生,并非自行推举,而是由地方上管事的地保推选,地痞恶棍稍有办事能力者便可充任,子孙相传,并无限制。”

“丐头坐收渔利,调解争端,协调各帮及外界各方的关系,规范乞讨活动,平均利益,并以严厉的帮规约束下属。他们往往收入颇丰,凡丐头,各商铺都有月规、年规等发,生活颇为不恶。每个丐头部下,都有六个大头目,有三十个小头目。另外,乞丐中间又有一种领袖,称爷叔,名称虽在小头目之下,实际上他的权利,只比丐头低一点。”

“钱,或者说只要不是天文数字的钱,一般很难打动这些丐头、爷叔及大头目,让其痛快让出部下,能不能办成这件事,主要看接下来我们能整合出多大的势力。要整合势力,说到底,一来要利用好我青红帮的辈分,二来要大把地撒钱,三来就要依靠你们的武力,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尤其是时间紧迫的情况下。”

马英图记在心中,缓缓道:“如此说,我们成功的机会很高。你说过,‘大’字辈在青帮内部已是最高,上海这样身份的也不过十五六个,三大亨还排不上,而红(洪)帮虽也有几个山主,但如华北五省洪门总山主这样的地位的,还真一个没有。我们双管其下,只要驻军不出面,很快就能弄出一番局面。”

“钱这方面更不用担心。行前,总司令交给黑水公司十万现大洋、三十万银元券,及折合四百万银元的美元、英镑、法郎、日元等外币,陇东集团那边的数目我不知道,但想必只会更多。而且,总司令已经交待,如不够用,可再向西峰发电申请,动用在汇丰、德华、华比、东方汇理、花旗等二十一家外国银行惠存的巨额钱款,总数目我不知道,但总司令说,曾在每家银行的外国总部及分支机构,存入至少七百万美元,想必再怎样也够用了。”

张树声此前不好意思相询,这时得知概况,惊讶道:“难怪总司令无往而不胜,就算不用军队,单凭这笔巨额金钱,已足以把任何一人击垮。我原以为还需从西北调款,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马英图忍不住微微发笑。确实,他早前也曾是西北军一员,并随刘郁芬入甘驻防兰州,当时西北军的窘况难以形容,十几万银元就是了不得的数目,绝没想到加入解放军后,居然是这样的情形,几十万几百万银元拿出来,吴安平连眼都不眨一下,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又继续对张树声道:“至于武力,除非在宽阔地带遭到大批革命军或租界军队围攻,否则任谁也拦不住我们这些人。黑水公司特勤组,可不是一般的军队,非但要精通各类轻重武器,掌握驾驶、伪装、游泳、攀爬等技能,还必须人人练得一身好功夫,单兵作战或小团体对抗,没人是我们的对手。”

“但我们没有足够的武器,就凭带过来的这几柄手枪,火力还赶不上稍大点的帮会。临行前,我特意发电报到上海,交代几个徒弟及门生,要他们想办法弄些军火,只是还不知道事情办得怎样。”张树声叹口气道。

马英图大笑道:“武器不用担心,总司令早有安排。看到没有,后面专人负责看护的那只樟木箱,内中就藏有验证身份的暗语,待将其带到指定位置,就会有人知道我们从西北过来了。这些人是总司令在上海提前布下的,身份隐秘,神通广大,能给我们提供很多帮助,弄几批军火,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桩小事。”

张树声惊喜道:“要真这样,那就齐活了。”

马英图肯定地道:“这是总司令亲口说的,绝差不了。步枪、冲锋枪、手提机枪、盒子炮、左轮、狙击枪、手雷、炸药、弹药等都不会缺,只要我们用得上,甚至连中小口径的钢炮、迫击炮,他们都能弄到。可能比不上革命军,但对付帮会,这些总该足够了吧?”

张树声轻声道:“何止足够!要是我们人数再多些,只怕连上海都能打下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俱感信心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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